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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逃命途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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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洞里住了好几天,当土地上写着的正字又多了一个时,外面的风雪终于停了,还非常难得的出了太阳,虽然感觉不到太阳的温度,但是却让人心情变得很好。君无乐从洞外回来时脸上的笑意比先前深了几分:“风雪停了,我这就去冰川边上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等……我、你,一起……”经过这些天的休息,墨海勉强能够开口说话了,却只能说几个简单的词语和语气词,说连贯的句子还是很困难。
君无乐知晓她的意思,“放心,我很快回来。”
“嗯……”说话时声带震颤带来一丝痛苦,墨海顿了顿,缓慢而坚定的说了声“不”。带了点鼻音,闷闷的,却仿佛在撒娇。
每次君无乐听见这声音就没辙,“好了好了,带你去,你别说话了,嗓子还没好。”
墨海点头,她猜测嗓子大概是没那么容易好了,为了不让君无乐担忧,便隐瞒了自己的猜测。平白让人为她担心,图个什么呢?
出了山洞,骤然亮起的光线让长期缩在昏暗山洞内的墨海不适的眯了下眼。君无乐安静的等着她适应光线,自然而然的牵过她的手,指了条路:“往这边走。”
青年的手干燥温暖,被冻得开裂的手指磨得墨海掌心痒痒的,她忍不住挣了一下,君无乐立即察觉了,偏头道:“下山的路不好走,你没走过,我带着你走比较好。”
墨海嘴唇微动:“痒。”
君无乐闻言温和的笑道:“忍一忍。”说罢手上用了几分力气,就这么不容分说的带墨海沿着他这几天开辟的下山的路走。
天气放晴,阳光穿透长久以来的乌云,茫茫雪原顿时变得明媚亮丽,银白耀眼,落在脸上的阳光带着一股子懒洋洋的劲儿,叫人做什么都提不起力气来。他们脚下走的山路是君无乐冒着几天大雪开辟的,每一次,道路被大雪覆盖就要重新挖一次雪,重新将标记打上,这样才不至于被困死在雪山上。
墨海有些疑惑,她记得自己分明是掉下悬崖了的,怎么这会儿却是下山路。
好在君无乐主动解释了她的疑惑:“我顺着你们驻扎的那座发生雪崩的雪山往下,也是运气好,沿途找到了剑鞘和剑,然后找到了你。你掉下去的悬崖其实不是悬崖,而是几座雪山交界的夹缝,看起来是在悬崖底,其实是某座雪山的山腰。幸而积雪很深,阻挡了冲击,你身上的伤口应该是掉下去时在崖壁上碰撞产生的,落地反倒是受伤最小的。”
“哦。”墨海于是不再多问。
就这样,两人花了两个时辰才走完这不算太长的山路。
冰川上,君无乐道:“哪怕真的是顾将军的传讯,过了这么久他们大概也不会再在周围逗留。”
墨海点点头,来冰川上查探一番只不过求个微茫的希冀。
天色冥冥时,希冀乍落。
君无乐:“回去吧。”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在洞内商量着明天要怎么行进。墨海在地上写道:既然冰川上找不到,那就翻过雪山,去里面,义父他们不会这么快突破迷失石阵的。
君无乐看着火光下异常疲惫的墨海,反对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得道:“明天我陪你去,睡吧。”
君无乐的面庞在火光跳动下晦涩难辨。墨海隔着火光望着他,写道:你回邑州去。
湿润的柴火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湿臭的味道在洞内蔓延,掩盖了那股雪松木香。君无乐的眉眼愈发叫人瞧不清,只能听见他冷凝的话语:“倒是可以考虑这个提议,前提是你得跟我一起回去。”
墨海:跟着我走,可能见不到明晚的夕阳。
君无乐闻言却是笑了起来:“塞北地界,明天出不出太阳都还另说……”他对上墨海的目光,心里的念头呼啦一下胡乱飞出,空荡荡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你不是说要罩我吗?不行的话就换我来。”
墨海终于无话可说,幸好君无乐还没提当年那个赌约,毕竟输的人,是她。
夜里,柴火噼里啪啦的嘶吼着,混着洞外骤起的肆虐风雪一起折磨着墨海的耳朵。墨海看了两眼不远处平躺的君无乐,悄悄的挪了过去,刚一抬手就被捉住手腕,君无乐依旧双眼紧闭:“别闹,睡觉。”
墨海伸出另一只手在他手背上写下一个“冷”字。
等了半天,只等来君无乐褪下的外衣。
墨海心说这人也没趣了点,偌大山洞内,孤男寡女,女孩子说冷就是想要个抱抱啊。
她捏着衣服,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君无乐一眼,无声做口型:“无趣鬼!”然后重重的倒在原来的位置,就着君无乐的外衣,沉沉睡了过去,却不知在她睡着后,君无乐忽然睁开眼,就这么看着她的背影过了一夜。
翌日,肆虐整夜的雪小了点,两人循着与昨日不同的路线下山,越过雪山群,来到雪山背后。依旧是茫茫雪原,唯一不同的是,回头看不见茨坪驿的瞭望塔。
时间宝贵,两人未在下方多做停留。君无乐靠两边崖壁上雪松的长势和树叶垂落的方向确定了何为北方,“穿越雪山群还不算是塞北地界。你应当知道,在塞北国境内,有一个覆盖半个塞北的迷失石阵,穿过石阵,居住的都是塞北最骁勇善战的将士,而身体孱弱的人,则只能被石阵挡在最外围。”
墨海点点头,在他手心里写道:他们是不是还有种传统,石阵外的人只要靠自己的能力走出石阵就能被石阵里面的人接纳?
“你这也知道?”君无乐稍微一想,大致就猜到了。
果然,下一秒,墨海便在他手心里写了三个字:顾长英。
顾长英曾经是北蛮人,这件事军中无人不知,关于塞北的地形情报,墨海就是从他这里听说的,除此之外,还有他们这种战斗民族最崇拜的邪神。
所谓邪神,其实不是指特定的人,而是塞北用了一种自古传承的巫术,从各个地方搜集四十九种毒性猛烈的好战毒虫,将它们关在某个特定的地方,让它们各自战斗撕咬,最后剩下的一只毒虫便被称为虫王,将被种植进五岁以上八岁以下的孩童体内,与孩童一起生长,当孩子长大成人,虫王会反噬他的身体,控制他的神经,令他成为不知疲惫的战斗勇士,他接下来的漫长一生中只会充斥着鲜血与暴虐,唯有手指传来撕碎人体的感触会让他们感到快慰,而变成“邪神”的人不会感觉到疼痛,本来蛮人的□□就是世上最坚固的盾,加上体内有虫王,更是百毒不侵,以至于使毒之国的西域也拿“邪神”没有办法,屡战屡败。
“只不过,听闻塞北最后出现的一位的‘邪神’是在十年前的漫沙之战,这之后就没再出现过了,也不知是炼制手法失传,还是……”炼制“邪神”的过程失败。
并不是每一个蛮人都能承受毒虫入体,整日整夜遭受啃噬骨肉的疼痛的,毕竟是孩童身体,心智和躯体都未得到锻炼,而如果直接植入成年蛮人的躯体,那效果又会大打折扣。
同时,墨海还回忆起了曾在顾长英背上匆匆瞥见的狰狞疤痕。只不过顾长英刻意将之淡化不提,墨海也不好多加猜测询问。
有的伤疤要背负整个余生,一辈子都洗不掉。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很远。在北蛮,天光是个很奢侈的玩意儿,越往北走,光线越是黯淡,乌云密布,整天蔽日的黑云沉沉压下。
君无乐示意她向远处看去,“有村庄。”
墨海这时才抬起头来,两人对视一眼,皆明白这便是被迷失石阵挡在外面的身体孱弱的塞北人的村庄。大军压境,最多也只能抵达此处,越是气势汹汹,最后收场反而愈加惨淡,君清裴只能暗中带着人一小批一小批的通过,却是不知到底去往何处。
这个村子没有名字,房屋都建得很高,屋檐上堆着严严实实的霜雪,偶尔能从雪下窥见一砖半瓦,而屋檐下则结着参差不齐的冰柱,在昏暗天光下反射着诡谲梦幻的光芒。君无乐和墨海两人小心翼翼的靠近,在临近村庄大门前偷偷躲到雪松后,一路走来,越是靠近人烟的地方,树木越是多。此时两人躲在村两边的松树林中悄悄窥伺,倒是无人发现。
村子不大,支路倒众多,从主干道向内看去,分岔路便有数十条,在松树林这样视野更高的地带,看见的岔道更多,村庄内的房屋排列杂乱无章,而且墨海注意到许多房子都是缺漏少补,或者干脆缺了一个角,寒风倒灌,住在里面的人进进出出也没想过要补房子。
“应该是连年征战,房子破了补上没多久又破了,”君无乐观察得比墨海更加仔细,他指出了一些墨海没注意到的小细节,“你看那一座房子,有两重补丁。”
墨海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顿时发现那房子墙上钉了一条又一条木头。
君无乐接着又道:“我猜,我爹他们的集合点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们就在附近找,别离村子太近,小心被发现。”
墨海也是这么想的,道了声好。两人约定好在某棵树下汇合,便同君无乐分方向搜寻,诸如山洞、盆地一类的地势。
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两人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发现。
就在这时,一抹高亮的信号弹骤然在空中炸开,深深的红色是大朝军进攻的信号。
“我们快走!这是义父他们的信号弹!”墨海没料到君清裴会这么快发起进攻,再继续待在这里说不定会被误伤,情况紧急,她顾不上嗓子的疼痛,扯开嗓子就是一阵低哑的嘶吼,“君无乐你还愣着做什么?”
君无乐怔怔:“你的嗓子……”
眼见村庄里的蛮人被惊动,纷纷抄起武器和家当准备逃命,墨海也顾不上其他,拉过君无乐就往回跑,到得此时君无乐才发现眼前女子的力气究竟有多么惊人。
谁也不知道君清裴到底采取了怎样的行动,两人玩命飞奔,跑到半途一声巨响在耳边炸起,墨海当机立断:“卧倒!”随即将君无乐扑倒在身下,爆炸带来的灼热感烧得墨海背部一片火辣,她埋在君无乐脖颈里轻轻喘气,骂道,“妈的,轻压式很多吗能让他们这么玩儿。”
“你受伤了?”墨海隐秘的抽气声即便在爆炸的巨响里也没能逃过君无乐的耳朵。
“没事,”墨海轻轻喘了口气,语气戏谑,“说了我罩你嘛,可不就成了个罩子?”
“你这人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君无乐惊道。
“苦中作乐,富贵险中求。”飞起的雪块落下后,墨海从才从君无乐身上挪开,“快走,但别跑那么快,压力稍大就会爆炸。”
这一次,墨海没再拉着君无乐跑,而是让君无乐跑在前面,美其名曰带路。
行至途中,墨海无言的望着君无乐玄黑的衣角,面上血色尽褪,目光也开始涣散,那玄色衣袍恍若惊鸿,一晃就从视野中消失了。
她忽然说道:“君无乐,我想看你穿白色的衣服,黑色不适合你。”
君无乐回头望了一眼,“说什么胡话呢。”
天色昏暗,且在逃跑路上,故而他没有注意到墨海的反常,习惯性的去牵她,却被躲开了。
她道:“你们古代人不是有句话叫‘男女授受不亲’,你总牵我的手,是不是喜欢我啊?”
君无乐耳根子浮起一丝不正常的红,为了回避墨海的问题,他转回脑袋,语气低沉:“如果你跟我回邑州,我就告诉你。”
墨海干涩的嗓子同她的后背一样疼,再没有力气说一个字,只好将这话放进心里说给自己听:“你都从邑州追我至此了,我要是还不知道,岂不是成傻子了?在离开前还能救回一个很重要的人,墨海,你不知道攒了什么狗屎运能来到这个世界,也算值当了。”
她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黑色袍角,唇边浮现出一抹解脱又释然的笑容。
雪地上奔跑的人骤然减少,只剩一个玄衣青年。
墨海虚虚睁着眼,直至君无乐的身影完全离开视线也没有闭上眼。
君无乐跑着跑着调整了心态,忽然发现身后没了声息,不经意间回头,原本应该跟在身后的墨海不见踪影。君无乐心间顿时升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慌。
“子昀!你在哪儿!”君无乐恐慌极了,一出口便是几个破音,但是此刻他顾不上平日里的端方优雅,面部表情失去管理,整个人如同失去指引方向的司南不住的乱转,“君子昀!你回答我啊!”
了无人烟的雪地上,他的呼喊声并没有传向远方。
君无乐止不住步伐的往回走去,不知走了多远,直至脚下踢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他低头一看,却看见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这红一直向远方的雪地蔓延,宛如朵朵血梅。
他的双腿忽然不受控制的跪俯下来,轻轻的抱起倒在地上的墨海,再抬首时,眼眶已经红了一圈,可是不能流泪,会被冻住。
没了眼睛,他又如何带她走出雪原?
墨海因为距离爆炸过于近,整个背部都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而被她护在身下的君无乐却还依旧好好的,身上连一滴血都没沾。
不,或许沾上了,但是最深最包容的玄色衣裳根本不显。
君无乐抱着墨海,漫无目的的走着,沿途没有树木,先前的惶恐使他忘了分辨方向,此时他只能朝着巍峨雪山走,路线什么的都无关紧要了。
便在此时,侧方雪地中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扯过君无乐手臂,厉声喝道;“你们他娘的还要不要命了,那边埋了雷不知道吗!?”
吼完才发现他吼的是谁,嚣张气焰顿时偃旗息鼓。“小小小……小侯爷你怎么在这儿?”
君无乐毫无神采的眼眸中倒映着来人的身影,他慢腾腾的在混沌的记忆之海中搜寻,好半天才搜到这么一个人,语气平淡的开口:“杨将军?”
或者不该说语气平淡,而是没有一丝情感。
这可让杨志犯了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