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舞新生》文晴希瑶

89、第八十章

　　与此同时，附中顶楼的小练功房内充溢着少年大口大口的呼吸。

　　方骅右手搭着把杆跪坐在地上，从脚踝到小腿、从膝弯再到蜷缩弓着的腰，寸寸肌肉难以控制地颤抖着。左手探到两排肋骨间的凹陷处，猛地按下去，少得可怜的早餐早已消化殆尽，脱力脱水加上外力刺激，痉挛般的抽痛使少年瞬间蹙起了双眉，伏在地上一阵干呕。

　　“怎么回事儿？”方主任一进门便看到在把杆下缩成一团的儿子，双眉一立，抖了抖外衣上的寒气，却因手指太过冰凉迟迟不敢碰上去。

　　“呃——唔——”少年一开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

　　递到唇边的是一杯温水。

　　方骅眼眶中蓄满的泪水扑簌簌顺着鼻侧滑下，聚在下额处越凝越大。他腾出右手去抓杯子，身子一晃却险些将半杯水洒在地上。

　　“做了多少？怎么这么大反应。”方主任看似厉声地问了一句。用杯子稍稍捂热了指尖，他托着少年腋下两侧将人调了个个儿，而后一手搭在膝弯下抱到了一旁的垫子上。

　　方骅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捧着杯子的双手不安地蹭了蹭，鼻头和眼眶还红着，嗓子一紧泪珠便又顺着泪痕滑下来。

　　这模样，即便是别人家的儿子也没有不心疼的。

　　出门淘了块温热的毛巾搭在他小臂上，方皓南尽量放平了语声：“擦擦别哭了，练功有什么可委屈的。”

　　方骅鼻子一抽，将整块毛巾捂在了脸上，好半天才硬是把泪水逼回了眼眶。

　　方皓南起身将沙袋归在原处，又用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把杆下一小汪泛着盐渍的汗水，难得地给了句夸奖：“今天不错。中午想吃什么？爸带你出去吃。”

　　水汪汪的葱花面泛着热气朦胧了眼前的画面，方骅凑在碗边喝了口汤，抓起筷子却迟迟动不了手——胃里还难受得厉害。

　　方皓南却像早看穿了这些小动作，长长叹了口气，将自己碗里的卤蛋夹成两半，灌了些混了葱花的清汤进去，放在少年碗侧。

　　“爸逼得你太紧了？”男人执筷调面，错过了少年低垂的眼神。

　　方骅动作微微一顿，摇了摇头。

　　“舞蹈不是个好学的功夫，总得逼着才能走得更快更远，你起步又晚——”方皓南还没说完，少年夹起一筷子面，眼睫上还沾着蒙蒙雾气，“嗦溜”一声大口吞了下去。

　　“我都知道。”咽下了嘴里的葱花面，方骅低声道，“我不委屈。暑假和大家一起参赛，这学期又有这么大的进步，我很高兴。”

　　咽下了那句“谢谢爸”，他还是没能说出口。

　　方皓南的右手食指在裤面上蹭了蹭。

　　长大的感觉往往是一瞬间——而太多个瞬间竟推着少年的步子越来越快、背影越来越远了。

　　“就是……有时候还是忍不住。”方骅自嘲似的咧了咧嘴角，“对不起爸，有时候真的太难忍了。”

　　握紧筷子时，他浑身还在禁不住微微打着颤，苍白的嘴唇碰到了汤底才被润得泛出血色。

　　“吃吧。”方皓南心里狠狠一痛，却丝毫没有显露出分毫。

　　咽下一口面，他语声一扬，换了个话题：“昨天林老师来和我说了个舞剧。”

　　方骅忽地抬头，“刺溜”一声吸干净了挂在唇边的几根面，一双眸子里隐隐印了火光。

　　“林老师说你已经知道了。”男人拿起纸巾擦了擦桌面上溅出的汤汁，“你怎么想？”

　　心脏像加了重压般，“咚咚咚”打着鼓点越跳越快，对视的两人都想先知道对方怎么想。

　　方骅舔了舔唇，有些犹疑：“我想帮林老师一起做，和大家一起。”

　　方皓南挑了挑眉：“帮？”

　　像被戳破了的气球，少年缩了缩脖子。

　　而后他喉结上下一动，像突然鼓起了勇气，又像早已酝酿许久：“下学期……能不能特批一个学校的排练厅？我和雷铭几个都商量好了……我们一班同学和林老师一起做舞剧。”说到“雷铭”，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对上父亲的眼神，少年侧了侧目光，借一口面的时间稍稍缓解尴尬，小心翼翼地问：“可……可以吗？”

　　方皓南许久没有答话，直到面前的大碗中只剩少半碗飘着碎葱花的面条，才抬头慢慢说：“你们把舞剧想得太简单了。”

　　方骅脑子里“嗡”地一怔，忍不住开口辩道：“林……林老师，还有解老师……还有雷铭，暑假一起比赛的大家，我是一定会和他们一起的……”一道目光扫来，后半句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我保证好好学、认真练、努力、进步。”一口气秃噜了一串词，几次下来，他觉得自己已牢牢把准了父亲的命门，“机会难得，本来是轮不到我的。”

　　“昨天我们聊了很久，林老师说了想用班里的学生去跳。”方皓南打断他，将筷子码在碗沿上，“可没有和我提借用排练厅的事儿。”

　　方骅“咕咚”咽了口汤，颤了颤眼睫：“这是我想的，也就能帮上这么多……还没和林老师说。”

　　方皓南却眯了眯眼角，笑问：“你想跟着林老师好好练功？”

　　方骅忙不迭点头。

　　“我同意了。”方皓南抓起了筷子，指了指方骅碗中的面，“多吃点儿，下午继续，展示一下怎么个用功法儿。”

　　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顺利，少年的眼神似是被点燃般忽地亮了起来，向嘴里扒拉了两口，笑得灿烂。

　　“排练厅的事儿得和学校协调一下，我尽量办。”看着儿子脸上大写的热切，方皓南道，“至于用哪些人一起演舞剧，还得看林老师和学生们自己的意见。有一点——”他拉长了调子，“不准耽误考学。”

　　五人的微信群聊一直热闹得很，继雷铭爆出搞定雷主席的消息后，附中的大号排练厅也有了着落。

　　何潇辰一乐之下将群名改成了“搞爸爸小分队”，三思后觉得措辞有些问题，又改成了“搞定爸爸小分队”，最后删了两个字，改成了“爸爸小分队”。

　　杨逸杰看到的第一秒，爆笑吐血加半捂着眼睛飞速改成了“父爱如山”——好在也遵从了原意，暂且表达一下对两位爸爸的感激之情。

　　幸好几个好奇宝宝都没有问两位父亲是如何被搞定的，其中辛酸自有后人评说。

　　五人小群里消息不断，排除所有老师的班群中，一则公告炸开了锅。

　　杨逸杰大致阐述了舞剧的主线，并表示希望可以挤出时间参加排练的同学私戳他加入舞剧准备团队——可能有角色，可能是群舞，再不济打杂，听从林老师安排。

　　截至除夕夜，全班二十九个人，近三分之二都表示愿意挤出个人时间参与。

　　许是添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大无畏精神，推进“醉书生生”这部处处碰壁的舞剧，似乎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顺利，捷报频传。

　　窗外漆黑的夜空被万家灯火点得通明，一条街的大红灯笼似是着到了天的尽头。

　　林轹侧了侧头，火树银花皆借着层层瞳影映在了眸中。他稍稍活动着肩背与脊椎，耳边传来客厅电视中语言类节目的笑闹声。

　　他牵起嘴角，手指滑动鼠标，最后一次从头到尾仔细阅读修改后录入电脑的本子。而后登录邮箱、添加附件，伴着倒计时的钟声与窗外轰鸣而起的鞭炮声点击“发送”。

　　时空的另一侧，解琋坐在卧室最安静的角落。

　　灯没有开，可窗外交相辉映的流光溢彩隐隐约约将他削瘦而清俊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更加分明。

　　解琋轻轻垂下眼睫，暗影打在墙面上，眼角修长而略有些上翘的睫毛经过光影的放大，微微颤动，颇似抖动双翅的雏鸟。

　　他紧紧抿着唇，窗外愈响愈烈的爆竹烟花被一道厚重的玻璃隔在了另一个世界。耳中是被“嗡嗡”声衬出的寂静，脑海中是翻江倒海的一幕又一幕、一年又一年。

　　母亲敲门的声音透过木板门炸在耳畔：“还没忙完吗？快出来，快出来，要倒数了！”

　　“来了！”解琋压下眼底所有不合时宜的悲哀，扯了扯嘴角换了个表情，抓起手机大步走出房门，一脸孩子气的喜悦。

　　又一年了……

　　钟声敲响时，他忍不住微微阖上双眼，在跨年的当口许了个小小的愿望。

　　“嗡——”怀里的手机一震，屏幕提示栏中排列着一条条微信红包——母亲的、大姨的、小叔的，还有——一个以“天下无敌你飞哥祝……”命名的。

　　解琋忍不住笑起来，又看了看一旁若无其事的母亲，道：“妈，我都这么大了，就别给我红包——”

　　话还没说完，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的手指猝然顿住，是一封新邮件。一瞬的期待被若干次希望后的失望洗掉了颜色，解琋解锁手机，先扬着嘴角依次点了红包，而后翻开邮箱，指尖不可觉察地微微颤动起来。

　　邮件标题赫然写着“舞剧‘醉书生生’主演解琋收”。

　　大年初一，以“醉书生生演员群”命名的微信群聊刚经建立，消息记录陡然狂飙。

　　一通拜年与祝贺之后，不过是吃个早饭的功夫，前面的几句正经话已被后来跟上的一通闲聊刷到了九霄天外。

　　林轹打开百度，搜索了三分钟“微信群聊怎样禁言”无果，不得不咬牙威胁以何潇辰为首的一众，再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等无效语句或是令人迷惑的表情包，就自觉接受踢出群聊的处理。

　　一条公告脱颖而出，似是通牒般，迅速将群中清理成了一片清净之地。

　　而后，林轹腾出时间从从容容地慢慢打字，不用再担心被碾压的打字速度，使没说完的半句话被刷出屏幕可视范围之外。

　　成型的剧本被投在群聊中，除解琋饰演的书生需要基本贯穿整个舞剧，其他人的表演都是片段化承担几个角色，每段五六分钟的时长都在平日练习的能力范围之内。

　　林轹为每个人的角色认真标注了需要阅读的段落和重点练习的动作，以及为了理解角色需要辅助阅读的诗文。

　　“王老师怎么在群里？”俞思凡犹豫再三，没敌过惨烈的好奇心，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诶？就是，我怎么在群里？”一句话后跟着一脸懵逼、无数问号加呆滞的表情包三连。

　　“王老师，”何潇辰有半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怕打太多字引来踢出群聊的杀身之祸，只得浓缩为两个字，“拜拜！”

　　“？？？”王邵飞显然是刚拿起手机，不知之前发生了什么，又是一个怪异的“打头熊猫表情包”，图片配文“叨逼叨！叨逼叨！天天就知道叨逼叨！”

　　“……”群里瞬间噤若寒蝉。

　　随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的王邵飞翻到了群公告，一条条撤回了以上消息……

　　“邵飞，舞剧里有你的角色，一会儿再仔细看看本子。”许久，林老师的消息出现在屏幕上。

　　“！！！”王邵飞震惊三连并主动向组织请求被踢出群聊。

　　“特殊情况。”林老师淡定回复，“有两个角色适合你，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担子你先挑着，剧本你先看着。”

　　一番推辞、反抗无果，王老师被解琋一句“他可以”亲手钉上了诛仙台。

　　不论舞龄长短、老师学生、校内校外，众人组成了一个新的集体。

　　各自研读剧本，年初六附中校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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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苦肉计可能是俩儿砸商量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