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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好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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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泼大雨一刻不停的下着,哗啦啦,哗啦啦,垂打着树木草叶。
山林中夜间温度更低,帐篷里的墨海则在雨打帐篷的交响曲中睡得昏昏沉沉。忽然,她打了个哆嗦,顿时被冷醒了。
墨海翻身坐起,无奈的叹了口气。
说实话,自从跟着君清裴到前线,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不仅睡不好觉,连死的权利都被剥夺,既不能上战场,又不能碰刀剑,地雷一做好就被收缴。
义父待她还真是好。
可是扪心自问,她此时已经不如最初那般视死如归。
即便是回去了,那个世界也不是她的归途。
想到这里,墨海连忙打住,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叔本华说过,在夜间,当人们松弛下来的时候,理解力和判断力就蒙上了某种主观的暗晦,智力变得疲倦和呆滞,已经无法深入事物的本质。
墨海啧了一声,黑暗中那抹苦涩的笑容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又慢慢躺下,正准备和着雨声再次进入睡眠时,一声声由远及近的呼号乍然响起。
躺了片刻,墨海决定出去看看。
“发生什么事了?”墨海披着蓑衣,叫住了和她一样被声响惊醒,从帐篷里支了个脑袋出来的旻南,“那边怎么这么吵?”
今日白天被宋清捉回去赶制新型轻压式地雷,一直赶制到夜里才消停,旻南这才刚刚眯了一会儿又被吵醒,神志还不大清醒,这时,和他睡一个帐篷的田立支了个脑袋出来,揉着眼睛道:“宋老大今天让我们赶制一批雷,说是大帅夜里会用到,他们应该是行动结束回来了。”
墨海闻言寻思着君清裴这么晚行动到底是要做什么,夜袭敌营?还是营救俘虏?
“我过去看看。”说罢,她往前走了数十米,穿过帘帐似的雨幕,走到营地前方,在雨声混合着人声的喧闹中勉强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今晚的营救俘虏行动失败,杨志以及好几个士兵受伤,杨志腿上中了一箭,其他受伤的人受伤程度更加严重,之所以如此吵闹是因为众人在叫囔嗔唤,老军医披着蓑衣出来转了一圈,厉声喝止了喧闹不已的众人,然后命人将伤员抬进营帐。
营帐内,老军医喝退了笨手笨脚想要帮忙反而报了倒忙的其他人,只留下伤员和他的几个弟子,墨海趁着君清裴顾长英等人背对营帐之际偷偷溜了进去。甫一进去,便听见老军医跪在一个伤患身边,“来个人端盏灯过来。”
他的弟子纷纷忙着给其他人止血,无暇他顾。
墨海在脑子转完前先行动了,她在老军医的药箱子旁边找来灯,倒入灯油,点燃灯芯后递了过去,“灯来了。”
老军医接过,又道:“柳叶刀。”
墨海在药箱子里翻找半天才在夹层中找到一把形如柳叶的有成年人整个手掌长的刀具,“刀,这儿。”
老军医接过刀时往身边瞥了一眼:“丫头,怎么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这个问题问得真好。
墨海答道:“自然是走进来的。”
在昭闻驿时,墨海就帮着老军医处理伤患伤势,非常有经验。老军医环顾四周,发现人手确实不足,便同意她留下,“既然进来了,就多少做点事儿。”
送来的伤员身上有大大小小的弩伤,剥皮削肉才能把弩|箭头从皮肉里取出,还不到一个时辰,伤口处便开始溃烂发炎。
老军医脸色始终紧绷,“丫头,把绷带拿来”
“丫头,把他的上衣脱了。”
“丫头,帮我按住他的腿。”
“丫头……”
“……把眼睛闭上。”
跑来跑去闷出满头汗的墨海疑惑的抬头:“闭眼干啥?都这个时候了,不让我瞻仰你妙手回春的医术吗?”
老军医:“你还是个没出嫁的黄花大闺女呢,这不合适。”
墨海不大懂瞻仰医术怎么就跟她是个黄花大闺女沾边了。
老军医见状摇了摇头,“待会儿你可别后悔。”
墨海心说后悔又不能吃,然后就见老军医把伤员的裤子扯了下来。
墨海:“……”
老军医觑着像个鹌鹑一样沉默无语紧闭双目的墨海,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后悔了吧?”
墨海:“后悔!后悔死了!我错了,哪儿有后悔药卖!?”
“你这丫头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划开伤患中箭的大腿肉,连皮带肉的将箭伤周围溃烂的肉一起削下,柳叶刀在人体肌理中穿梭来去,毫无滞碍。
老军医的手始终很稳,最初的不正经过去,正经严肃占据了整张脸。
当伤者腿上没有一丝溃烂后手里的刀才停下,而这时,被切得异常整齐的创口这才缓缓流出鲜血。
“给人上药包扎。”老军医说完,立马有人接手这位伤患。他长舒一口气,将干净如初的刀片仔细擦了一遍,放在火上烤了烤,又捞着墨海走到杨志跟前。“好了,睁眼吧。”
睁开眼,杨志那张带着傻气的脸便出现在视线中,墨海咂咂嘴道:“这个不用脱裤子了吧。”
杨志伤的是小腿。
军医“嗯”了一声,问杨志道:“话说杨将军,你们这次行动怎么回事?怎么会折损如此严重?”
杨志叹了口气,合着外面纷杂的雨声,幽幽启口:“我是负责在前面开路的,整个行动一开始都还很顺利,我率人找到了关押俘虏的大牢,于是返回去同大帅汇合,准备营救俘虏。哪知道,打晕看守,进了牢房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俘虏!”
老军医手下动作未停,不知是他技术太好还是杨志感受不到疼痛,他的表情忧愁与愤恨参半,“如果说看守的人员增多,或许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可是伪装成俘虏,这……”
“你们怀疑军中的奸细还没完全清洗干净?”墨海一语道破杨志难以开口的部分,“但是万一不是奸细泄密,而是对方军中有一个谋士,完完全全料到了你们的行动呢?能清洗掉的人之前已经都清掉了。”除了个宋清,但宋清今天一天也没有什么诡异的举动。
下午宋清来捉她和旻南时,墨海看似逃走了,实际上又暗中返回,监视起宋清的一举一动来。“所以有没有可能,你们这次就是撞到铁板上了?”
杨志:“我们的人或许是干净了,可这不是还有另一拨人么?”
这次除了君清裴麾下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还有一拨,便是刘宗老将军遗留旧部。杨志满脸自信的说:“这次茨坪驿被破得也太快了,刘老将军戎马半生,最后竟落得个意外身亡,说出去都没人信。”
老军医收了刀,替他包扎的同时,一双浑浊的眼睛警告似的瞪了一眼杨志,道:“杨将军,谨言慎行啊。”
倘若镇北大营中都被敌人渗透,那大朝的军事防御看来很有必要再来一次大清洗。
杨志所想的问题,君清裴也思考过,只不过他很快就摒除了这个思路,“你们还记不记得,西域公主盗玉玺时,我曾提到过一个黑袍人?”
刘宗老将军父子三人常年镇守边关,鲜少回邑州,对朝廷中的情况了解得并不透彻,刘义不明所以道:“此人怎么了?”
顾长英于是将西域公主联合黑袍人窃取传国玉玺的事情详细告知刘义等人,也提到了那偷渡进来的二十六部之人。听完后,刘义等人瞬间冷汗漫过背脊,“这也太……”
君清裴:“在那之后,西域入侵大朝,这之中也有他的推波助澜。”
顾长英立马反应过来君清裴话中之意:“是这个人给了西域芜宁、祈茂、安平城的城防图!”
“城防图这种东西,非高阶官员搞不到,最少,也得到尚书那个位置。”君清裴冷冷轻哂,“我手里的消息是,在西域和我们签署附属国协议后,那个黑袍人就已经没有同西域来往了,只是不知,竟又帮起了蛮子。”
顾长英:“怎么哪儿都有他,真是根搅屎棍。”
何庆林:“这是把蛮子和西域人都比作……老顾,这个比喻不错。”
“诶,老五,”君清裴面上露出几分调笑之色,“看不出来啊,你原来喜欢这么重口的东西?”
何庆林:“???”
他此时多么想说一句顾长英常说的“我不是我没有我委屈”,然而君清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老五,你去别动部队叫他们做个发射器出来,射程要足以囊括整个旸乜,半个也行,把这两包东西发到旸乜上空。趁着这几天苍天垂怜降雨,可得好好利用一下。”
何庆林没有深究这个好好利用究竟要如何利用,又听君清裴说:“这次的发射器,让那个小豆丁做,不要告诉其他人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
何庆林抬首,望见君清裴那双在烛火中晦涩不辩的深邃眼眸,重重的点了点头。
何庆林离开后,刘仁斟酌着词句,慢慢开口:“大帅,那是何物?”
君清裴冲他一笑:“再过几天小刘将军就知道了。”
三日后,骤雨初歇,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墨海跟着别动部队的人披雨做了三天的雨水疏通,这才避免了营地被水淹没的惨剧,她扛着锄头,吊儿郎当的站着,忽然看见旻南从帐篷中走出来,急急忙忙往山顶跑。身侧的江蔗和柳橙一边工作一边讨论着。
江蔗:“旻南这几天捣鼓啥呢,我看他几乎一步没出来过。”
柳橙:“好像啊,是大帅派下来的机密任务。啧啧,小南瓜这下怕不是要取代宋老大了吧?”别动部队的人跟着墨海都开始改口叫小南瓜,一口一个小南瓜让旻南很是难为情。
“那我们是不是要改喊南老大啦?”
“去你的南老大,人是旻老大!”
两人笑闹间,没注意到宋清闻声而来,两人见宋清拉长个脸,笑闹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
宋清哼笑一声,四下扫视一圈,问道:“那个臭丫头呢?”
“子昀姑娘就在这儿啊,”江蔗回头一看,登时愣在原地,“刚刚还在呢……”
山巅之上,微风和煦,日光适宜,淡淡的柔光铺在脸上,让人根本提不起干劲,只想懒洋洋的躺下睡上一觉。空气中还逸散着翻新泥土的气味和林间树叶干净清新的味道,算不上馥郁芬芳,却也不算难闻。
旻南坐在微微有些湿润的土地上,将手中的发射器举过头顶,一点一点调试着。他做得很认真,所有注意力全部投入其中,以至于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张笑容灿烂的脸时久久都没回过神来。
少女逆着光站立,平日里的棱角和偶尔露出的足以割伤人的冷厉都被柔光打磨掉,反而颇有种温暖而圣洁的感觉。
旻南慢吞吞道:“是……子昀姑娘啊,刚刚在做这个,没怎么注意到你。”其实只是不太想承认方才看呆了而已。
“你在这儿捣鼓啥呢?”墨海放下锄头,就地盘腿而坐,上半身倾斜,探头探脑的看着旻南手里那像个炮仗似的玩意儿。
旻南:“这是大帅让我做的发射器,今天放晴了,想着来试试射程。”
“你用什么试?”
旻南于是又把背包里的粉末拿出来:“这是大帅给的粉尘,何将军说一袋用来测试,一袋用来捣毁北蛮。”
墨海心中顿时有了猜想,她道:“现在没风了,你测吧。”
黑色的粉尘经由旻南手中的发射器,轻响一声后射向东方,一条长长的黑线拖着小尾巴蔓延向外,遥遥看不到头。
“再加点燃料射程可以更远。”这次的测试显然很成功,旻南笑道,“为了避免风把粉尘带偏,在此基础上还要再加燃料。”
他们驻扎在旸乜城东面的山头,只要刮东风,就能保证风把粉尘带入旸乜城上空。墨海起身,拍了拍旻南的肩膀,道:“我觉得加一次燃料就好。”
“为何?”
“因为,人们常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嘛。”
“子昀姑娘你可真风趣啊。”
墨海不知想起了什么,笑了笑,转身离开。
本以为墨海只是随口一说,可第二天夜里开始下雨了,旻南忽然发现,吹来的风竟然真是从东而来的“东风”!他当即向君清裴汇报,趁着夜色和雨声,将另一袋子粉尘发射到旸乜城上空,黑色的粉尘甫一接触雨水便融入了雨水中。
这场“好雨”,丝丝入扣的滴入旸乜城中每个角落,接水的盆子满了一盆又一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