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舞新生》文晴希瑶

99、第九十章

　　舞剧“醉书生生”明晚八点开票，剧场见！

　　一条简短的微博，配着惊飒的九宫格宣传剧照，在雷俊强大粉丝流的带动下，短短几小时内，评论过万、转发过万、点赞更是飙上了六位数。

　　雷铭坐在书桌前，暖黄色的灯光顺着眉梢眼角滑落，在肩上铺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那条微博评论已经被顶到了最前面——“啊啊啊啊啊啊啊，竟然有雷铭的剧照！！！雷老师！！！快放你儿子出来！！！”

　　一连串的感叹号晃得他眼晕，雷铭蹙了蹙眉，左手五指更深地顺着额前插入发梢。目光却久久停留在父亲的回复上——“对，我儿子参演，请大家多多支持！[呲牙][呲牙][呲牙]”

　　“我去！”木板床突然“砰”地一声响，“诶，天，上热搜了！”

　　“方小骅你别激动——”那边思凡的声音悠悠传来，“得亏床板稳，一会儿万一挂个热搜第一，你是不是得把寝室都给拆了……”

　　“牛啊，小铭！”方骅丝毫没受干扰，一个翻身坐起，晃得床板“吱吱呀呀”又是一阵响，“你爹真牛！宣传预售提前一天开始，还这么稳。”

　　雷铭回头，瞟了眼床上被他踹得像鸡窝一样的一团薄被，满脸司空见惯。

　　按理说雷俊早已步入中年，出了“流量明星”的圈子，更是位兢兢业业的艺术家，可却硬是凭借越品越有味道的相貌与金尺量度般的身材，被八位数的粉丝量稳稳挂在娱乐圈前线。

　　雷铭向下刷了几条评论，除少数有关舞剧与剧照的讨论外，绝大多数在他眼中毫无质量与营养……又草草翻了翻父亲隔两天更新一次的微博动态。

　　他托着腮微微眯起了双眼，迟迟不愿登录自己的账号，按下转发键。

　　这八位数的粉丝中，又有几个是真正追随父亲的舞蹈而来……

　　“想什么呢？”何潇辰抱着盆推门而入，还带着水珠的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俩洗完了，你们赶紧的。”杨逸杰跟着进来，“明天彩排，今晚都早点休息。”

　　方骅见这两人回来了，“嗷”地一声从床上跳到了地板上，来不及穿好鞋，举着手机屏幕在他们眼前一个劲儿晃。

　　“上热搜了？”何潇辰一手将盆推进床下，一手摸出了床上的手机。

　　“那可不。”俞思凡咂嘴。

　　不一会儿的功夫，“舞剧‘醉书生生’预售明晚开启”一则，已从热搜最后一条上前爬了两名。

　　“你先把头发擦擦干净。”杨逸杰拿过搭在自己肩上的白毛巾，甩在何潇辰头上，“一会儿再着凉了。”

　　“我说大哥——”何潇辰就着床边蹲在地上，一脸雀跃，毫不理会兜头而来遮去一半视线的毛巾，“这七月的天，哪儿有感冒的啊。”

　　“啧啧啧，我就说，洗澡前转发一下，回来保准上热搜。”何潇辰飞速划动着不过半小时已经破百的评论，“小爷我，人格魅力传天下。”

　　“少自恋。”杨逸杰卷起毛巾抽在他背上，手下的人扬了扬眉角倒抽了一口凉气，却没有丝毫挪动的意思。

　　看他这一头扎进微博粉丝群中的模样，杨逸杰笑笑，背转身自顾自收拾。

　　“稳了稳了。”方骅却是越看越激动，“邦邦”敲了两声床架还不够，在床上又来了个三百六十度陀螺转，将床单拧出了一股一股的小旋儿，“明天开票有雷主席的人气作保，秒秒钟抢空没问题！”

　　“嘿！怎么就是雷主席？”何潇辰起身扑过去，“我的人气不作数吗？”

　　“作数作数。”方骅被他压得透不过气来，“咱几个的人气都作数。”

　　“说起来，”俞思凡也从床上探出半个身子，一条修长的腿搭在床外悠悠晃着，“雷铭。怎么没见你转发啊？”

　　“诶，对！”何潇辰起身，“也就你的粉丝还能和我媲美，赶紧的，发动群众力量。”

　　“所以他们到底是追星还是看舞剧？”书桌前泛着寒气的一句将片刻的欢腾瞬间冰封。

　　何潇辰微微一愣，晃神间正对上杨逸杰直视而来的目光，比了个口型“又来了”。

　　话题广场上“舞剧‘醉书生生’”的超话一开，留言激增。

　　一共九张配图剧照，被来来回回、从头到脚欣赏了个遍。

　　起初，大多是冲着有观众基础的五个少年与其他几位舞团演员，渐渐地，热度大有向标着主演的青年演员解琋倾斜的趋势。

　　一则是被身形气质、仪态相貌吸引，二则好奇有雷俊作保的舞剧，这从天而降的首席究竟有何超凡脱俗的能耐。

　　等那三人洗澡回来，超话中的解琋已坐稳了“附中古典舞男班班主任”的身份，之前录制的花絮也被零零碎碎剪辑扒出。

　　这样一来，师生同台，话题区又是一阵躁动，倒叫人更加期待了。

　　“哒”的一声，炫目的追光灯直射舞台中央，继而台顶的一排排彩灯骤然缤纷变换，短短几分钟内交杂出十几种色调，清冷俊逸的山间竹林、炎炎烈日的疮痍黄土、硝烟纷飞的塞外疆场……

　　幕布缓缓降下。

　　“灯光老师休息一下。”耳边传来统筹蒋主任浑厚的男低音，“音响老师，音响老师准备试音。”

　　杨逸杰站在舞台下、幕布前的正中央，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端详整个剧院。连坐一排接着一排，呈半包围式将舞台紧紧包裹在中心，密密麻麻的红色椅背让人眼前有些发晕，再抬头，二层三层不同的隔区交错分布，偏角的几个小包房分外显眼。

　　如果这些座位上坐满了观众……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剧院中的感觉与节目录制时的表演舞台，太不相同了。那时的观众只是为了捧个场子、烘托气氛，令人紧张的更多是各个角度捕捉的镜头机位；而现在，整个舞台全部的意义在于——将更好的现场呈现给每一位观众，容不得失误。

　　筝音、笛音、琴音从分布于剧院舞台上下、每一个角落的音响中缓缓倾泻而出，倏然笼罩了双耳，进而是整个身心。

　　杨逸杰深深吸入一口气，目光从左至右、从上到下，再一次缓缓扫过每一排座位，而后在心底里默默鞠了一躬，是对剧院最崇高的敬意，也是对这里即将到来的每一位观众的感谢。

　　“杰哥！”那边远远传来方骅招呼他的声音，“换衣服候场了。”

　　杨逸杰从更衣室出来时，其余几人都已经准备就绪了，在不大的候场室里或坐或站地活动身体。

　　“帮我一下。”雷铭将后腿膝盖搭在一旁的垫子上，撑着地松了松。

　　上场前的活动调整，一次两次，他们已然轻车熟路。

　　杨逸杰喉间轻轻“嗯”了一声，俯身半跪着用双掌贴在他跨跟处，微微加力：“这样行吗？”

　　雷铭拔直上身，鼻尖上挂了一层晶莹的汗珠：“你上脚踩吧。”

　　“怎么样？”感觉到脚下隐隐颤得越来越厉害，杨逸杰压着声音问。

　　雷铭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攥拳，好半天才吐息，冒出一句：“可以……”

　　后跨跟牢牢贴合在地面上，杨逸杰压着他控了一会儿。不仅仅是他，剧院的舞台，对于他们每一个人来说都是陌生的，而陌生，不单意味着新鲜，更意味着更大的未知与压力。

　　何况……一会儿的彩排，雷主席是要亲自在场下做监工的。

　　“王老师，解老师他没事儿吧。”一边俞思凡偷眼看着倚在墙角的解琋，揪了揪王邵飞衣角。

　　“嗯？”王邵飞蹙起了双眉，只是半倚着墙而已，从毛孔中涌出的汗珠却将额头打了个汗湿，“……你去问问。”

　　“我？”俞思凡一双眸子瞪得浑圆。

　　“嗯。”王邵飞一个鼻音，朝解琋方向扬了扬下额，“你去。”

　　俞思凡从未见过这样的解琋，即便是几周前的集训中，连轴的排练抽干了所有体力，也与现在不同。

　　他慢慢靠近，哑着嗓子轻唤了一句：“解……解老师。”

　　面前人扩张的瞳孔中映着整个候场室的光影，可人却似游离在千里之外。

　　俞思凡又靠近两步，半个身子挡在他眼前：“解老师。”

　　解琋瞳孔陡然一缩，像猛然间从另一个世界中抽离而出，怔了几秒才将目光聚焦在眼前的少年身上。

　　这双水盈盈的眸子射来的瞬间，数种难以言明的感觉忽地从少年心底升腾开来。俞思凡心下一乱，抖抖索索地蹦出一句：“我我……我没事儿，王老师找您。”

　　背身从镜子中留神这边的王邵飞叹了口气，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群小的，一个两个，惯会在关键时候出卖自己。

　　转身，他先是恨恨瞪了俞思凡一眼，而后赔笑：“解老师，那个……我也没事儿。”

　　解琋见他们这样子，也知道是担心自己，扯了个笑，轻声道：“我也没事儿。”只这一句，满脸的冷汗却是随着勾起的嘴角，在面上汇成几道不同的路线，淌在了下额尖上。

　　不是没有人看出解琋的异常，只是有些难捱的时候，只能一个人扛。

　　进剧院时只站在门口匆匆向台下瞟了一眼，宽敞的舞台、深红的幕布、齐列的座位……太多太多相似的场景在梦中反反复复地出现，而后与数年前那一晚无比精巧地重合。

　　每一张红色的座椅靠背后，都仿佛生出了一双巨大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舞台与幕布恰巧组成了一张掀着獠牙的巨嘴，将他连皮带骨头，一口吞噬。

　　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这是他最爱的舞台，可解琋却一眼都不敢多看。

　　阔别了四年，忍耐了四年，也想念了四年……久别重逢，这舞台是否还能带给他如当年初遇的快乐……

　　硬着头皮扎进候场室，见到镜子、把杆的一刻，“砰砰”撞击着心房的心脏才渐渐收敛了声势，熟悉的事物最能带给人安全感。

　　余光扫过镜子中的几位少年。

　　这主演是他一个人的——没有候补、没有B角，他倒了，所有便都塌了；这舞剧却不是他一个人的，是少年们苦心帮扶、是林老师悉心琢磨，更是所有人共同的梦想。而他也早已不是原来的演员解琋，轻飘飘的“解老师”三个字中，是沉甸甸的使命与责任。

　　解琋无数次告诫自己，必须行、一定行。

　　可每向台前挪动一步，他仿佛觉得自己的膝伤更痛几分。手术后血淋淋的穿骨之痛，来得分外真切。

　　冰凉的手指攀上右腿膝盖，狠狠一抓，手掌中沾了一层冷汗。

　　只是心理作用……解琋心中默念，稳住心神，加大步子向后台迈去。

　　序幕，也是整个舞剧的第一幕，是解琋的独舞。

　　幕布缓缓拉开，解琋背身坐在舞台中央，一束朦胧的聚光灯罩在身前，书生举樽对月、引觞满酌。

　　乐声渐起，舞台两侧涌出的薄烟将人引入了另一个世界。

　　台上的人缓缓起身，颓颓然倒退几步，酒醉翩翩谪仙人，而后是一连串令人目眩的跳、转、翻……

　　观众席第一排，雷俊与林轹并肩坐在正中央。

　　解琋在抖……抖得很明显。

　　雷俊蹙起了眉。

　　林轹看似环抱的双臂下，双手紧紧掐着一层皮肉。上台前，解琋同他说自己膝盖疼，特别疼，像是又开了一刀。这次他却没再软言安慰，直视解琋水润过的双眸留下一句：“疼也得上。”

　　若单单就舞台表现论，雷俊定是不满意的。这样的舞台呈现，不说感情张力，连动作表现都没撑满十分。

　　看他眉头越蹙越紧，林轹本不欲解释，此时不得不长长叹出半口气，加了一句：“再看看……”

　　等到少年们登场时，解琋抖个不停的身子才稳下些，面部表情稍稍放松，眼神也开始给到台下的观众席上。

　　直到第一部分结束，幕布拉起。

　　林轹站起身扯了扯衣角，一直提着的半口气这才松下来：“能跳下来就好……没受伤就好……剩下的都好说。”

　　雷俊也随他站起身，知道他记挂学生，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对不起。”林轹侧头扯了个笑，“这么大事儿，让你跟着一起顶风险。”

　　雷俊摆了摆手：“嗐，不光是为你。雷铭不止一次和我提，解琋不仅是个好老师，也是个好演员。”

　　恍然间，林轹眼眶微微泛湿：“我去看看他。”

　　“膝盖还疼吗？”林轹看着蜷缩在后台一片阴影中、汗如雨下的解琋，低声问。演出服的里衬都被冷汗浸湿了，紧贴着皮肤挂在身上。

　　解琋双手捂着右膝，好不容易进入的状态被降下的幕布骤然打碎。

　　林轹扯了条毛巾擦干他额前汗湿的碎发，压着解琋肩膀，四目相对：“你知道麦克斯韦尔定律吗？”

　　突如其来转移的话题加晦涩的专业术语，解琋一愣。

　　林轹指了指他的心口：“这里，你永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强大。”

　　舞剧第二部分、第三部分……

　　没有人指责他状态不佳，而解琋也用一幕比一幕越发投入的状态证明自己没有辜负这么多人的信任。

　　与王邵飞的双人舞结束，解琋才一步步真正进入了舞台情景。

　　台下的林轹这才绽出个发自内心的笑，侧头瞥了眼雷俊，少有的狡黠：“介绍一下，这才是我学生，解琋。”

　　雷俊抬眼，随着他一起笑。

　　舞台上的解琋，光芒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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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四年不上台，第一次演出就是事故……希望大家不要觉得解老师内心不强大。说到底，这么难的一路，还是他自己撑过来的。
林老师算是两次一点点亲手把解琋送上舞台——除了他，这种心理状态不稳的演员怕是没人敢要……

解老师这段算是完完整整过去啦！
还是觉得自己写的不够好，不知道有没有写出想要的感觉，希望大家没有觉得过分煽情。
把砖头拍给我TAT掌声和鲜花留给解老师TAT
如果有槽点，一定是我的错，与他本人无关。向各位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