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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我是人间惆怅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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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拍燕平亭瞬间冰冷下去的手,任平笙面色淡定地在众色眼光中与段秋淮并肩迈上通向二楼的楼梯。
一步,一步走上去,每一步都似乎踩在任平笙的心底。
过去十年间的伤痛、思念和委屈便仿佛脚下这楼梯,一年年堆叠起来,积到如今,已山一样沉,海一样深。
而今日,能是他放下一切,一吐衷肠的时候吗?
他期盼,可是他却不敢确定。
编辑室是一个小套间,外面是普通编辑的座位,里面则是楼心月的办公室。楼心月带着报社的所有成员在楼下招待宾客,所以,此时的编辑室空空荡荡。
楼心月的办公桌上散放着一套雨过天青色的官窑茶具,一只茶杯内斟了满满一杯茶未动,其余三只茶杯则原封未动。任平笙将手贴到壶上试了试,余温仍在,便斟了一杯茶给段秋淮,再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段秋淮握着杯子,目光灼灼地望着任平笙。
任平笙浅啜一口温凉参半的茶,轻叹了一声:“好茶,香浓而不腻,味苦而不涩……品久一些,还有些许的甜味……”
段秋淮微微一笑,温声道:“茶如人生,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是苦是甜,只是喝者有心罢了。”
任平笙定定地望着他,好一会,唇边浮起一个极美的笑容。
段秋淮这句智解人生的妙语,便仿佛一阵清风,拨开了两人间的云雾,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白衣少年……她的淮哥就该是这样的啊!
任平笙眼中一瞬间绽放出的光芒和喜悦是那般的夺目、动人,不加掩饰,段秋淮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口霍地怦怦连跳了两下,然后一阵极温暖、极欣慰的柔情弥散开来,他不禁错愕了一下,那颗已筑起铜墙铁壁的心,竟然就在任平笙的一个眼神下,动了?
任平笙握着茶杯的手轻轻颤抖起来,他觉得出,自己的脸庞已滚烫了,他……太失态了吧?
微微埋下头,将茶杯放下,任平笙缓缓走到窗边,悄悄深深吸了口气,想平复一下自己按捺不住的雀跃和期待,让自己不那么慌乱。虽然在淮哥面前,他不需要掩饰自己,可是,这历经了千劫百难后的重逢,他不想教它就这么仓促迷乱地来临……
段秋淮心中没有任平笙那般千回百转,错愕之后,他更增强了探究任平笙的念头,放下茶杯,来到任平笙身边,他柔和地问:“你和我在一起时总会看着窗外,窗外有什么迷人的景致还是你——不想面对我?我知道,我的容貌……很丑陋!”
任平笙极快地抬头,这才发觉段秋淮站得距自己极近,而以自己在男人中亦算得高挑的身材,却仍需仰起脸和他说话,他张了张嘴,觉得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是一时之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他将目光移到段秋淮脸上,毫不避讳的直视他:“这伤……是怎么留下的?”
段秋淮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自己颊上的伤:“少年时被清兵砍的,他们以为我死了,把我丢在野外,我挂念着家人,一直撑着一口气,被我义父路过发现了,他说我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死,必然是个有后福的人,就救了我。”说到这,他轻轻笑了笑。
这一笑,更触动了任平笙的伤心处。
当年若非她任性,也许淮哥根本不用受这些苦难啊……
泪光朦胧了他的眼,他咬住唇,抑住喉中哽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轻轻抬起手,极温柔地去抚段秋淮的伤痕。
段秋淮本能地向后闪了闪身,然后却被任平笙那双闪烁着痛楚怜惜的泪眼而震撼,这眼神,那么的真挚,那么的动人,就仿佛他多少回臆想中钟离玉的眼神一般……
他没有再避,任平笙的手终于触到了他的脸庞。
那道伤痕是那么的深,可以想象出当时段秋淮受的伤有多重,那道伤痕是那么的重,将原本俊秀潇洒的段秋淮硬生生变成了狰狞恐怖的恶魔……当初他流了多少血?当初会有多痛?当初他挣扎了多久才从鬼门关回到人间?
全是为了任性的她呵……
任平笙温暖而略带粗糙的手缓缓掠过段秋淮的眉梢,再小心地拂过眼角,然后落到他的脸颊上,然后停留在那里。
随着任平笙的手过处,段秋淮觉得自己脸上那道久已痊愈的疤痕越来越热,他的身体也随之火热了,从没有一个人——男人也罢,女人也罢,用这样轻柔的碰触就将他撩拨成如此。要知道,如今的段秋淮早已历遍万花,是风月场中的高手!
一时的恍惚之后,段秋淮心中迅速恢复了清明,暗暗一笑后,他抬起手,覆在任平笙一边微凉而滑腻的脸颊上,另一只手箍住了任平笙的腰,将任平笙向自己怀中带。
纵然任平笙仍在迷朦中,亦醒觉出不对,本能地撤身向后,竭力与段秋淮保持着距离。
段秋淮却不容他撤退,手下使力的同时,向任平笙俯下脸去。
任平笙身体一僵,心中一冷,斜掌用手挡住段秋淮的脸庞,冽声道:“段军长,请自重。”
段秋淮侧脸在任平笙的手背上亲了一记,轻薄一笑,道:“任老板,你有意在先,我顺意在后,怎么说起自重不自重来了?”
任平笙一怔,省悟过来他语意后,一张脸立时红得透了,难道……淮哥以为自己在勾引他?
他忙撤回仍放在段秋淮脸上的手,慌乱地解释道:“我,我不是有意……我只是……”
段秋淮一笑,道:“既是你情我愿,又何须如此作态?嗯?”
任平笙的脸更红了,嗫嚅着道:“你、你不明白,我其实……我……你先放开我再说……”
段秋淮改用两只手环在他腰间,笑道:“如此佳人投怀送抱,我段秋淮怎么舍得放开呢?任老板,想不到,你竟然有如此的手段,不知道真正销魂起来,又会是如何地□□呢……”说着,他故意用带着疤痕的那边脸颊去摩蹭任平笙的手。
任平笙听到段秋淮那露骨的轻薄话之后,已不知自己是该气还是该悔,还是该现在就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避免段秋淮一直误会下去。段秋淮的摩蹭更教他心慌意乱,正不知所措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任平笙急忙挣扎,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这一幕,可段秋淮却偏偏不放手……
“平笙……”楼心月出现在套间门口,正好看到任平笙推拒段秋淮这一幕,一惊,然后极快地说:“平笙,段叔叔,我来找你们到下面合影,大家都在,只等你们二个了。”
段秋淮终于松开了手,神态自如地整了整军装,笑向任平笙道:“任老板,改天我派车接你去玉园作客,哦?”说完,缓步越过楼心月,向外走去。
任平笙的脸色从红转白,整个人都在抑不住地颤抖。
楼心月迅速来到他身边,扶他坐下,一只手按在他的肩头,沉声道:“对不起,平笙,都是我不好,才会教你受这场屈辱。”
任平笙仍是颤抖,摇了摇头,却没说出话来。
楼心月心中一恸,一个冲动之下,拥住了任平笙:“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你不该承受这些的……”
任平笙心力交瘁之下,已无力反应,而楼心月又极快地松开了他,他只听到楼心月顿了顿后,咬着牙说了一句话:“段秋淮,我迟早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任平笙一惊,只觉得如陷冰窟般,从心底向外的冷。
回玉园的路上,段秋淮吩咐陈静舟:“教人去调查一下任平笙,仔细地调查他这些年的行踪,他交往的人,他的背景,这个人,实在不简单。我怀疑,他可能是南边派来的,很可能是专门针对我而来。”
陈静舟愕然地:“什么?”
段秋淮笑笑,道:“你相信吗?一向以清高出名的任老板今日竟然在楼心月的办公室里引诱我,而且,手段相当高竿……他能如此放下身段待我,不是太奇怪了吗?所以,他绝对有问题。”
陈静舟茫然地:“引诱?……他……”
段秋淮注意到他的异样:“怎么?静舟?”
陈静舟困难地道:“那个,军长,我想任老板……应该不会……”
段秋淮扬起眉头:“哦?你有何证据?”
陈静舟思索了一下,道:“我们为反袁一事暗中串联之时,我被他们察觉,险些出事,在书局中偶遇任平笙,若非他沉着镇定,帮我掩饰,可能当日已酿成大祸。当时我们浅谈过,他对政治深恶痛绝,极不愿沾惹权势,他成名已久,如果有什么居心笸测之为,其他势力不会对他视而不见的。”
段秋淮冷笑道:“这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他一直在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陈静舟挠挠头,无力地道:“大哥,难道你就不能换个想法,从别的角度想一下任平笙的所做所为?”
段秋淮皱起眉头,道:“静舟,你如果还知道什么内情就直说,我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
陈静舟摊开手,极为无奈:“我……我只是,直觉任平笙不是那样的人。”
段秋淮望着他,意味深长地一笑,忽然问道:“静舟,你是不是看上任平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