《任平笙（重修中）》卓羽寒

20、愁向风前无处说

　　送徐平君出来的副官对任平笙还是极为客气的，教两名士兵把徐平君放进任平笙叫来的黄包车里，然后在徐平君抑不住的呻吟声中轻描淡写地对任平笙道：“您来得及时，这人不过只挨了两鞭而矣，回去养养就会好的。”
　　任平笙对那副官微微颔首，然后去看徐平君，当场倒吸了一口冷气。
　　正面看徐平君，除了面色惨白、精神不济外，还看不出什么。可是他的后背，却是一片血肉模糊，鲜血兀自未干，令人触目惊心。
　　顾不得其它，任平笙跳上黄包车，叫黄包车夫用最快的速度送二人去最好的医馆，自己则不顾血污扶住徐平君，撑住他的腰颈，不教徐平君因受震动而加剧痛苦。
　　在急驶的黄包车上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变是件很困难的事，尤其，任平笙除了要时刻注意不能碰触徐平君的后背，还要时刻注意与徐平君保持一定距离，因此不到一刻钟，额间鬓角便都湿了，比演一出全本大戏还累。
　　医馆终于到了，在黄包车夫的帮助下，任平笙将徐平君扶进了医馆。医馆里的大夫见了徐平君的伤，也吓了一跳，叫了三名助手来，四人一起为徐平君处理伤处。
　　任平笙见自己插不上手，便出来给黄包车夫算了账，多给了三倍的钱——徐平君的血染了人家的车，那车，可是一个车夫最重要的身家啊！
　　教那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的车夫帮忙去新盛春报了信，任平笙独自站在医馆廊下望着天空发呆。
　　段秋淮如此轻易地放了徐平君，很出乎他的意料，他总觉得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结束，而且，他不得不担心，徐平君之后，新盛春会不会还有人因为他而无故被刑囚……
　　而最教他纠结的，是章朵儿。
　　章朵儿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后，态度竟是那般的奇怪！然后一边在他面前有意无意地表现与段秋淮的亲近，一边半强迫性地要求他不可以与淮哥相认……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又凭什么要这么做？
　　还有徐平君……他该如何面对徐平君？尽管徐平君在玉园说了那些令他寒心的话，可是，那种情况下的屈打成招毕竟算不得数，而究起根底来，若不是因为自己，徐平君根本不会遭此飞来横祸……
　　愈想，任平笙心绪愈是紊乱，身边这种种，仿佛是一张网，将他困得透不过气来，而他，甚至连一个可诉说的人都找不到。
　　半个时辰后，沈世秋并戏班里的管事、教戏先生、何师傅、燕平亭等等一大群人急匆匆地赶了来。
　　直到看见沈世秋，一直神情呆滞、一语不发的徐平君才终于有了反应，他不顾身上的伤，一把抱住了沈世秋痛哭流涕起来。
　　大夫一边擦着刚洗净血污的手，一边摇头道：“这人的伤可是不轻，所幸未伤筋骨，打他这鞭是鞭里最毒的一种，鞭身上满是倒钩，听说有些地方专用这种鞭来刑讯逼供，有那心狠手辣的，一鞭下去，半身皮肉都能扯下来……”
　　任平笙打了个寒噤，想起章朵儿说过那句“在他底下那帮子人手里死了的人天天都有”，再想起那副官见怪不怪的神情，脑海里段秋淮的面庞忽然变得有些模糊……
　　燕平亭悄悄问任平笙道：“到底为什么，段阎王要抓平君啊？”
　　他的声音虽小，却有很多人听到，大部分人的目光立时全聚到任平笙身上。
　　任平笙垂下头未语，他委实不知如何作答。
　　沈世秋便问徐平君道：“那些人到底因何抓你，因何对你动刑啊？”
　　徐平君看了眼身上沾满血污，从未如此狼狈的任平笙，张开嘴，又闭上，再张口，再闭上，半晌，方苦笑一声道：“谁都不怪，只能怪我嘴贱……”
　　昨夜，他与何素玉不欢而散后，愈想愈气闷，翻墙出去找了家小酒店，坐到深夜仍不想回新盛春。酒馆老板是个单身的瘸腿老汉，徐平君扔给他一块大洋，他大喜之下搬出两坛劣酒，两个人对饮到天亮。
　　因为沈世秋一向不喜班中弟子饮酒，故此徐平君的洒量并不好，三杯酒下肚，便开始对那老板数落任平笙的种种不是，时下听戏的人谁人不知任平笙，更何况徐平君说的都是任平笙不为人知的隐事，那老板听得是津津有味。天亮了没多久，两名粗衣大汉进店要酒要菜，待坐了片刻听出徐平君说的是谁后，当即按倒了徐平君，一路带进了玉园。
　　进了玉园的暗牢，徐平君的酒全醒了。几名彪形大汉带着他走过一个个正在进行刑讯的房间，耳畔是各种各样的惨叫，眼前是各种各样的酷刑，都是徐平君想都不曾想过的情境，当他也被锁在一只特制的铁桩上时，他彻底地崩溃了。
　　大汉们盘问他关于任平笙的一切，他照实说了，可大汉们显然不满意，于是，他挨了那令他痛不欲生的两鞭，于是，他开始胡说八道，正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说、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时，却又被拖出了暗牢，然后看到身无纤尘的任平笙不卑不亢地立在那与一名副官交谈，在那一瞬，他真不知道是怨是恨、是妒是悲……
　　在那一瞬，他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始终得不到何素玉的青睐。
　　有任平笙在，他周围的人永远都只能做配角，无论是在戏台上，还是在戏台下。
　　一边的大夫忙道：“你们不要跟他说话，教他好好地养养神吧。”
　　于是，大家都缄了口，可有心的，却都存下了疑问。
　　回到住处，沈世秋便把任平笙叫到了房里。对师父，任平笙自是不必隐瞒，把一应经过尽说了。沈世秋听了之后，眉头紧锁：“平笙，我知道你很为难，可是，你必须要尽快把这件事处理好，不能再出现平君这样的事情……尽管你也有委屈，可平君那里，你还是去陪个不是吧，你们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不想看到你们之间有什么嫌隙。”
　　任平笙低声应了，怏怏退出来，满腹心事地去看徐平君。
　　来在徐平君房门外，燕平亭刚好从房中出来，看见任平笙便道：“你跟我来。”说着牵了他的衣袖向角落里走了几步，看没人注意他们才低声问道：“你去玉园求人，有没有吃亏？”
　　任平笙扬扬唇角，摇摇头。
　　燕平亭撇撇嘴，不很相信地看着他：“那段阎王见你就一副恨不得一口吞了你的架式，这次你自己送上门去，竟然肯放过你？”
　　任平笙无奈地苦笑：“原来你盼着我出事？”
　　燕平亭推了他一下，气道：“人家这不是在关心你吗？”
　　任平笙整整身上才换过的便袍，道：“我明白。说实话，我也一样，平君虽然回来了，可是我心里还是很不安。”
　　燕平亭看着任平笙眉间眼底掩不去的疲惫和无奈，心中一痛，不加思索地道：“你也不必这样，横不过是个死，真到那时候，我陪着你！”
　　任平笙垂下眼帘，苦笑道：“别胡说，哪就到了那种地步。”
　　燕平亭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急了，便忙改口问道：“到底平君是为何被抓走的？你应该知道的罢？”
　　任平笙的苦笑更苦了三分：“为我。”
　　燕平亭扬眉：“为你？”一丝颖悟浮上他俊秀的眉梢。
　　任平笙叹了口气，望着徐平君的房门道：“你先回房吧，我要去看平君，跟他赔礼道歉。”
　　燕平亭小心翼翼地道：“要不，让我陪着你吧？当着我，他总不能太折你的面子。”
　　任平笙想了想，道：“不必了。”说着，深吸了口气，向徐平君的房间走去。
　　任平笙走进房中时，徐平君正昏昏沉沉地趴在床上，听到脚步声，侧目望去，见是他，一震，然后就觉得后背的伤处传来一波更重的痛楚，“咝”地吸了一口气后，徐平君的神情极是难看。
　　任平笙心中一阵难过，哑声道：“平君，对不住，都是我……”
　　话说到一半，徐平君就粗声打断他道：“不用了！”
　　任平笙吞回了下面的话，沉默了。
　　尴尬片刻后，徐平君放缓了语气道：“我说了，是我嘴贱，怨不得别人……要不是我在酒馆里骂你，也不会被他们抓去……”
　　任平笙苦笑了笑，无话可说。
　　又沉默了片刻后，徐平君再开口：“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我在玉园里也没说你什么好话，两下扯平了吧。”
　　任平笙叹息了一声，道：“其实，你说那些话，对我也不是尽是坏处……”
　　如果段阎王不是淮哥，而只是一个对他有霸占之心的权贵，那么徐平君抵毁他的那些话倒也不无好处，只可惜……
　　徐平君哼了声道：“如果你实在要谢我，那就去让素玉来看看我吧！”
　　任平笙哑然，顿了顿才苦笑道：“这件事我做不到……我没有权利要求素玉这么做……”
　　徐平君怅怅地道：“如果素玉知道了事情始末，她一定会更厌恶我了吧？”
　　任平笙依旧沉默，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
　　顿了顿，徐平君低低地说了句：“这样也好，我也能彻底死心了……可是，平笙……”他费力地望向任平笙的眼睛：“你真的忍心让素玉也吃我这样的苦吗？”
　　任平笙怔了下后摇头：“不，我可以保证，素玉绝不会为了我吃苦。”
　　徐平君点点头：“我会记得你这句话。”
　　任平笙从徐平君的房中走出，燕平亭便如只燕子般轻快地飞到他眼前，担心地盯着他问道：“如何了？平君和你如何了？”
　　任平笙道：“没事了……就算没事了吧……你，一直没去休息，在这里等我？”
　　燕平亭明媚地一笑：“人家担心你嘛，好了，我回去了！”说着转身便走。
　　望着他的背影，任平笙的眼中满含着痛楚和无奈。
　　平亭，我要如何才能不负你、不伤你呢？

作者有话说

　　很想要长评啊，尽管这话可能会感觉很假，可是我还是要说——你们的爱是我的动力啊！
长评寥寥，有时候真让我很是耿耿于怀啊……
给我加油吧，我亲爱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