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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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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白先生只是觉得身体有点儿痒,他以为是晚夏,那扰人的蚊虫多了起来,命人在洗澡水里多加了些驱虫的药草,并且好心的给军中每人都送了一份去,然后,事情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数日后,达兰收到手下来报,原来是超过半数的军中人身上或多或少都起了一个个红色的脓包,轻轻一碰就会溃烂,可偏偏还奇痒无比。
普通的蚊虫要想在□□经过千锤百炼的北蛮人身体上留下任何小包都无异于登天。
很快,有人将矛头对准了白先生。
达兰彻查过后发现,身体上出现脓包的人都用过白先生给的药草。
对此,白先生不置可否,只道:“那些没用过我药草的人身体上不也长出了脓包?”
达兰于是再次下令彻查军中物件,可任凭他将整个旸乜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任何可疑的东西。
一时间,整个旸乜城内哀嚎四起。
又是数日过去,身上长有脓包的蛮子终于到达忍耐的极限。达兰望着他的同胞将脓包一个个抠破,露出被腐蚀的血肉,哪怕是这样,他们的脸色依旧惨白。
他们高昂着头颅,脸上和脖子上青筋暴起,张大嘴巴只能发出“嘶嘶”的气音,让一旁看着的人都倍感心惊胆战。
达兰恨不得能替他们痛,可是最终,他都无能为力。
便是在达兰等人一筹莫展之际,君清裴率军一举攻破不足万人防守的旸乜城。
两军大将阵前对峙,达兰咬牙切齿道:“君清裴!你究竟用了何种手段,让我的弟兄——让我的弟兄们变成如今这样?”他模样狰狞,双眼怒瞪,似乎下一秒就要将眼前的君清裴拆吃入腹。
“你猜。”君清裴面上带着和风细雨的笑容,一杆长|枪却毫不犹豫的飒然扫过,横劈向达兰胯|下骏马,逼得骏马蹄子一撅,将达兰从马背上掀了下去。
达兰却是在落地时就地一滚,不到两秒便站直了身体,不多时,身前挡了一排蛮人。
达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站稳后射出弩|箭,精准的击中君清裴身下马儿前肢。
君清裴立时飞身而起,手中长|枪翻飞,扫落向他袭来的弩|箭。顾长英见他被围攻,立马斩落眼前敌人的头颅,迅速赶往君清裴身边。杨志与何庆林等人见此也果决的飞身而至。
达兰胸中冒起一股无名业火,他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被须发掩盖大半的双目中迸发出叫人警觉的光芒。
他正要上前,后方却突然传来一声喝止:“达兰勇士不可,现在还是先行撤退吧。”
君清裴眯起双目,目光紧锁敌军后方的黑袍人,正是那白先生。
白先生与君清裴遥相对视,隔得远了,君清裴却蓦地从对方身上感到一种熟悉感。
白先生只与他对视一眼便移开目光,对达兰道:“如今城已破,死守无益,不如暂且退兵从长计议。”
君清裴闻言轻哂道:“你真以为你们今天走得掉?”
白先生:“君将军所用之物我已有猜测,想不到君将军也是那种会使下三滥手段的人。”
君清裴还未发言,杨志却是按捺不住,“制敌手段还分什么下三滥上三滥?能赢的手段就是好手段,再说了,要比下三滥你们好得到哪里去?而且……”
“老六,退下。”杨志还要再说,君清裴出声打断了他,“你想要堂堂正正?好啊,你军中若是有人单挑能胜过本帅,旸乜城,拱手相让便是。”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白先生也未料到君清裴竟然自信至此,一时无言。这话却是说进了达兰心底,“好,君大帅也是爽快之人,那我便来会会你。”
“达兰勇士不可。”白先生想要阻止却是来不及。达兰将身上繁重的盔甲脱下随手一放,抬起下巴示意君清裴。
“大帅,达兰身体强健,整个北蛮中都无人能及,你这样是要吃亏的。”顾长英苦口婆心道。
君清裴朝他递过去一个眼神,同样递过去的还有他的战甲,“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战斗一触即发。
硝烟战场还在持续,众人纷纷闭口不言,全神贯注的瞧着场中两个势均力敌的身影。
长|枪寒芒一扫而过,大刀与弩|弓时不时与之碰撞发出金石之声,长|枪数次被撞退,时间一长,局面看起来像是达兰占了优势,可君清裴之势愈战愈勇,一扫一劈一挑,枪法如行云流水,自在自如,很快又将达兰的气焰压了一头。
正在这时,蛮子那方一支暗箭射出,射中了君清裴的肩膀。君清裴闷哼一声,步伐一乱,眼看弩|弓已抵至眉间,顾长英却忍耐不住,上前一剑挑开达兰的弩|弓。
“长英退下!”
顾长英:“大帅!”
君清裴站直身体,逆光而站,宛如一尊战神,他道:“我说,退下,别让我说第三遍。”
顾长英望着君清裴那被氤氲光线镀上一层模糊的光的侧脸,那双盛满战意的眼底似乎映着夭夭火光,他的人和志都还身处战斗中。
战斗结束前,谁也别想将他拉出来。
“继续吧。”君清裴把肩膀上的箭矢拔出,冷静的注视着满脸难以言喻的达兰,轻声提醒道,“别浪费时间了。”
达兰长呼一口气,对身后同胞撂下一句:“这场战斗,谁也不准捣乱!”
战斗继续,这一次,君清裴仿佛被人摁下了什么开关,枪法依旧流畅,却多了几分狠厉与杀伐果决,少了之前的恣意与潇洒,整个人都化作淬血的利剑,只为划开敌人心脏而存在。
一旁的杨志同何庆林道:“老五,大帅这枪法你见过吗?”
何庆林仔细观摩片刻,摇了摇头:“第一次见大帅这么狠的枪法。”森然与威力并存,每一枪都运用到了极致,每一次都几乎快要逼近敌人胸口,不多时,何庆林便看得气喘吁吁,实在是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想浪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对战中的达兰惊诧的发现,当他适应了君清裴之前的进攻节奏后,此时君清裴一变动节奏,竟然有些招架不住。比力道,君清裴差他几个等次,可是对方擅于使巧劲儿,借力打力,而且招招致命,好几次达兰都快要招架不住,每到这时,君清裴就会立即改变节奏。
达兰心中大骇,——这枪法竟恐怖如斯。
而北蛮军后方的白先生面具下的双眼危险的眯起,不错过视线中君清裴的每一次出招,双拳紧握,指甲深陷而不自知,低声喃喃:“你竟然还记得……”
这话除他之外终究无人听见。
前方人忽然一阵惊呼,白先生抬首看去,只见一簇血花飞扬,洋洋洒洒的洒落到土地上,随着血液一起落下的还有一支绑着弩|弓的手臂。
白先生倒抽一口冷气,当机立断道:“带着达兰勇士我们撤退!”说罢抬手一挥,他身后顿时出现数名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手执小火罐,引燃一扔——
滔天大火将地上血迹烤干,旸乜城中的杀戮也就此暂告一段落。
硝烟散去,杨志一连呸了几声,他在危机之中反应极快的拉过众人保护在身前,受到的冲击与伤害最大。此时,他整张脸都被灰尘糊满,头发卷曲一片,发梢还带着火星,幸好闻声赶来的后方部队一盆凉水浇下才避免了秃头的惨剧。
杨志摸着自己的头发,瞪大双眼,眼中含泪,整个旸乜城中都回荡着他的怒喊:“我的头发!我那头又长又直的头发啊啊啊啊啊!”
众人疲惫的从地上翻了个身,听见杨志那杀猪般的惨叫,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墨海啧了两声,给了杨志会心一击:“爆炸头,挺好的,够潮啊。”
杨志:“……”
后来回了邑州,杨志逢人就说“我曾经有一头秀丽的乌发,可是我永远的失去了它”。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当然了,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顾长英等人笑够了后问:“大帅,若是此番不敌,难道我们真要退兵?”
君清裴多看了他两眼:“你什么时候见过本帅输?”
顾长英仔细想了片刻,道:“还真没见过。”
君清裴笑了笑,说:“即便是败了,我也没想过退,就像敌人留有后招一样。”
杨志:“大帅我知道,这就叫兵不厌诈!”
何庆林:“就你贫,不心疼你的头发啦?”
杨志:“……请别提我的伤心事。”
打了一场胜仗后,众人心境开阔,连日来的阴云都散了去,君清裴收回遥望的目光,吩咐道:“收拾收拾,三日后前往洞天。”
半途,杨志又问:“大帅,蛮子身上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一些人有一些人没有?”
君清裴对此没有隐瞒:“那是腐骨疽和噬骨粉混合物,二者都不算多,一些人用了融合毒物的水洗澡,就中招了。只不过混合用,加上雨水稀释,无法达到原本的效果,但是也差不多了,”
脑子里天生缺根筋的杨志也没去仔细思考自家大帅打哪儿来的这两样东西,就直接盖章了:“我知道了,肯定是大帅去西域王那里抢来的。”
君清裴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承了他的话:“算是吧。”
收复旸乜城的消息传回邑州后,史明渊心情甚好,以至于一月后传来的消息说君清裴收了洞天城后再辗转北上抵达茨坪驿,他也没多在意。茨坪驿不比旸乜城,出了驿站走上几里地就能看见塞北的界碑,风寒雪冷,整个驿站终年被冰雪覆盖,于是命人准备了一些江南秋露酒和暖胃养人的烧酒,以及一批狐裘绒衣,混着押送粮草的队伍,一起给前线将士送去,权当做犒赏。
只是这满朝上下在意的人可就多了去了。
这天早朝时,方士清拐弯抹角的说了一通,史明渊只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为我大朝附属国行个方便,也算侧面稳住老西域王。”便打发了他。
方士清一想,确也是这个道理。
西域王丧女,哪怕签了协议也是被迫,心不甘情不愿,这次君清裴给了个人情算是暂时稳住了西域王,并且收复洞天城后留兵驻守,也不算完全将地盘还给西域,在洞天不仅能监视西域边界动向,同样还能监视塞北,再与茨坪驿组成联合战线,塞北下次更难突破大朝防线。
方士清脑中思绪走了一圈,哪怕他们二人立场不同,他也不得不叹服君清裴心思之深。
闻书学堂负责教书的老先生近来身体有恙,一连休课三天,长盛遂带着这个消息前去定国侯府,想要与君无乐分享。
李伯将她引至君无乐画室,她见门大开着,没有多想,径直走了进去。
“为何不敲门?”君无乐将手中画笔一放,纸张一卷,长盛只来得及看见画中人大概脸部轮廓,君无乐便已经收拾好了桌案。
长盛噘了噘嘴道:“我以为小侯爷是开门迎客呢。怎么,不让人进啊?”
“我在画室的时候,哪怕门开着,下人都知道不会来打扰我。”
长盛挠了挠头,低声嘀咕:“我不进来怎么知道你偷偷画子昀姐。”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君无乐充满疑惑的目光扫去,长盛咧着嘴笑了笑,试图把这页揭过,便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君无乐。
君无乐听完淡淡的扫了一眼她,语气听不出责备,反倒带着一丝无奈:“你又去偷听了?”
长盛把玩着墨砚,瞪了瞪眼,不服气道:“不是呀,这几日没有早课,父皇便安排我听政。”
正在拿笔贴的君无乐手一顿,而后不着痕迹的问道:“入秋了,皇上的病,又犯了?”
这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史明渊近几年一入秋入冬都会害病,长盛不甚在意的挥挥手,“就是寻常的风寒,此次听闻收复旸乜和洞天,父皇的病也就好多了,今日早朝下了,还到我殿内赏花来着。”长盛放下墨砚,支起手臂撑着下巴,一副神思向往的模样,“说起来,江南的兰花也开了吧,不知还能否得见空谷幽兰再次绽放。”
空谷发生两次爆炸,两次都与君无乐有关。此刻听着长盛的呢喃,他心中生出一丝歉意,他道:“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送你一副常开不败的空谷幽兰吧。”
“真的?”长盛高兴坏了,“以往我生辰时你都不会送我画儿的,今日怎么如此大方?”
君无乐摸了摸鼻梁,总不能告诉她这是他跟墨海烧了空谷的赔礼吧?
“两月后你来取便是。”
两月几乎一晃而过。
入了冬,温度骤然降低,长盛在里面多套了件长衫,外面披着狐裘,在某个晚露还未滴落的清晨踏入定国侯府。
这次没有李伯带路,长盛熟门熟路的寻到君无乐画室,这次她有礼貌的敲了敲门,却没有得到回应。
长盛心生疑窦,再次不请自入。
这一次,她总算是完整的见到了君无乐两月前所作稿子的完成版。
画作背景是水乡常有的水上小舟,无甚稀奇。
画里阳光和煦,用特殊手法处理,只有薄薄一层,而舟上少女仰着头沐浴日光,身姿挺拔修长,肌肤胜雪,面若含桃,眼波流转,浓长的睫毛像是两只驻足的蝴蝶,一颤便是刹那光年。她的目光从画中延伸,只消一眼,长盛便深感到那双眼中流露出的矜傲与漠然。
不得不说君无乐将之抓得很好,神|韵均在,还多了一分说不出的动人。也许这多出的一分妩媚动人皆是少年心中所想?不然为何连她这个女孩子看了都不免脸红心跳?
也不知君无乐用了多少时间去勾画创作这一幅画,看了这幅画,长盛再看旁边的空谷幽兰,却觉得少了几分撩拨感。
幽兰盛放在光线明灭交替薄雾笼罩的空谷中,明明是如诗般优美的画面,长盛却怎么看怎么不对味儿。
君无乐晨练完,回到画室时,看着少了一幅画的桌案,问了李伯才知道原来长盛已经来过了,却不知为何拿了画就走,没跟任何人打声招呼。
“还没给她提名呢……”若是赠送他人的画,君无乐都会提上一笔于某年赠与某人,不仅是为了不被有心人二次倒卖,也是为了记录。
君无乐摇了摇头,轻声叹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