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成功 ...
-
西域王宫会客殿内,君清裴独身一人站在空落落的殿中,他的目光从堆满异域风情的明珠、月光杯的矮桌上掠过,两三秒便将殿内结构牢记于胸。整个大殿是个三角帐篷结构,尖顶上垂下一副动物骨骸,两点火光从眼眶的部位投射出,幽幽火光为这不算太大的会客殿带来聊胜于无的光芒。一共有两扇门,一扇在君清裴左手边,五步的距离,若有枪,可以抢触地翻跃而出——哦,他没带枪。
等了小半晌,西域王才同失散半年的女儿温存够,从另一扇门进来,西格玛紧随其后。西域王坐上王座,君清裴注意到老西域王布满皱纹的眼角有一点暗红,他了然笑道:“西域王与女儿当真父女情深。”
西格玛站在西域王旁边,闻言翻了个白眼:“假惺惺。”
君清裴笑容不变,西域王轻声呵斥道:“润润,不得无礼。”
润润乃西格玛小名,她出生那年西域大旱,已经一整年没有降过一滴雨,西域王给她取这个小名的寓意是希望西域能得到上天的垂帘,降雨润泽万物。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西格玛愈发不乐意她父王在旁人面前叫她这个名字,当即急道:“父王!”
“诶,别让君将军看了笑话去。”
西格玛狠狠瞪了一眼君清裴,不再说话。
三人沉默对峙,君清裴笑而不语,他十分笃定,沉不住气的,一定不是他。
果然,对视片刻,还是西域王率先打破僵局:“将军,感谢你送小女回来,只是你的想法,未免也太过狂妄了吧,你凭什么觉得,在你囚禁小女之后还有资格同本王谈条件?更何况,如今你只身一人……”
言外之意便是他君清裴如果死在西域地界,那也只是他自找。
“尊贵的西域王,如今您已年过百岁,可膝下,只有公主这么一个女儿了吧。”君清裴不紧不慢的说,在他开口的瞬间,西域王耳边忽然迸射出一道极细极锋利的光,这光稍纵即逝,君清裴侧了侧脸,却也没能完全避过,颧骨上留下一条血线。
他用手抹去血珠,咧着唇角,眉眼如刀,“事实而已,西域王何须动怒。”
早年,西域王膝下子嗣颇多,只是随着长年累月的战争迸发,他的野心开始膨胀,为了让他的儿子们早日独当一面,在他们十二三岁时便将他们带上战场。
可是岁月和战争剥夺削弱的不仅仅是他的健康,还有他的野心。当他回过神来,发现最后一个孩子,竟然只是个半大的女娃娃——那便是如今再提起还会遍体生寒、视野中开出荒芜之花的漫沙之战。
打那之后,西域王的野心便逐渐被一个看不见的盒子包起来,连同他的骄傲一起。或许是他在述说那些陈年往事时话语中夹带了太多悲怆,才会让他最小的、如今仅剩的女儿被奸人利用,作出那样的举动。
想到这里,西域王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迟缓又坚决的抚摸过女儿的手背,“傻孩子,你若是不愿意,应该早告诉父王才是,那大朝王也不过强弩之末,让你嫁给他,着实是委屈你了。”
“父王,女儿不委屈,只是……”
见场面又要向父女情深发展,君清裴连续诶了三声,把那对父女的注意力吸引回来,“尊敬的西域王,我不得不打断你们一下,毕竟如今已经很晚了,早些解决事情,还能早早睡个好觉。”
西域王:“……君将军,你就没感到任何不适?”
“没有啊。”君清裴摊手,神情不似作伪。西域王眯着眼仔细端详片刻,依旧看不出他是不是在装腔作势,便听君清裴连珠炮似的说了起来,“方才西域王说我只身一人这个说法我必须反驳一下,若是我超过两个时辰还没有回到军中,我的手下们,便会率领三万大军踏平你西域。”
西格玛倒抽一口冷气,厉声喝道:“君清裴你说话不算数!你之前答应我只要我父王退兵,从此以后你我两国永不交战!”
“可是你们刚刚都要杀了我,”君清裴伸出手晃了一下,让西格玛看清他手指上还未干涸的血迹,“西域王养的毒虫,要不是我躲得快,不然现在我尸体都凉了。若说出尔反尔谁人及你西域?”
“你!你无耻!你……”
“公主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我混账?”
“好了!”西域王冷声打断两人毫无意义的嘴仗,抿着唇用眼神警示了一番西格玛后,方才说道,“现在是将军在浪费时间。”
“好,我们不说废话了。”话音一顿,竟真的没再多说一句不相干的话,“相信之前公主也和西域王谈过了,我的想法很简单,你退兵,并向我大朝俯首称臣,在国内设驻使馆,年年向我大朝缴纳岁贡,如此,我大朝保你边界安定,至于公主,我会返回邑州同皇上禀报已经被我大军击杀,西域王是因为心灰意冷溃不成军才被迫俯首。”
他的语速很快,可西域王听得认真。
“当然了,这只是表面上的。我今天来此的真实目的,仅代表我个人,以及我统辖的军队,想与西域王签署一个合作条约……”
尖顶之上那副骨骸灯摇摇晃晃,光芒跳跃且破碎,在君清裴的面上形成一些光影交错的斑块,模糊了他的面容,唯有两点冷寂刺骨的光,从那双仿佛深渊的眼眸中射出,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悠远绵长,却又让听见的人通体生寒,这声音如恶魔在耳边呢喃,蛊惑牵引着一个个身不由己又野心不死的人奔赴深渊。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决定权在西域王手中。”君清裴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我相信西域王能做出最完美的选择,对你、对我、乃至对你的国民,都是最好的选择。”
西域王沉默良久,支撑着他同眼前恶魔对峙的那口气骤然离体,他沉缓道:“本王,同意你的提议。”
“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君清裴离开后,西域王忽然对身边的女儿道,“君清裴此人,塞北邪神比之,尤有不及。”能对自己的国家出手、对全身心信奉自己的人,这样的人,“不,要比邪神可怕千万倍!”
回到营中,君清裴脸上那抹仿佛画上去的虚伪笑容才慢慢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从额间冒出的一颗颗冷汗,汗珠滑过眼睫,将那双向来清朗的眼睛打湿,他的鼻梁和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形成一道道蜿蜒曲折的迷宫,就连嘴唇都在颤抖,后槽牙紧紧咬合,死死地闭紧牙关,半点声音都不透露。
实在是痛入骨髓,双腿打着抖,君清裴不得已伸手撑住帐篷,手背上青筋暴起,可滑软的触感并不能给他半点支撑。
但是这样就够了。
君清裴在心里对自己说道:这痛,该受着。
不远处传来人声,君清裴痛到快要失神,被那熟悉的声音又给拉了回来。
“两个时辰马上就要到了,大帅怎么还不回来。”
“大帅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一个时辰前听见的与现在听见不无不同,顾长英被扰得无比烦躁,当即高声怒道:“够了,闭嘴!你们还要质疑大帅的决定到什么时候?时间一到,打他娘的西域就是了!”
被一通怒吼的士兵们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有人暗暗提出:“可若是大帅的决定是错的呢?”
“你再说一遍?”顾长英二话没说揪住那人衣领,凑到他面前,字字铿锵,“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
君清裴虚着眼睛,模糊视线里闯入一个高大身影,仅凭背影,他便认出了此人:“长英……”
正在劝架的几人齐齐回头,看向暗处角落里虚弱笑着的君清裴,当即冲了过去。君清裴则在收回撑住帐篷的手后,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即栽倒在沙面上。
沙漠的夜空干净透亮,一条漂亮的银色带子贯穿整个夜幕,远远望着,无端给人心灵一种纯粹的享受,浮躁的心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洗涤,又找回了原本的初心。
只是那月色,未免萧索了些。
顾长英想着,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君清裴,一时间不知该叹息还是其他。
他盯着君清裴的睡颜看了一阵,又看向远方。
今晚的事情一波三折,简直快把他吓出心脏病来,他跟着君清裴二十年了,从懵懂无知的少年步入中年,再大再深的伤都经历过,也都挺过来了,可是只有这一次,顾长英心中有股别样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的思索起先前那人说的话,不过那人,面生得很啊……
身旁的君清裴发出一声微弱的嘤咛,顾长英的思考没得到结果便被迫打断。“大帅,你感觉怎么样?”
君清裴咳嗽两声,道:“不碍事。”那毒只会让人疼得失去意识,西域王还不真至于对他下杀手,那一下不过试探他有几斤几两罢了。
顾长英给他端了水来,君清裴喝了两口便喝不下:“有点冷。”
顾长英:“那我去给大帅拿几床被子来。”
君清裴:“你回来,我说的是水冷。”
两人相顾无言。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顾长英打了个哈欠,精神恍惚,便在此时,醒来后便一直没有合眼的君清裴突然发问:“长英,如果我真做错了,你会如何?”
顾长英用混沌不堪的脑子思索片刻,牛头不对马嘴的说:“关于对错这个问题,我倒是还被丫头给提点过。”
“那小丫头片子?”君清裴饶有兴致的一挑眉,“说说。”
“丫头说,世上本无对错,有的只是立场,但是立场是摇摆的,求同存异,世界有其包容性。”
“这个说法太大了,我就问你,如果我做了一件对大朝来说很坏的事情,你会怎样?是跟我势不两立,还是……”说到这里,君清裴的声音低落下来,眼中倒映着顾长英因为困倦而不停打哈欠的脸。
“对国家来说是坏事,对我来说不一定是坏事。但如果——”
“好了,”顾长英还要再说,君清裴却打断他,“够了,足够了。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就回邑州。战争结束了。”
顾长英疑惑的看着君清裴,天边的蒙蒙亮光传来,但是君清裴的面庞始终逆着光。
“还有,谢谢你,长英。”
后方营地内,一抹身影趁着众人将醒未醒之际,偷偷摸出来,小心翼翼的躲到沙丘下方。他谨慎的四下张望了一番,才张开手掌,手心中躺着一只鸟,经过长途飞行,鸟儿已经奄奄一息。
他打开鸟儿送来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西域已经失去帮忙的价值,塞北可助。
别动部队的人见宋清从外面回来,惊讶道:“宋老大,你这么早就起来了啊——哇,宋老大你手里面的是什么?”
宋清佝着背,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刚刚用捕鸟器捉了只鸟,可以炖点汤来喝,这一个月吃的全是沙子,也好解解馋,就我们自己人开小灶,可别让外人知道了。”
“知道知道,前线那些人知道了就该骂我们有东西不分享了。”
众人热烈应和,唯独旻南看着那只通体雪白的漂亮鸟儿沉默不语。
只有他知道,这是一类沙漠中从未出现过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