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休养 ...
-
渊德十四年九月底,西域攻破昭闻驿,次年五月,君清裴击破西域诸国联盟,六月,巧合下捉住西域公主西格玛,并杀之以儆效尤,西域王心灰意冷一病不起,西域军彻底崩溃,西域王被迫签订附属国条约,向大朝俯首称臣,年年缴纳岁贡,西域都护将在西域国国界内设驻使馆,用以沟通交流、监察检举。
渊德十五年六月初四,塞北蛮人突破前线营地,闯入柒州茨坪驿,劫掠百姓、财宝,烧毁房屋田地,镇北大将军刘宗,殁。
君清裴大军收到朝廷传来的消息时,正准备启程返回邑州城。
拿到信件的刹那,君清裴身形一晃,气血攻心,眸子里隐隐泛红。
顾长英:“大帅,可是邑州城出了什么问题?”
君清裴摆摆手,挥退旁人,再把信件交给顾长英。顾长英看完后,脸色刷的惨白一片,捏着信的手青筋暴起,“怎么会……”他喃喃着,语气中全是不可置信,“这不可能!”
“刘老将军六十又七,接近古稀,没什么不可能的,”君清裴捏了捏鼻梁,问,“长英,军中有烧刀子吗?”
顾长英沉痛道:“大帅,只有北方才有烧刀子。”
“那随便什么酒,来一盅。”
“大帅,军营里的酒都被军医收走了。”
君清裴愈发头痛,“那老家伙是要造反吗!算了,给我倒杯水。”
顾长英去而又返,君清裴看着他手上的两杯水,沉默无言。顾长英将水杯递到君清裴手上,二人神情肃穆的将水洒到地上,默默地看着水分蒸发,直至消失。
“当年,刘老对你我不仅有救命之恩,更有知遇之恩,当所有人都喊我将军、大帅的时候,只有他,依然叫我‘小兔崽子’。”君清裴沉湎片刻往事,然后又回到往日果断杀伐的模样,“走,回邑州。”
七月初,大军返回邑州,君清裴直接被史明渊一道诏令传入宫中,这一去,便是彻夜未归。
墨海回到侯府,李伯正准备好了热水和新衣裳,墨海道了声谢便将自己丢进热水中,舒舒服服的泡了半个时辰,直把身体上的沙尘泡得一干二净才起身。
“子昀小姐,这身衣裳乃江南锦衣斋前不久送来的夏装,您穿着合不合身?不合身的话,老奴便叫人换掉。”墨海出来后,李伯贴心的为她准备了一盏花茶,退至一旁。
墨海:“我这半年多没长个儿,衣服是照着我之前的尺寸做的吧?”
李伯:“正是。”
“话说回来,锦衣斋是怎么知道我以前的尺寸的?我又没请人量过。”
李伯一下被这问题难倒,嗫嚅半晌,没吐出一个字。墨海见此,猜到了几分,也不打算为难李伯,便道:“劳烦李伯再帮我续一杯。”
花茶清香而不刺鼻,热气徜徉在稍有些凉意的初夏夜晚中,墨海凑过去,睫毛不可避免的被雾气濡湿,从侧面看去,睫毛颤动的弧度格外柔软。
侯府院中藤萝不知何故,花期过了才靡靡盛开,一小簇一小簇紫色花朵娇憨惹人,舒展的花瓣透着一股柔怜。花下少女发梢滴着水,沾湿了石凳后方一小片深色泥土。
那份湿意混着夏夜中若有若无的花香,随着缱绻夜风送入君无乐心间。今夜没有月色,可眼前的画面却比月色更加撩人。
李伯见到君无乐,正要开口,君无乐一抬手,李伯知情识趣的退下了。
君无乐借着月光和侯府内的灯火仔细端详着前方不远的墨海,心间一动:她好像……没怎么变。
和风徐徐,气氛忽然变得旖旎温情。
只不过这温情时刻稍纵即逝。
迎面飞来一只茶杯,残留的茶水顺着飞来的轨迹倾洒而出。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透着寒光的剑刃出鞘。
茶杯在剑身上翻滚两下便稳当停下,持剑人挽了个剑花,将倾洒出的茶水一滴不漏的盛回杯中。
“别浪费了。”
说话之人有一双玉骨般的手,手指修长,骨节既不偏大也不偏小,指甲盖是莹莹的白透着健康的粉。
这手与他所握着的夜光杯近乎同色,杯子放下时,手也同时抽离。“杯子不错。”
“你爹从西域王那里打劫来的。”墨海抬眸,顺着那片摆动的玄色袖袍蔓延向上,“你这一身黑,还故意隐藏气息,就是为了躲在旁边偷看我啊?
君无乐想起方才那一幕,脱口而出:“夜色太美,不忍惊扰。”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耳根子慢慢浮起一点红,却没打算辩解和改口。
墨海无言片刻,打趣道:“你好像长高了那么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君无乐说着理袖坐下,目光从墨海头顶掠过。
墨海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瞅着坐下来和自己几乎同一海拔的君无乐,尴尬的咳了两声:“你这上半身长下半身短的,还得再长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君无乐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子的红晕一路向脸庞蔓延,在柔和月光下,如同一块温润细腻的红玉。方才打趣墨海身高的气焰荡然无存,又羞又恼,心道:这人怎么这般……口不择言!
“我说你这动不动就脸红耳红脖子红的习惯怎么还没改过来。”再配上那张端方和煦的温润脸庞,简直像个被臭流氓欺负的良家妇女。
当然,这话墨海给咽回肚子里去了。
“臭流氓”墨海眼观鼻鼻观心,把剩下的茶喝完。已经有些凉的茶水润过喉咙,抚平方才略微鼓噪的心跳。“对了,我这身衣裳是你让人去做的吧?”
君无乐:“府中好些年没有女眷丫鬟,之前你穿的都是我娘以前丫鬟留下来的,主人家穿这些总归不合适,去年在江南时不知道你的尺寸,又忘记了这茬,还好每年开春李伯都会让江南秀坊做几套平日里穿的衣服送来,便让锦衣斋给你备下了一年四季的衣裳,每个季度有五套,都放到你房间里了,你看看若有不喜欢的,差人去改就是了。”
每个季度五套,一年就有二十套。墨海心说有钱人可真好。
“诶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尺寸的?”墨海好奇的望着面颊绯红的少年,双眼一眯,“哦我知道了,是咱们从江南回邑州的路上,遇上海上风暴被迫搁浅的时候。小老弟,你不老实啊。”就那惊险中的一抱,君无乐竟然就能记下她的尺寸,这也太天赋异禀了。
君无乐脸上一热,语气却不紧不慢,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世上多得是相处数十年而貌合神离、萍水相逢却志同道合,惊鸿一瞥便弥足深陷的人。在江南城时,你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亦不知你骨重几何,那我便从皮相、尺寸、血肉开始了解,直至骨头、灵魂、思想。”
墨海心说你这是要把我剥皮抽骨啊,可是心间的悸动却一阵比一阵强烈。她放下茶杯,撂下一句“你高兴就好”,起身离开。
那匆匆离去的背影落在君无乐眼中,竟生出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君无乐久久注视着墨海离去的方向,唇边挂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翌日,君无乐照例早起练剑。
只是这一天,多了个陪练。
墨海一手抱着满脸写着不情愿的异域猫大白,一手提着削得有模有样的坚实木棍出现在君无乐那偏僻的小木屋院中。
她左手一松,短短一个冬天便被养得满是肥膘的大白立马顺着臂弯跳下地,落地时将地面砸出一个小凹陷,一点儿都没有曾经的柔软矫捷,然后又废了一些劲儿才蹿上那不算很高的小木屋屋顶,盘着腿端坐好,湛蓝的猫瞳映出下方两人的身影。
“许久没跟你切磋了,练练?”语气熟稔自然,仿佛昨夜落荒而逃的不是她。
君无乐轻轻一笑,闻风而动,墨海也没恼他不按常理出牌,抬起手臂挡下这一剑,同时矮身右腿一记横扫,君无乐跃起翻身而过,落地后剑尖直至墨海,整个人化作一支锐不可当的箭矢。
气流自剑尖向后袭来,少年逆着这股气流,眼睛微眯。
危险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蛛网一般紧紧包裹着墨海。面对急速冲来的剑尖,她一连后退数步,紧接着下腰躲过剑锋,左腿高抬,足尖几乎是贴着少年下巴而过。
墨海:“啧,可惜。”
一招走过,下一招接踵而至。
君无乐的剑与他的人完全不同,锋利、尖锐、无孔不入的杀气,无一不在震颤墨海的神经。少年顺畅的剑招,飞逝的身影,步伐快速有致而不乱气息,都在向墨海诉说着,在分离的短短数月中,他的进步多么惊人。
“对战中,分神即意味着死亡。”趁着墨海走神之际,君无乐的剑尖也抵上了她的咽喉,这才说了清晨的第一句话。
墨海笑答:“我们这不是,友好切磋呢嘛。”
君无乐将剑尖移开数毫厘,便在此时,墨海犹如脱兔,顷刻间便顺着君无乐手中长剑闪身来到他身后,将木棍横在少年脖子上,凑不要脸的嬉笑道:“小侯爷,有没有人说过,不到最后一刻,别信敌人说的话,任何话。”
温热的气息扑在敏感的耳尖,君无乐握剑的手紧了紧,不过眨眼间便调整了呼吸,唇边勾起一抹笑容:“这句话,还给你。”
“卧槽!”墨海捂着骤然滑落的腰带,难以置信的瞪着少年绕到身后的手。
正是那手里握着的短刀划破了她的束腰。
“你才十三岁你就耍流氓啊?”
君无乐:“我不是……”
君无乐面上乍起的红快要把整个脑袋都烧起来,昨晚那张能说会道的嘴此时竟毫无用武之地,辩解的话语过于苍白:“我不是有意的。”
“那就是故意的?”
君无乐:“……”
“哎呀我就吃吃亏,你以后呢要这么对待别的姑娘可就要把她娶过门咯,知道不?”墨海不紧不慢的把腰带重新拴好,抬眸却发现对面的小少年一错不错的望着自己,眉峰紧皱,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动着墨海看不分明的光泽,他嗫嚅片刻,终又抿唇不语。
墨海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说什么就说呗。”
“没什么。”
她还是不懂。
君无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去学堂。”说着,收了长剑,进屋拿出两三本书和一本竹册。
墨海连忙跟上:“我也去,义父昨儿进宫前嘱咐我,让我以后跟你去学堂,正好也去看看长盛怎么样了。”
“以后都?”
“不知道,得看皇上的决定,万一他让义父回来就去柒州,我就跟去。”
君无乐脚步一顿,“你还是要上战场?”他背对着墨海,叫人看不清面上神情。
墨海轻轻“嗯”了一声。
少年于是不再多问。
学堂里,墨海在坐下前说的什么好好学习都是屁话,刚在君无乐身边坐下就趴到桌上开始打瞌睡,前方的长盛频频转身想同她说说话,见此只好放弃。
初夏的阳光并不刺眼,和煦明媚,穿透成片绿荫落在窗棂上,光线一折,又投射到少女沉睡的脸庞上,原本长而密的睫毛沾上阳光,如同蝉翼般轻薄通透,颤动的弧度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扰了一池清梦。
少年毫不掩饰的目光一寸寸扫过那微张的唇和挺拔鼻梁,在那对生得极好的眼窝上停留,眼睑下方的青黑令他心头一窒:想来昨晚她并未睡好,不知道是彻夜思考自己的话,还是仅仅是才从前线回来睡不踏实呢?
君无乐不知这几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此时此刻,墨海的疲惫在阳光下无处遁形。
在眼窝处停留许久的目光从睫毛上掠过,不由自主的被左眉骨上那道疤吸引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眼皮漫不经心的搭下,掩过清明眸光,目光倏地变暗。
铃声敲响,这时长为半个时辰的早课才结束,长盛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转过身学着墨海趴在案桌上,对君无乐说道:“我早上出来的时候,君将军已经回去了,你见着他了吗?”
君无乐摇头:“我们出门的时候他还没回来。”
“听说刘老将军曾是君将军的老师,你说,君将军会不会请命去塞北啊?”
君无乐:“我也不清楚。”
长盛抬起一只手遮住清晨日光,薄薄光线从指缝中穿过,在她尚且稚嫩的小脸上留下道道光影交错的痕迹,“这样的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会结束的。”少年语气平淡,神色却坚定,看得长盛不自主的开始相信他所说的。
长盛放下手,顿时被日光照射得眯起双眼,“希望吧。”
趴在桌上的墨海头动了动,不自觉发出一两声嘤咛,睁开眼,隔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到君无乐略带温和笑意的脸上。
“你醒啦。”长盛呼噜了两下墨海的头发,“子昀姐你瞧你这头发,在沙漠里晒得又枯又黄,我那儿有滋养头发的膏药,回去就命人给你送来。”
墨海惊异的看着长盛,把自己的头发从长盛手里解救下来,哆嗦两下,问:“公主,您病了吗?以前你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
“我这态度怎么了?”长盛瞪了她一眼,“之后你就会发现,到侯府来拜访你的人会变得特别多。”
墨海:“?”
长盛:“听宫人说,昨夜,君将军把奠定安平胜利的那场仗功劳算到你头上了,今日朝会时,父皇应该会提起这件事,奖赏不日便会送到侯府。”
“义父倒是对我很好。”墨海笑了笑。
“子昀姐,你说,君将军会不会请命去塞北啊?”长盛把这个问题又问了一遍。
墨海思忖片刻,道:“我觉得会,但不是现在。”
“为何?”
君无乐:“大军昨夜才回来,长途跋涉过于劳累,应当修整一段时日,疲劳打仗只会让胜利葬送在自己手上。”
正如二人所言,史明渊并没有立马派遣君清裴动身,而是令大军先休养数天。
这几日,到定国侯府来走访的人几乎可以从侯府大门排到西街,墨海闲来瞧过,这些人几乎都是朝堂文武百官的子女,还有邑州城内的大户人家子女,美名其曰让小一辈的人交流感情。可是当墨海摸清某几个“青年才俊”的真实想法后,终于忍无可忍,闭门谢客了。
墨海今年正是年华甚好的年纪,军功在身,加上又是定国侯的义女,几乎各家都动了联姻的念头。
更让墨海烦扰的是,这几天君无乐不知道是不是吃炸|药了,一点就着。
这日,又有人上门拜访,君清裴入宫去了,避开应酬,墨海本想同之前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今日来的人又与其他朝臣百官子女的目的不太一样,来人是北大营统领吴穹将军之子,吴方。此人极会说话,并不像旁人一上来就约墨海赏花饮酒,而是请她一同探讨某些军械,比如,由墨海提出、旻南执行完善的地雷。
吴方提出了许多令墨海眼界一开的奇思妙想,而墨海所掌握的新奇玩意儿也令吴方沉醉不已。两人交谈甚欢,直至日薄西山时分,墨海才亲自将吴方送走,带着些笑意转身时便看见了提着剑的君无乐。
少年身量挺拔,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温暖的橘色夕阳照亮他颊畔滚落汗珠。他抿唇不语,深深的看了一眼墨海,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两天墨海发现,她似乎被少年给无视了,请求切磋不应,同去学堂却分桌而坐,用膳时眼不离碗。墨海觉得少年莫名其妙,可是心底却十分烦躁,无处述说。
经过吴方的成功案例,上侯府拜访的人不减反增,全都是奔着军械这一块来的。墨海不堪其扰,终于在史明渊调令下放的当天,随着君清裴大军离开侯府,一路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