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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避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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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荷今日格外心绪不宁,不安的绞着手指,在家中来回踱步。
外面正在举行中元节活动,欢声笑语传入耳中,茹荷不自觉掐紧了指腹,等到细瘦的指腹留下一道深深的指甲印才心不在焉的放开,她伫立在窗前,久久凝视,片刻后,离开家门。
听说余染出事的那天她就同秦秀告了假,比赛暂时继续,但是也不想在锦衣斋里住着,于是便回到了自己的小破屋。
茹荷是十一二年前随爹娘从境外举家迁徙来到江南的,那时大朝、西域和塞北三方的交界处小摩擦不断,到哪儿都是饿死和战死的人。
真要说起来,他们一家应当算半个塞北人,是被挡在迷失石阵外的平民。可没有哪个平民百姓吃得消整日铁骑横扫,家门前的雪地上马蹄子印未消又添新印。听闻大朝国内安定国民和善,便趁着推行身份牒的那年在柒州办了三份,乔装混入大朝。
好不容易长途跋涉来到水土富饶的江南,建了个可以遮风挡雨,不用饱受战火侵袭的家,爹娘却患上不治之症,没多久便去了。
孤苦无依的茹荷,就是在那时,被秦秀收入锦衣斋,吃穿用度都靠秦秀接济,等茹荷再长大一点,便帮着秦秀做跑腿的活计。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在每天工作量非常大、休息时间严重不足的情况下,茹荷每天都坚持绣一点东西,或是手帕,或是斋里不要的绣品,一点一点磨练技艺。
有一年的刺绣大赛主题是“权”,最终获胜者是锦绣坊的一位绣娘,获胜的作品便是那幅百鸟朝凤图,被重金收购入宫。茹荷只来得及观赏一眼,便被其所表达的寓意和卓绝绣工折服,于是每天繁重的任务结束后,她开始想要还原这幅百鸟朝凤。
可她私下绣图的事情被斋里其他绣娘发现,说她吃里扒外崇尚别家的东西,还被带到秦秀面前。
刚巧那时锦绣坊的人也在,这下,茹荷的事情就闹到两家秀坊当家眼皮子底下去了。
众人也是没想到,秦秀在看见茹荷绣的百鸟朝凤半成品后,竟然破格收茹荷为徒弟,在这之后更是将自己所学悉心传授。
对茹荷来说,锦衣斋就是她的家,那个由爹娘所构建的家却是很久没有回去了。
难得一次回来,她还带了一个人。
余染的事情传出来的那天,她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无意中路过一个小巷口,被人一把扯了进去,看清楚那人的面庞后,茹荷差点惊叫出来,但她想到满大街巡逻的捕快,又生生把惊叫咽了回去,架着人七拐八绕的回了那间小破屋。
这人正是余染。
茹荷不是没有过幻想破灭或者自己被欺骗的想法,可听到那人在昏迷中疼得死去活来,还依然呼唤自己的名字时,她想,什么见鬼的叛乱者,让它随着河流远去吧,江流带不走她的爱人。
与受伤的余染在一起的这几天,是自她入秦秀门下后,最令她开心的时光。
还有什么比爱人就在身边更令人开心呢?
可现在,这份喜悦眼看就要走到尽头。
花灯市集上灯火重重,纸糊的灯笼颜色各异,里面的烛火透出来的光带了层晕染过的色泽,朦胧醉人,在一刹那间迷了人眼,叫人分不清置身何处。
对匆匆天涯客来说,何处是来路,何处又是归途呢?
余染是否也是天涯客的一员?他突兀的闯来,又悄无声息的离开。茹荷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巨大恐慌。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破声,伴随而来的还有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茹荷回头,滔天火光顷刻映入眼中,在浅色虹膜上留下炙灼的光。
借着风,火势以一种无人可挡的姿态肆虐横行。行人纷纷蹿逃,茹荷站在原处的这十来秒被无数肩膀碰撞。就在她差点被撞倒在地时,一大一小两只手适时出现,将她扶住。
“茹荷姐,没事儿吧?”
茹荷抬头,看见了一张小鬼面具。
“小鬼”取下面具,露出小姑娘天真的脸庞,是长盛。
见茹荷不答,长盛又问了一遍。
茹荷这才回神,忙说:“没事没事……小公主,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长盛正要接话,君无乐打断两人:“没时间解释这么多,顾将军,你带她们先去避难。”
顾长英:“那小侯爷,你呢?”
“我去疏散人群,之后再联络巡逻的捕快们追捕纵火闹事者,以及灭火。我相信他们发现之后应该也已经行动了。我们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如何安抚稳定慌乱如无头苍蝇的人,再带动他们前往避难所,实在是个有挑战性的难题,不单单是一句“大家不要乱”可以解决的。
他们没有主心骨,盲从逃命,生怕跑慢一点就要被无情大火吞噬。在这之中发生了无数令人扼腕的悲剧。稚子走丢,老弱者被后来者撞翻在地,过分的喧哗使人压力剧增……
君无乐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副铜锣,铜锣的声音很快就压下了其他噪音。
人们难得沉默,就听那站在人家院墙上的少年说:“现在风势朝北,大家最好往南边的避难所跑,就走大路,分两路,左边老人,右边青壮年,年轻人抱着十岁以下的小孩、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以及伤残者,年轻人们多担待一下。”
顾长英抱起长盛,牵着茹荷,本来已经走远,听见君无乐所说,又掉头回来,来到君无乐口中所说的右边,声如狮吼:“年轻人都跟着我,不管是谁家的老婆小孩、爹娘,能带上就带上。救别人,就是救自己!”
慌乱的人顿时找到了主心骨,不由自主的跟在顾长英身后。
君无乐对起了良好带头作用的顾将军会心一笑,立马又沉下脸说:“切忌一点,别走小路。”目前还不知道那些捣乱者从何处而来,唯有群众团结一致,才不给他们留一点可乘之机,尽量做到伤亡最小。
话说回来,墨海跑哪儿去了?
君无乐在街口等到最后一个人逃出来也没看见墨海的身影。
骤起的大火已经蔓延至眼前,现在的局面不容许他再逗留,君无乐转身向一溪旁各个驻守点跑去,等待着他的却是一具具还未凉透的尸体。
此时距离爆破声响还不到半个时辰。
敌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先不动声色的混入花灯市集,解决驻守点的守卫,然后引发爆破,大火只不过顺势出现,而久久没人扑火将会造成江南城倾。君无乐赶到衙门,果然看见闵昌沛的师爷在指挥着下人们救火,显然是在收到消息的同时就在派人了,然而大火却丝毫不见减弱。
“师爷,我有事情要禀报闵大人。”
师爷正是心烦,看见他下意识的一通赶:“哎哟小侯爷,你快些去避难,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君无乐被两名捕快架着带走,他喘了口气,忽然提高声音:“师爷,你派出去救火的人可有回来过?”
师爷一惊,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见你派人都是两两一组,故有此问。这是有人蓄意纵火,那爆破声明显是有人点燃了小火罐,既然是故意,那就不会让你们轻易灭火,我建议五人一组,别分散,敌人数量应该不会太多。”
师爷:“何以见得?”
“其一,若是敌人数量占优势,杀掉驻守点的城防军守卫再混入花灯市集引起各类骚乱,吸引并分散巡城兵的注意力这一点大可不必。其二,从开始到现在只有一声爆炸声,半个时辰已过,如果是我,会在爆炸声响,人们陷入恐慌的瞬间发兵,再以老百姓作为人质,强行破城。其三……”
他每说一点,师爷太阳穴的汗水就汨汨直流,“好了好了别说了。”
君无乐无视师爷,把话补充完整:“其三,我怀疑这起事件的幕后主使是余染,江南城里,有他的‘钉子’。”
另一边,顾长英带领江南城民前往避难所,就在距离避难所只有数条街时,迎面而来一群戴着大鬼面具的黑衣人挡住了去路。
顾长英放下长盛,将众人护在身后,抽出长剑,警惕的看着眼前敌人的一举一动:“大家随便捡点东西防身,老弱妇孺都站到中间去,青壮年跟我一起,举起武器守护家人!”
黑衣人沉默的注视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收到某条指令后,倾巢而动。
顾长英的剑率先撞上某个黑衣人的双刀,他蹬地而起,踢飞身侧想要偷袭平民的人,落地后长剑一劈,削铁如泥的剑刃立时沾上鲜血。与他对峙的黑衣人无言的注视着自己那从手腕开始断开的手臂,忽的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
受到魔音摧残的顾长英啧了一声:“叫个棒槌!”随后一脚踹飞他,与另一人缠斗起来。
他身后多是没有与人斗过架的平民。江南人本就温婉,此时见了这血腥的场景,不少人双股颤颤,拿棍子的手都快抖成糖筛。
只一个顾长英护着,到底是力不从心寡不敌众。
很快,有两名黑衣人冲进人群,意图劫持长盛。
长盛嗷了一嗓子,开始在人堆里乱转,借着身量小的优势,让敌人很难办。
茹荷不知从何处找来个渔网,往两人头上一兜,一个老妇人手上啥也没有,捏紧拳头哈了哈气就往二人头顶一通乱锤,“我叫你们打我孙女,我叫你们打,打、打!”
长盛从人群中又转了回来,抬头便见茹荷身后冒出一个举刀的黑衣人,脱口而出一声“小心”,同时使用了一招非常阴损的断子绝孙腿。
三位“巾帼”不让须眉的表现激增了其他人的信心与反抗力。
目睹了长盛方才行径的茹荷抽了抽嘴角:“公主您这是……”
长盛:“前几天抽空跟子昀姐学的,她说女孩子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
茹荷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
把这一幕印入眼中的顾长英甚感欣慰,然而一口气还没舒完,一支带火的箭矢嗖的射中一位平民。
众人才凝聚起来的微弱抵抗力随着那人的倒下逐渐消弭。
周围屋檐上冒出十来个弓箭手,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众人,箭矢带火,弓弦绷到最大限度——
就在这前所未有的绝境下,一个疑似黑人头统领的男人发话了:“要想活命,可以,交出公主。”
茹荷下意识收紧了搭在长盛肩上的双手。
长盛后仰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垂首,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
男人又说:“选择权在你们手里,不是选择交或者不交,而是生与死的抉择。相信大家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不是么?”
过了半晌,没有人做选择。
不知情的民众你看我我看你,都在找那所谓的“公主”。
男人终是等得不耐烦,扬手一挥:“放箭。”
时间在这一刹忽然被拉长,长到一支箭从射出到射中,在这过程中的运动轨迹都一清二楚,那跃动的火焰是如何在空气中被压缩,又是如何燃起蔓延至中箭人全身,衣服布料悄无声息的化作灰烬,细小的血花飞溅了一小会儿,就被热气蒸腾变干,最后留下一具焦黑的尸体。
第二支箭紧接着被放上弓弦。
“住手!”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浑身脏兮兮,头顶还斜戴着个小鬼面具的小姑娘,她挥退想要靠近的顾长英,一步一步来到那男人正对面不过一米的位置。
“本公主在此,不许你伤害我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