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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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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人生如朝露,那么陆易初觉得自己的人生应该是粘在清晨牛粪上那颗露水。自以为是的多么丰满,刚刚形成在干枯的牛粪上,刚刚想洋洋自得,就迅速被吸进了粪堆,甚至来不及享受被太阳烤干的痛苦,就飞快地成为了牛粪的结合水分子。很好,变成粪结合水分子以后,就没那么快被烤干了。
他安慰着自己。
而且世间大多数的人都是在随波逐流,有溪就是溪,有河就是河,要实在没有,水塘也可以,水沟也可以,当然粪坑也可以。
不是想成为花瓣上的露,就会成为花瓣上的露水。
小的时候总是懵懵懂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不那么自由,可是很开阔;不那么快乐,可是没遗憾;然后过去的事情会一直记住,将来的事情也觉得就是那样。
确实就是那样。
但是其实完全不是那样。
“靠,今年也太冷了吧!”比如说,这个和十年前一样矮小咋呼并且没有女人的宅男,已经变成了某个在玄幻小说界有着固定粉丝的作者。正是由于此,他才晓得了李清照李后主柳永苏轼等,要是姑姑了解到当年死都不想念书的儿子如今因为不务正业开始去读以前哄他揍他骗他骂他都不肯读的书,一定不胜感慨。
“小三以后就没有这么冷了。”
小学三年级那年新年,踩着新买的棉鞋在一楼门口蹦蹦跳跳,好冷啊,手上戴着手套。门口鞭炮花掉到了大水缸里,可是水缸竟然结了厚厚一层冰。冰下面有没有水啊?卢毅问陆易初。可能有吧。于是自认为是表哥的陆易初为了满足求知欲旺盛的表弟,找了块小石头,用力地丢进水缸。
弹回来了。砸在陆易初胸口。
另外那个小孩便不声不响地拿出了厨房的水果刀,开始戳水缸上的冰。
陆易初和卢毅都看着。他戳冰的时候,手套自然是脱了的。戳阿戳阿。
冰层有两公分厚。第一滴水珠溅起来的时候,他抬起头说:“小易,有水。”
手冻得通红,牙齿白的发亮。
龙岩是不下雪的,不过下过雪籽,小学的冬天有好几年下过雪籽。就是很冷很冷的雨哗哗下着,掉到脸上的时候就是一颗一颗的冰粒,小学不远,其实学校离他家还不到200米。不过父母那么忙,肯定没有时间接送上学,往往就是妈妈要上班了,连打带骂地把兄弟俩从床上撬起来:快刷牙,快洗脸,快点,要迟到了,陆易之你干嘛!不要一边刷牙一边睡!好了,吃完了自己去学校,我们先走了!
妈妈走到门口,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就往手上呵着气跺着脚的小孩:阿姨早上好!
吴晨你来啦?这么冷快点进来吧,小易那死小孩还在摸。妈妈高声大喊,陆易初,吴晨来找你了!你快一点!
陆家次男手里抓着一根油条冲出来,陆家长男则在后面慢悠悠地打着呵欠。
次男发现了自己的小朋友,脸上一颗一颗的冰粒,很吃惊:下米粒雪了呀?
是啊。小朋友笑嘻嘻地说,你有没有手套?
陆易初看着没有手套也没有帽子的小朋友,问即将踩上自行车的老妈:妈,有没有手套?
晚上回来再说!我要迟到了!老妈呼啸而去。
哥哥在后面踹了弟弟一脚:还不快走!挡在门口干嘛!
不要紧,我也没有手套。小朋友去拉他的手:我们一起走吧。
你手好冷啊。次男甩开朋友的手,大步向前跑去:走啦!快迟到了!
回头一看,他呆呆的站在那里。
还不快走啊!迟到了!
“话说回来,那小子就一点也不怕冷,”吴家大哥碰了一个三筒,说,“以前太冷我都假装生病不去上课,我那老弟六点多就爬起来了,真是个念书狂。才是小学生也,真受不了。”
“不会吧,六点多起床他怎么还经常迟到?”卢毅不信,“以前放学去他们学校找,他经常因为迟到和小易两个人被留堂罚抄课文。”
陆易之看了一眼弟弟,后者正在拿水杯。
“你很渴啊?”陆易之问道。
“嗯,有一点。”
“你```”
“啊呀呀好冷呀,奴婢快冻死啦~主人来用身体给奴婢取暖吧!”吴家大哥不知为何突然猛扑到陆家长男身上,结果自然是被抛成了星星。
“哥你刚要说什么?”陆易初问。
陆易之摇了摇头。
“是好冷啊!不会是世界末日吧?”卢毅离开他的座位,跑到暖气扇前欲把温度调高。发现已经是最高温了,抬起头说,“灭亡了,人类要灭亡了。”
“不是人类灭亡,是你要灭亡了。”陆易初示意卢毅注意陆家长男的表情,“你们到底要不要打,麻将?”
“啊,没意思,臣妾的一颗心已经飞到多年不见的小晨晨身上去了```怎么办呢?”继吴弘的奴婢化后,卢毅的臣妾化严重刺激了陆易之的青筋。
单方面的虐杀开始了。
陆易初看向窗外,窗外的中学已经在前几年搬迁了,现在是以前他们上的那个小学搬到了他家门口。计划生育这么多年了,小学生应该没有往常那么多了才是,不过由于许多厂矿小学被取消、合并,留下来的学校招的学生自然比往年多。现在的小学生,要上学去得比以往的他们要远多了,可是都有父母接送。坐上爸爸妈妈的摩托车或者小汽车,没有机会和小朋友手牵手一起回家了。
从窗口看去,学校后山上那棵枝叶繁茂的树不知何时不见了,山坡上土制的废仓库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教学楼,可能有那么六七层的样子,白色涂料,顶层走廊栏杆外侧挂着红字:今日我以附小为荣,明日附小以我为荣。
如今哪儿的校训都一样。
“大哥你不能怪我啊,作为兄弟,快十年没见了,这次人家又带老婆一起回来了,你就不想马上见到他吗?麻将什么时候都可以打啊!”卢毅死里逃生,朝陆易初奔来,“是吧,小易易,你也迫不及待想见你兄弟吧?”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了。
原来是谁都想问,谁都不敢问。
陆易初的沉默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哎呀呀,小易哥不会还在和小晨晨怄气吧````”卢毅干笑道。
除了沉默,只有暖气扇在做出卖力证明地嗡嗡作响。还有就是,微弱的风在钻过老旧的窗缝,陆易初觉得自己可以听见它的声音。
“哈哈哈哈,开玩笑吧,一二十年兄弟了,什么深仇大恨啊````”没有回应,卢毅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变得沮丧,“到底什么事啊,怎么回事,只有我不知道。”
“好冷啊。”陆易初站起来,试图将那条窗缝关紧,哐的一声,弹回来了,怎么都关不紧。
“关不紧,已经变形了。”哥哥按住弟弟的手。
哔哔。
短促的铃声响起。陆易初吃惊于吴弘的手机铃声竟然和十年前一样。
“妈?”吴弘接电话了。
“好,好我知道了,马上回去。”
吴弘刚把手机挂断,陆家的电话响了。望向欲言又止的吴弘,陆易初说:“我去接电话。”
妈妈的电话:“小易,你姨他们到外婆家了,说要见你,你过来一下。顺便带过来给你表弟的网球拍。”
电话在房间里。他接完电话出来,外面站的三个男人都看着他。
“什么事?”陆易之问。
“妈叫我去外婆家。小姨来了。”陆易初说。
“吴晨刚回来,我妈叫我回去。你们一起去吗?”吴家大哥看着陆家长男问。
“哦,他回来了,待几天?”陆易之问。
“顶多十天。十天后去北京他丈母娘家。”吴弘还是看着陆易之说。
“一起去,一起去!”卢毅看着陆易初说。
“那老哥,摩托车借我用一下。”陆易初说。网球拍,网球拍在哪儿呢。
“你去哪里?”
“去外婆家啊。”
“哦。”哥哥说,“你现在在找什么?”
“网球拍。”
“在你后面,镜子下面。”
“哦。”陆易初拿起球拍往楼下走。
“你怎么去?”
“不是说了骑摩托车吗?”陆易初在楼梯上转回头,他们都看着他。
“钥匙还没给你。”钥匙在他哥哥的手上晃着。哥哥把钥匙朝他丢过来。
弟弟没有接到,钥匙敲在心口上,虽然衣服很厚,还是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