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妆》月女凡

3、第三章

　　长廊外，管家瞧见瑾岚小姐脸带笑意的端茶而出，赶紧追上了她的步伐。

　　“小姐，大公子邀请客人去了竹园。”

　　她改道向自家竹园方向行去，这大哥邀子骞同游竹园，也因那是他们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地方。

　　五年前，瑾岚也是在那片清气满院，竹影婆娑的绿色之中第一次见到陆子骞……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俞府来了很多客人，年仅十岁的瑾岚很迷诗词歌赋，也毫无兴致出去拜见任何客人，非缠着自己的二哥与她一起背诗作赋，她二哥也拗不过她，索性就把她骗到竹园里等着。

　　小瑾岚乖乖的蹲坐在竹林围绕着的空地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的过去了，也不见她二哥的踪影，还好这里的竹叶遮住了骄阳，显得清新而又阴凉。环看着这青青翠竹，瑾岚才真正的发觉到自己对竹子的喜爱；它不仅有着修长的身躯，还有挺拔的姿态，难怪人们常把竹比作是谦谦君子。

　　蹲坐了足足两个时辰，她眼睛眩晕的看着这片竹林，嘴边还不忘喃喃念道：“渐笼当槛日，欲得八帘云……”

　　念到这里，她突然听到竹叶间一阵‘沙沙’的作响声。紧接着一个浩然正气的嗓音划过林间，朗朗上口的接道：“不是山阴客，何人爱此君。”

　　回眸一望，竹林间站立着一位白衣少年，爽朗而又俊拔。不知是不是蹲坐的太久，还是暑气闷晕了额头；小瑾岚仿佛觉得，那翩翩少年就如同从竹中走出来的化身一般，好似竹中的君子。她没想到，居然会见到一位‘竹哥哥’。恍惚间，那位少年一步步朝她走来，他的眼睛像朝露一样清澈。

　　“你是‘竹哥哥’……”小瑾岚仍然蹲在那里，仰望着这位少年。只见他走进身旁，俯身蹲了下来，可是他的脸庞越来越模糊，但她依稀听到有老奴在叫唤这位少年的名字，遂是心中记下来这个名字——‘子骞’。

　　事后瑾岚才知道，原来自己中了暑气，还好当场被陆家公子在竹林里发现，没留下什么病根。当年瑾岚的父亲，还为她中暑的事情，罚她二哥跪了一天一夜。

　　想到这里，端着茶水的瑾岚，抿唇而笑，不知不觉中早已步入了竹园。

　　“瑾岚……”背后传来一声并不熟悉的呼唤。

　　她疑惑的转身，眼前人令她睁大了杏目。“竹……”慌乱中，她差点叫出了‘竹哥哥’。瑾岚没想到陆子骞居然会主动叫她的名字，她赶紧欠身低头问候，“陆公子好——”

　　“不必这么拘礼了，就叫我‘子骞’吧！”

　　子骞身后是紧随而来的大哥，“妹妹，我们可没敢走远，一直等着你的‘梅花茶’呢！”

　　石桌上三盏白瓷杯里飘散出的香气，是腊梅夹杂着白雪的芬芳。

　　瑾岚首先奉茶给客人，其次才是她的大哥。她瞧见子骞很有兴致的闻了闻茶香，然后才饮下茶水。

　　“这淡雅的梅花茶中还带有一丝广博的味道。”子骞一边赞叹，一边抬眸望向瑾岚，欣然问道：“这茶，是你泡的吗？”

　　她也想自己能泡出这样的一手好茶……但她还是很诚恳的对子骞摇头道：“这是我娘的手艺！”

　　低头看着茶中漂浮的梅花花瓣，子骞对两人询问：“想这采摘梅花，也是有讲究的吧！”

　　俞观杰在一旁解释，“这一朵一朵含雪的梅花摘下时，都要放在屋内，而不能放到太阳下晒，需在棉布上摊开晾干，将来泡的茶才好喝。”

　　瑾岚连连点头，“是啊！然后再将收拢起来的梅花，装入上好的钧瓷罐内，封上盖子，能泡得一年好茶喝。”

　　“明年入冬，我也让府上的人收集些腊梅花瓣，效仿伯母的梅花茶。”

　　看着子骞那专研的神情，难道他也对梅花茶有兴趣！瑾岚真后悔以前没有好好学习这门茶艺。

　　“你这位子骞哥哥啊，就是好学！现在就连‘镜坊’里的匠师，都赶不上他的手艺了！”

　　偷瞟了几眼那正在品茶的儒雅男子，早就听闻他与大哥一起开办了间打造铜镜的月光坊。近年来，还没有加冠赐爵的贵族男子，很时新置办些作坊类的产业。

　　“大哥，你们‘镜坊’生意好吗？”

　　“这次去西北，接了几笔较大的买卖。就是制作工艺上，南北文化有差异，还需改良外形与图案。”

　　南北文化的差异！是啊，这北方人就连语言都不通，……瑾岚突然想到了前日在潼子湖畔遇见的那位北方男人，“大哥，你去北方，那儿的人们听得懂咱们南方的方言吗？”

　　“大部分都是听得懂的，现在北方黄河一带，全是避难过去的南方商人，集市上吆喝的声音多半都是咱们江南口音。”

　　原来是这样！——看来她那日湖畔边的胡言乱语，果真是被那船舱里的男人听的真真切切了。

　　瞧她顷刻间一阵沉默，大哥俞观杰侧目问道：“瑾岚……在想什么呢？”

　　回神望向大哥，瑾岚美目弯弯一笑，“大哥，我想上你们镜坊瞧一瞧，行吗？”

　　她此言一出，俞观杰表情夸张的愣住了笑容，而坐在一旁的子骞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他眼神中仍然透有一丝诧异。

　　“不可以，那儿不适合你们女孩子家去！”大哥俞观杰直言否决道。

　　“大哥，我只是想去长长见识啊！我很想知道铜镜是如何打造出来的！”

　　“那个地方又热又脏的，连个落脚的干净地儿都没有，你就乖乖在家待着！”

　　俞观杰很费解，瑾岚为什么会对镜坊感兴趣。

　　“大哥，我不给你添乱，我真的很想去看看！”

　　观杰连连摇手，真不知道这丫头吃错什么药了，“瑾岚，你要是觉得闷，大哥带你去别的地方玩，成吗？”

　　眼看兄妹俩仍然没有达成一致，陆子骞在一旁笑言劝道：“观杰，她想去，就让她去吧！以前我还想劝子惠去镜坊瞧瞧，可我那妹妹横竖不搭理这事！难得你妹子这么关心你的事情！”

　　“她啊！定又是头脑发热！”俞观杰瞥了一眼低头轻笑的瑾岚。

　　瑾岚听闻子骞的劝说，笑意言道：“子骞公子都答应了，难道你这个做大哥的还不答应吗！”

　　她大哥无奈的点了点头，“也成！但那地方绝对让你这位千金小姐一进去，就会嚷嚷着要出来的！”

　　“大哥，你太小瞧我了！”

　　瑾岚满意的端着托盘离开了竹林，虽然她还想看看子骞，但是她清楚，明日去镜坊，她有更多的时间见到子骞。

　　镜坊

　　那是一个雨水淅沥的午后，‘月光坊’内既闷热又潮湿，但这天气丝毫不影响瑾岚当日的好心情。

　　月光坊的规模并不大，醒目的红色牌匾下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铜制品，大厅内仅有一名专职的掌柜处理订单事物。穿过前厅而入，那坐落着的数间作坊里可以看到不同工具器物，尤其是打磨坊里工匠们敲打铸造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雨水渐停，俞观杰探头看了看天空，径自收起油伞交由妹妹的手中。“瑾岚，作坊就这么大，你也都看到了；这不是你们女儿家该玩的地儿，快回去吧！”

　　“哥，哪有刚来，你就打发人走的道理啊！”

　　“不是打发你走，你看这天……没准过会儿雨又下大了，待会子骞与我要谈点事情，就不送你回府了！”

　　“咦？怎么没看到他呢？”她进来转悠了一圈，也没瞧见陆子骞的身影。

　　随着大哥手指的方向，那一群穿黑色铸师服的工匠中，有位身着青灰色匠服的男子。他的额间有块布条缠绕至脑后，双手正在沾满了泥浆的淘车上制作模范；好像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块陶土上，那凝神专注的表情早已忽视了周遭的一切。

　　眼见大哥欲上前叫唤那穿着匠服外罩的子骞，俞瑾岚赶紧拉住他大哥的衣袖，暗示他不要此刻前去打扰子骞。她现在只想静静的站在子骞身后，观看他制作的全过程。

　　那双修长的手指在陶土中像上了釉一样光亮，他将陶土捏成了圆镜的形状，这就是所谓的镜模。可就是这小小的镜模，子骞就重做了好几次。先前那些大尺寸的，瑾岚都觉得很好，形状也很规范，可不知为什么，子骞最终只选择一个小尺寸的，眼看就巴掌那么大点，难道他要制作如此小巧的铜镜？

　　直到制好了形状，子骞才意识到身后来了客人。

　　扭头望去，那双聪慧而美丽的眸子，一直打量着他手中的模具。他遂是笑问道：“瑾岚，你刚才一直在我身后偷师吗？”

　　她不好意思的低头浅笑，正欲开口说些问候的话语，但瞧见子骞额间的布条已被汗水浸湿，于是赶紧掏出自己的手绢，但见他满手的泥浆，却又不知如何递给他。

　　这递到半空中的尴尬，子骞回以爽朗的笑声，“匠师没有那么多讲究，我待会还要雕刻纹路，你有兴趣观看吗？”

　　瑾岚毫不犹豫的点头，“恩，我很想知道铜镜是如何铸造出来的！”

　　“坐下来看吧——”

　　子骞命人给瑾岚搬来一个比较舒适的座椅，与这里的气氛很是不符，想来是怕她这位千金小姐不习惯坐在粗糙的木凳上。其实只要坐在子骞的身旁，她就很满足了。

　　“瑾岚，这个模范是用来雕刻图案的，告诉我，你喜欢些什么图案？”

　　“呃……”她望向陆子骞英挺的侧面，“我喜欢……竹子！”

　　听到这个答案，子骞突然回眸。俞瑾岚赶紧收回视线，将目光聚集到他手中的那块模范上。

　　“居然有女孩喜欢竹子，真是很少见啊！我起初以为你会喜欢花草类的纹饰！”

　　她低头叹道：“可我从小就喜欢竹子……”只因她心中一直有位‘竹哥哥’，那就是陆子骞。

　　再次望向子骞，他早已拿起刻刀在陶制模范上轻轻舞动着，他的手法灵巧而娴熟。没想到堂堂显赫贵族的公子，也精通这些市井手艺。

　　她在一旁疑惑的问道：“子骞，你为什么会对铸造感兴趣呢？”

　　停顿片刻，子骞感慨道：“因为铸造者想要表达什么，便可直截了当地将这种纹饰铸在镜背上！”

　　这话听着很简单，但聪慧如瑾岚，她怎能不明白陆子骞与大哥他们的压力呢！尤其这些有抱负的贵族公子，他们身上所背负的东西太过沉重。也许铸造一些作品，更能宣泄心中之所想。

　　不一会儿的功夫，这个刻有竹叶纹饰的镜模已经制作完成，经过制范、浇铸、修整过程后，一面制作精良，形态美观，小巧精致的铜镜递入了瑾岚的手中。

　　双手接过子骞递来的铜镜，她惊叹道：“这是我见过最小巧的铜镜！”

　　“专门为你定做的，好便于携带！”子骞那友好的微笑，让瑾岚有些恍惚。

　　“难道……这是你特意为我而做的！”如果子骞一开始就直言相告，她一定不会让子骞耗时费力的。

　　陆子骞褪去匠师的罩衣，坦言道：“你是我们‘月光坊’的客人，理应送上一面我亲手打造的铜镜！”

　　“希望你不会嫌弃！”

　　“呃……不会，我很喜欢！”

　　她都不记得是如何离开‘月光坊’的，只知道他们都很忙，大哥给她叫了辆马车。独自坐在马车内，她爱不释手的捧着那面铜镜。她一直陶醉在收到礼物的意外惊喜中，久久都不愿醒来。

　　陆子骞居然为他做了一面铜镜。她拿着这面新打磨出的铜镜，感觉照出的景物都焕然一新。那马车窗外的街道，花草，路人……好像都那么鲜明。

　　一路欣赏着镜中倒影的风景，她的心情很是愉悦，可是不知何时……镜中却照出了一位男子的身影，灰褐色的布衫外披了件深黑色斗篷，那衣领极高还配有风帽，衣身长及踝部。着装虽谈不上怪异，但在这城里却很少见。仔细一瞧，这男子好似在哪里见过。

　　她放下铜镜，抬头望向车窗外，那是一个不大的院落，这名男子在门庭外踌躇不前，神情凝重。

　　细细打量，这男子不正是在潼子湖畔遇到的那位北方男人吗！她于是赶紧放下车帘，她不想再被他看到，那样自己会很没面子。

　　“车夫，劳烦快些回府！”

　　一辆马车飞驰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