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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桃花落 ...

  •   她是在清凉的晨风里看见宝枫猩红的脸。像剥了皮的橘子,她忍不住上前一捏,捏得手里粘乎乎的,展开一看,竟是带着体温的鲜血。她惊恐地往山下跑,跑得汗湿透了衬衣,忽然想起熹光在山上,等她跑回去,听见了一声枪响,一个人应声倒了在血泊里。她走上前去,血像泉水的龙眼一样汩汩地向外冒。熹光露着洁白的牙齿向她张了张嘴,然后闭上了眼睛。海澜还没反应过来,她将熹光拽起来,却把自己反扑在他的身上,她的手终于感受到了他温度的外流,血从她的指缝里滴到他洁白的衬衣上。
      她发了疯一样四处寻找宝枫的踪迹,只有密林在深处里沙沙地告诉她,杀,杀,杀。
      她在山路边溪水里洗净了她的双手,抬起来闻了闻,火的味道。她知道熹光的尸体很快就会被火化掉。
      海澜回家后销了手机号,抽了卡,把父亲的钱作了公证。
      盏盏是在四十天后看到这份名叫”遗嘱”的手写稿。
      四十天的时间,就是两个人生。
      一个人生是海涵不得不去欧洲做访问调查,时间为两年。这两年里,他可以永远留在那个冬天特别潮湿阴冷的国家。这两年里他可以不让发生过的事情再发生。他可以认识新的人,有新的喜好,甚至新的想念。
      第二个人生是盏盏与李家兄妹的天涯隔绝。这种隔绝,说远无限远,没有尽头;说近很近,在梦里就可以和他们勾手。
      李海涵走得时候极不情愿。他去找盏盏,对盏盏说,我辞了这份工作守着你吧。盏盏说我会低看你。海涵就说,我不敢说让你等我,但我还是要说,你等我一些时间,我会回来的。盏盏说我也不敢奢望等你。海涵说,即使抛弃我们也会相互通气。盏盏说,这个时候我们很心有灵犀。
      海澜对哥哥说,哥哥,两年好漫长啊。海涵说,你一眨眼就会过去了。海澜说,我一眨眼也就看不见你了。海涵意味深长地说,替哥哥守住信心。海澜说,哥哥,你恨我吗?海涵搂住她,刚毅打磨出的泪流到了海澜滚烫的额头上。
      海涵坐得是夜班飞机。他没让盏盏和妹妹送行。他怕他挪不动脚步。他在进机场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心很痛,预感已经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可他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的什么。盏盏在”归去来兮”咖啡厅看他乘座的飞机穿过草坪,跃进云层,掠过她坐的玻璃窗,从这个城市的上空消失了。她移开视线,发现咖啡杯已经空了。她不知何时适应了咖啡的浓度和苦味。
      他们相互都不让对方有彼此的消息,他们相互克制着,又相互折磨着。
      盏盏在机场外的扶栏上看见了海澜。她唤了她一声,海澜没有回头。盏盏转到她视线直视的后方,看见她在看着一个小贩的红汽球发呆。她又轻唤了她一声,海澜还是没有反应。她拉了她一下,海澜方回过头,看见是她,嫣然一笑。盏盏说,海澜,我们回家吧。这里很冷。
      盏盏发现海澜对身后的声音感觉很平静,几乎没什么反应。她试了几次,不论是脚步,还是动响,海澜都旁若无物,无动于衷。她摸摸她的额头,很烫,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没什么,可能季节在变,只是一些还不能完全适应的反应。盏盏又带她去了另一家医院,医生摘掉无边眼镜看了她一眼说,她经常这样吗?盏盏摇摇头。她发烧几天了?盏盏摇摇头。医生开始有些不满地说,她最近碰到过什么大的变故吗?也就是说她受过什么刺激没有?盏盏张了张口,垂下了头,低声说,他爱人去世了。医生拿起她的保温杯喝了口水,在纸上飞快地写了一些盏盏横看竖看也看不懂的中国字。
      海澜是受了突如其来的打击,两耳失聪。从医学上说叫心理障碍。她是从心锁上门,把心锁死了,把外界的一切事物都锁在了心外面。她是刻意地保护心中某些事情,不想让别的东西来打扰它。
      盏盏说,什么时候能好呢?医生说,什么时候障碍消除了,她把心放开了,自然就好了。
      盏盏看着这个忧郁的人,想她的心门她想不开是不会让人发现桥在哪的。
      可她必须尽快打开它,医生给盏盏建议说,带她去一个新鲜的地方,多和一些人接触,多呼吸一此新鲜空气,多走动走动。
      可盏盏不能蒙上海澜的脸做这件事。她把她的想法写在了纸上,给海澜看。海澜看也没看就把纸撕了。盏盏说,你知道?海澜说,我看得见。盏盏苦笑说,心聪明还需要什么耳目呢?
      海澜把盏盏哄走后,把房间打扫了,客厅全盖上了白布,电脑封盘,似乎真得没什么可做的了她才坐下来静静地看那盆发了一圈新叶的七星海棠。
      盏盏无可奈何之下拨了文筠的电话,虽然她知道百分之九十九找不到。可她还是拨了三遍。第一遍,占线。第二遍,闹哄哄地没人接。第三遍,接通了,又很快掉线。再打,就永远是那种滴滴响个不停的声音。盏盏骂着什么科技中心连电话都是老祖宗的产物。她又想起了阿歪,阿歪新换了手机,她居然没告诉盏盏新号。
      盏盏突然感到天要塌了。
      她只好自己再硬着头皮去劝海澜。她想给自己多想点说词,故意找了一条比较远的路。转来转去,可以有充裕的时间给自己打打气。因为她知道海澜不是一般人可以对付的了的。越是靠近她身边的人越没法揣磨她的心事。
      但她没想到她百看才走一回的这条路竟是火烧云的焦点。她万没想到海澜会到这条路上来。她是喊了的,她拼命地喊,喊破了喉咙,喊得云烧成了火。
      海澜就走在她的前头。路中间有个转盘,她想穿过人行道过去的时候指示牌突然换成了红手掌,她只得在这边大声地喊。想喊停指挥灯的操作系统。想喊停时光的流逝。
      这条路平时车并不是很多。而且盏盏走在上面的时候车也没有几辆,可海澜一出现,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辆一辆像抢命抢财宝似地一个比一个飞得快。海澜刚拐过转盘,人行道又通了,盏盏顶着风快跑,她听见吱嘎一声,竟站在那儿不动了。后面的车不停地鸣笛。她看见那条白缎绣花纱巾从天边飘飘荡荡地落到她的手上。海澜听不见那鲜血哭泣的声音啊。她听不见上帝的疼痛,听不见教堂尖利的钟声啊。她听不见桃花飞溅的声音啊。
      走了一个人生,另一个人生也必然会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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