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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河灯 ...


  •   统领黑衣人的男人轻轻笑出声,似乎在笑长盛稚拙的话语,又似乎在笑即将功成。

      他身后站着两名黑衣人,其中一人正透过面具凉凉的注视着他,本是多情桃花眼,此刻却涌动着阴沉狠厉的光。

      长盛恍惚中与之对上,感到心悸的同时,心底深处还浮现出一丝熟悉之感。不知怎的底气就足了许多,小身板挺得笔直,抬首直直望进男人眼底,“可以放人了么?”

      男人眼中有丝一闪而过的寒光,他嚼字凿句道:“当然,在下最讲信用。”他的声音像是一壶烧开的水,越是停顿,那咕噜冒泡和吱吱声越是清晰。“只不过要请小公主再稍稍往前走两步。”

      长盛微微一顿,问道:“你的嗓子是受伤了吗?”

      “谢公主关心,但是这个公主就别管了。前行路上难免要付出代价,在下,认了。”虽然这么说,可他眼中的寒光丝毫不减。

      长盛一听就知道,这哪是什么认了,分明就是怀恨在心,打肿脸充胖子。

      那人见长盛丝毫不为所动,又道:“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有胜利就有失败,想要保全他人,总得有些牺牲。公主既挺身而出,舍身为民,想必也是不想再看见有人伤亡了吧,如此崇高的牺牲精神,我相信公主也是能明白在下的。好了,别磨蹭了,快些过来吧。”

      长盛闻言向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简直像踏在顾长英心尖上,他实实在在的捏了一把汗,阻止的话在喉咙里翻滚了两遍,怎么都说不出来。

      阻止,是践踏长盛为民的心意。

      可不阻止,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小公主被歹人劫持吗?

      顾长英心乱如麻,一时举棋不定。

      就在长盛将要走下一步时,忽然停了下来,眼眸里亮闪闪的。

      男人见此,耐心告罄,亲自上前想要去捉长盛,就他伸手的瞬间——

      “小心身后!”

      男人听见告诫下意识侧身,一把软匕首就这么贴着他的鼻子滑了过去,只削落了一缕鬓边黑发。

      偷袭的黑衣人一击不中,反应及时的收回手,躲过另一位黑衣人的袭击,而后单手横抱起长盛回到顾长英身后。

      黑衣人掀开面具,竟然是消失了快两个时辰的墨海。

      墨海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方才出声警告的茹荷,语气藏锋夹棒的:“姐姐你哪边的啊?”

      茹荷嗫嚅半晌,也只落下一句抱歉。

      墨海翻了个白眼:“你认出他的声音了吧?”

      “嗯。”

      “就他那个仿佛有人拉着他的声带弹二胡的声音,你都能听出来?佩服。”

      不知真实情况的人听她这么一通说,只觉得她说得太过,唯有顾长英听出了弦外之音,然而还不等他说出猜想,那男人便抬手做了个手势,屋顶上的弓箭手们立时拉开弓弦,瞄准,放箭,动作一气呵成,显然势要他们全部葬身此地。

      只是某两支箭矢的准头不太对,嗖嗖的射向了同伴。

      剩下的弓箭手还没明白队伍之中怎么会混进“叛徒”,就被一箭射中,炽烈的火焰很快将他们烧成人干。

      惨叫甫一传来,底下同众人对峙的那男人便慌了。

      “叛乱”的两人拉开面具,露出两张众人并不陌生的脸。

      “向公子,陶陶姐!”长盛满脸惊喜的冲二人挥了挥手。

      向福来拢了拢散乱的衣襟,矜持的一点头,算作打招呼,“抱歉,爬上来费了点时间。”

      “福来说墙太高不会爬,我说把他踹上来,他拒绝了,于是我们在下面争论了一会儿。”陶陶卖得一手好队友。

      糗事被拆穿,向福来羞愤至极:“喂!陶陶你这么说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我可是你相公啊!”

      “不是。”

      “那、那未来相公!”

      这场景,怎么突然变成了喜剧片既视感?

      墨海默默捂脸,并对陶陶竖了个大拇指。

      “我的良心不痛。”陶陶面无表情道,目光落到那具平民尸体上,表情不变,众人却从中咂摸出了一丝沉重感。“本来能避免伤亡的,对不起。”

      众人倏地沉默下来。

      其实大家都知道,只要有斗争,伤亡就无法避免,活着的人,无非是为了日后能减少牺牲而努力。

      黑衣人首领心思轮转,明白这次行动再次以失败告终,他不甘的瞪向墨海与长盛,眼中的怨气如同蜘蛛结网,严丝合缝的将破坏他行动的人包裹起来。

      可即便如此,这部分怨恨只占据了大脑不足千分之一的时间,他快速的思考着退路,并一步步后退。

      最先发现的是顾长英,他高度紧绷的注意力一直没从那人身上撕下来,此时一见他有动作,当即提剑追上,身影迅速快如猎豹,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那人眼前。

      斜挑,直劈,突刺,横斩。

      刀光晃得人眼花缭乱。茹荷死死地捏住指尖,嘴巴一开一合。

      “怎么?”墨海瞅了她一眼,“还想再提醒他一次?”

      顾长英的剑法乃是从极苦的环境中千锤百炼习来,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混杂着野性和令人虎口发麻的力度,迅猛出招,看他攻击,几乎是在挑战一个普通人的极限眼力。

      “顾将军的剑法岂是你我能看透的,即便你看透这一招,那也是好几秒之前的事情了,在脑子里过两秒脱口,他接收到信号作出反应又要两秒,所以……”难得狗嘴里出一次象牙,可还没出完就被生生暂停了生长。

      长盛拉了下墨海的衣袖,示意她看茹荷。

      或许是瞪着双目太久,眼睛又干又涩,两行清泪就这么顺着眼眶蜿蜒流下,在茹荷满是血污的脸上形成两道鲜明的痕迹。

      即便知道这是无用功,她的嘴唇依旧在开开合合,无声的诉说着。

      看着那双干枯起皮的嘴唇,墨海却莫名想到在那边陲小镇外的沙漠里开出的花,花瓣边总是枯黄蔫哒哒的,但始终以强硬的姿态绽放于世间。

      哪怕这一生都无人欣赏。

      旁人的苦难已经够多了,何必再平添一道疤呢?墨海想着,慢慢息了声。

      身经百战的将军与后方运筹帷幄的军师,就论剑招,结果可想而知。

      将军胜得毫无技术含量。

      顾长英用剑刃拍得那人双膝跪地。

      至此,胜负已分。

      顾长英将人面具一掀,目光一沉,道了声“果然”。

      面具下那张布满疤痕的脸,正是余染。

      恰在这时,君无乐带了一支城防军小队赶来,联手向福来和陶陶,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屋顶上的弓箭手,墨海与长盛则带领着平民百姓将残党捉拿。

      随后,君无乐带来的人押着被擒的余染与其党羽返回衙门交差,茹荷想要追上去同余染说话,却被一次次挡开。

      从始至终,余染都没有回过头。

      大火已扑灭,造成的伤亡和损失正在连夜清算。

      最后结果令人宽慰。

      在这次意外事故中,死亡人数不超过六人,伤残者二十余人。伤亡者亲属由闵昌沛亲自发放“抚恤费”,每人一百两银子。

      中元节是办不下去了,但是第三天夜里,人们自发自觉的从避难所中走出,燃起祈愿河灯,以慰藉亡魂。

      大火侵蚀过后的江南城,古拙中透着一股难掩的破败,唯有一线生机垂死挣扎。

      墨海放了一盏河灯,静静的注视着它远去,直到河灯彻底消失在江水那头才开口道:“一百两一条命,真是廉价。”

      “可是有的人穷其一生也挣不了这么多钱,”顾长英叹了口气道,“我记得那个死去的年轻人家里并不富裕,上有双腿不便的娘,下有才出生的儿,媳妇儿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结果你猜怎么着,人领到钱的时候可欢喜了,这一辈子都可以吃穿不愁。”

      长盛愤愤不平道:“她们怎么这样?”

      “如果用钱的多寡来衡量一个人创造的价值,那这样看来,确实不如一笔抚恤金。”顾长英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发,说:“这世道就是这样,没办法改变这一切的。”

      “不。可以的。”小公主或许从未构想过未来的大朝,但是从这一刻开始,她理想中的国慢慢有了缥缈的线条。

      墨海笑了笑,和顾长英对视一眼,顾长英忽然问道:“对了,丫头你是怎么笃定茹荷知道那面具人是余染的?还有你怎么混进去的?”

      “这个说来话长……”

      顾长英:“那就长话短说。”

      “余染那副嗓子、被烧之后的身形,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他爹来都不一定认得出来是他,茹荷若真的单靠几句话就能认出那是她爱人,那我只能说爱真伟大。”

      “你得了吧,嘲讽停一停。”

      墨海啧了一声,说:“余染出事后那几天,茹荷的状态怎么样你们也是有目共睹的,我当时觉得奇怪,就向秦秀老板打听过一二,得知她几乎不回城西那边的家。通缉令发出来一早,搜寻队搜过城西,没发现异样就没多加关注了,但是那几天她天天比赛完了就往城西跑,哦,她还去医馆买了药,都是治烧伤的药,如果不是她窝藏了余染,打死我都不信。”

      长盛:“包藏通缉犯与之同罪论处,余染不日就要提审,那茹荷姐岂不是?”

      墨海:“闵大人肯定是要审的,就看余染说不说了。”

      三人无言良久,而一旁的君无乐自始至终沉默不语。

      少年手中的河灯随着江水起起伏伏,可就是不让它远去。

      “你不放吗?”墨海问。

      君无乐没有答话,又过了半晌,才松开有些僵硬的手指。

      河灯没了约束力,立马顺着江流直下。君无乐站了起来,背脊笔直如松。他看见那盏灯在半途被风吹灭,眼眸中的光就像那熄灭的烛火,噌的灭了:“她不收。”

      少年突然死死的咬住下嘴唇,转头就跑。

      “诶——”

      “别追。”顾长英按住墨海,沉着脸摇摇头,重复道,“别追,这些事需要小侯爷自己调节。”

      “是他母亲的事情么?”能让君无乐燃灯的人,墨海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不出所料,顾长英点头应了。

      长盛拍了拍手上的水,说:“具体事情我也不清楚,但是长公主——就是无乐哥的娘,长公主没了之后,无乐哥连着两年都没有出过侯府,而且君将军对无乐哥也狠,不准他在长公主忌日的时候扫墓。”

      墨海一愣,瞬间沉默下来。

      那天夜里君无乐说起自己亲缘淡薄时的神情,哀伤而又嘲讽,那神色明明白白的告诉墨海,他真就是这么认为的,一直以来,不论是在疑心病重的皇上面前,还是严厉的爹面前,都如履薄冰,做的最任性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不久前去而复返空谷山那一次。

      墨海很想知道君无乐去而复返的意图,绝不是君无乐自己说的那样去寻余家反叛的秘密。

      她望着江流上足以媲美万家灯火的场景,长长的叹了口气,低声呢喃:“明明最该被灭的,是我的才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河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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