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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魂是柳绵吹欲碎 ...

  •   离开玉园,一路上任平笙都在沉默,金丝眼镜后面的双眸疲惫而茫然。
      与他同坐一辆黄包车的燕平亭也在沉默,眉眼间却是藏不住的欢欣与憧憬,他几度偷看任平笙,想要开口,却被任平笙近乎死寂的沉默封住了言语。
      眼看新盛春的住处已近在眼前,燕平亭终于忍不住唤了声:“平笙!”
      任平笙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然后才惊醒过来,挺了挺背脊,扯动唇角,微笑了一下,问道:“什么?”
      燕平亭看着他,把在心底里盘旋了许久的话咽了回去,说出来的却是让他自己都一惊的话:“你是为了那个段军长如此心烦意乱吗?”
      任平笙显然怔了怔,然后垂下眼帘,轻声道:“是啊,你不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吗?我担心——日后他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燕平亭轻轻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握住任平笙的手臂,叹息道:“平笙,这样的事你应该说出来,大家一起来想办法,你一个人的肩膀再硬,扛多也会累的。”
      任平笙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燕平亭见他似乎轻松了一些,稍稍放下心来,没有收回手,就势挽住了他的手臂,笑逐颜开地问道:“平笙,你觉不觉得今天我们两个这出戏唱得特别好?”
      任平笙笑着颔首。
      燕平亭将头偎到任平笙的肩头:“虽然周围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我们,我的心里却什么都没想,只想着你,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我的影子,我知道你眼睛里也只有我,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下个动作会来抱我的腰,我不说你也知道我下个动作是要拉你的手……”
      任平笙愈听愈心惊,燕平亭那带着无限柔情蜜意的言语听在他耳中却好似永乐大钟一声接一声的轰鸣!
      怎么会?燕平亭对自己竟然有了手足之外的情份?
      燕平亭并不知道自己的秘密,这样说来,燕平亭喜欢的其实是——男人?
      肩头燕平亭的偎依一瞬间重如千斤,任平笙勉强微笑着打断了燕平亭:“平亭,你知道我听了你的话想起了什么吗?”
      燕平亭眼底闪过一抹兴奋,几乎是期待地问:“什么?”
      任平笙竭力教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开玩笑:“我想,你将来的成就一定会在我之上,师父曾说过,好戏子要能入戏,可一旦入了戏也许就会人戏不分了,我看你现在啊,就已到了这个境界了!我却不行,我入戏快,出戏也快,总想着这出戏唱完了还有下一出戏等着我,这样看来,我未来的成就一定不如你。”
      燕平亭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他从任平笙的肩头上抬起头来,直直地望着任平笙,半晌,低声问道:“平笙,你以为我还在唱戏么?我知道这不是戏……”他猛然提高了声音,尖锐地叫了一声:“我知道!”
      任平笙吓了一跳,刚想说话,黄包车在此时停下,原来已到了新盛春的大门外了。任平笙咽回了已到嘴边的话,只说了一句:“到家了,下车吧。”
      燕平亭在车上坐着没有动,任平笙已撩起衣襟下了车,回头看到他一动不动,本能地伸出手想拉他一把,手伸到一半突然心里一凛,竟然鬼使神差地又缩了回来。
      燕平亭眼睁睁地看着他伸出手,又眼睁睁地看着他缩回手,怔了片刻后,唇边渐渐绽出一个凄凉的笑容,喉间发出两声奇异的声音,似哭,也似笑。
      任平笙省悟到自己的举止太过露骨,缩回的手向下一滑,抚了抚膝上一个不大的皱褶,然后又重新伸向了燕平亭:“怎么?腿麻了吗?”
      戏班其他人所坐的黄包车已纷纷赶到,徐平君走过他们身边,奇怪地问道:“你们怎么还不进去?”
      任平笙微笑着答:“平亭腿麻了,我陪他在这里揉一揉。”
      徐平君“哦”了一声,径自进了门。
      燕平亭终于从黄包车上站了起来,慢慢地搭着任平笙的手,款款下了车。任平笙扶着他缓缓向里走,任谁问都说燕平亭的腿麻了,所以不敢快走。
      燕平亭始终低埋着头,唇边自始至终都带着那个凄凉的笑,一直到任平笙将他送回他的房间,在他的房门前停步不前时,他才终于抬起头望向任平笙仓皇的眼,低低地唤了一声“平笙”,剩下的言语一下哽在了喉中,只能又低下头去。
      任平笙望着燕平亭盈盈的泪眼,心中一揪,忙转开眼去。
      七年来,燕平亭在他的世界中一直占了很重要的位置。他是任平笙童年的玩伴,他是任平笙同台的搭档,他是偌大一个新盛春戏班唯一一个与任平笙性情相投、可以教任平笙无所顾忌去交往的朋友。虽然作为男人来讲,燕平亭一向偏于阴柔,行为举止无不脂粉味十足,可是哪个学旦角的名伶不阴柔、不带脂粉气?
      可是,任平笙真的没有想到,燕平亭有朝一日竟会对他动了心!
      这不行,无论任平笙是男是女,都不行,因为,无论任平笙是男是女,他都当燕平亭是兄弟,是手足,是亲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牵扯到儿女之情……
      两人沉默地站了半晌,任平笙轻声道:“平亭,你休息吧,我也要回去换件衣服。”
      燕平亭猛地抬头,看到任平笙艰难却绝决地转身,嘶声唤道:“平笙!”
      任平笙站住,却硬着心肠没有回头。
      燕平亭悲声问道:“平笙,如果我不是男人,你是不是就不会……?”
      任平笙痛楚地阖了下眼,咬了咬唇,低声地回答:“平亭,我只能说,即使有一天我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家,燕平亭在我心里也永远是最重要的一个,无论你是男是女。”
      燕平亭茫茫然地咀嚼了半晌,只觉得心底里升起一股凉气,他涩声地笑了笑:“原来,一直都是我在痴心妄想啊……”
      任平笙无奈地蹙起眉头,硬起心肠什么也没说。
      既然如何做都是伤害,那么就索性让燕平亭痛得彻底一点,也能早些绝了那份心思。
      身后又传来燕平亭幽幽的声音:“那么,平笙,我们来做一个约定吧!在你与素玉成亲之前,让我留在你身边,你不要嫌我;在你与素玉成亲之后,让我离开新盛春,你不要留我……”
      任平笙倒吸了一口冷气,回过头,认真地看着燕平亭:“平亭,我不会与素玉成亲,在我心里,你们都是我的手足,是不可替代的亲人,这是我的真心话。”
      燕平亭眼里立时浮现出一丝惊喜:“你……也不喜欢素玉么?那……那……你……”他不知道要如何问下去了。
      任平笙一顿,段秋淮的面庞浮现在脑海里,心头立时被剜了一刀似的痛楚起来,期盼了整整十年的重逢,却让他心如刀绞,遍体鳞伤……
      “平亭,我……有我的苦衷……我……其实已定了亲……不过……”他抬起眼,看着满脸疑惑的燕平亭:“平亭,我的事不是很好说,也许,唱一辈子戏就是我最好的归宿了……再不敢痴心妄想的人应该是我才对……”说到这里,任平笙觉得自己的思绪已变成了一团乱麻,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他只能苦苦一笑:“平亭,再不要多想了,一切都是注定的,你会遇到你命中的那个人,素玉会有素玉的缘份……你还是休息吧,我也累了……”说罢,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出了燕平亭的视线。
      良久,燕平亭仍呆呆地站在那,苦苦地思索着任平笙的话中含义。
      任平笙回到自己的小院,无心打理自己,坐到书桌前,怔怔地发呆。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个白衣少年和坐在玉园宴会厅里高高在上的段军长,交错出现在他眼前,仿佛冰冷的海水一波波击荡着他用了十年才经营出的坚强外壳,又仿佛他置身于井底,眼睁睁看着一块块大石把井口填塞满,心底里满满的绝望和痛苦,却找不到可以渲泄之处,只能在胸口里愈来愈汹涌。他以为自己会哭,可是摸摸脸颊,却是干的,原来,痛到极处,就是连哭也成了妄想啊……
      天一点点黑了,黑暗包围了任平笙,任平笙颓然地坐着,茫然地坐着,只是坐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门外传来何素玉柔婉而忧愁的声音:“平笙,你在吗?平笙?”
      任平笙振了振自己,扬声道:“进来吧,素玉,门没锁。”
      何素玉推开门,迈进漆黑一片的小屋,停在门边适应了片刻,才终于隐约看到了任平笙。
      她没有去点灯,黑暗更适合她与任平笙的长谈。
      “平笙,今天去玉园发生了什么?班主说你心情很不好,教我过来看看你……难道,那位段军长不是你的……?”
      任平笙摘下眼镜,疲惫地揉着自己的额角,好一会才低声答道:“他是钟离家的姑爷没错……”
      何素玉奇怪地重复了一句:“钟离家的……姑爷……”
      “可是,他已经不是我的淮哥……”
      何素玉长叹了口气,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明白了任平笙为什么而煎熬。
      “平笙,我不知道段军长是什么样的,但是,毕竟你们分离了十年,这十年里,你隐姓埋名,女扮男装,成为了一代名伶,而他,在沙场上历尽生死,血里来火里去,才有了今天,你们都变了,不是吗?”
      任平笙无奈地点头:“是,我知道,我也明白……只是……他不仅仅是人变了,他……身边有了女人……”
      何素玉终于恍然大悟,也沉默了下来。半晌,她低声说了一句:“以他的身份,这是难免的,更何况,你一直不在他身边……”
      任平笙凄然一笑:“我明白的……可是,明白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好在,如今我终于知道了他还好好地活在人世,这就够了……”
      何素玉张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平、平笙,你……你不打算认他了吗?可是、可是你盼重逢已盼了十年,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长长地叹了口气,任平笙极尽无奈地道:“就是不想让日后的相对两无言抹杀了这十年,我才想放手……我不能想象我同其他女人为了淮哥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样子,你能想象吗?”
      何素玉再度语塞。
      “现在放手,只是一时之痛,总比后半生每日受尽煎熬要好吧?”任平笙问的是何素玉,也未尝不是在问自己。
      割舍痛还是面对痛?当所有的思念与爱恋被岁月消磨,化为日复一日的琐碎,已是一件悲哀的事,而当爱与被爱中夹杂了太多的手段与争夺后,你又怎么能相信自己所得到的还是真心?
      不如放手……以永远的怀念来保护当初那份纯真……
      何素玉略带哽咽的声音响起:“可是,平笙,你要逼自己到什么地步,才罢手呢?你……这些年过得已经很苦了……”
      任平笙的身子一晃,无言以对。
      平静了一会,何素玉诚恳地道:“平笙,给自己一个机会吧,你的眼睛再锐利,也看不到人的心里,他若能让你一眼看透,又怎么会有今天的权势地位?”
      任平笙沉默着,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动摇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魂是柳绵吹欲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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