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舞新生》文晴希瑶

104、第九十五章

　　“撑起来，自己先颤颤。”雷俊起身，转到镜子一侧整理沙袋。
　　雷铭将双肘撑在身前，用大臂支起上半身，控着力道略微向下颤了两下。
　　嘶……少年瞬间蹙紧了双眉。
　　胯骨间刚刚被外力钳开，此时起过身再趴下，只觉得稍稍过了平角跨间便挫得生疼，实在是连方才的高度都有些下不到。
　　他心中一紧，下意识抬头，透过镜子向父亲那边瞥。却见雷俊手中正掂量着几个沙袋往这边走。
　　雷铭忙低下了头，避过镜子中父亲的目光，加力再向下颤。

　　痛……少年的双手禁不住扣紧了地板。
　　自舞剧演出加紧筹备以来，他已经近两个月没有系统地练过软开了，以至于对这经年的疼痛竟觉得有些生疏。
　　这生疏使他少有地不安，而不安又加剧了心中的恐慌，反应到身体上——分明还没到刚才的高度，少年已抽紧了呼吸，痛得不肯再下了。
　　“这很正常。”雷俊似是打眼便能看出他心中所想，“一阵忙演出，再接着休息下来，基本功有些疏懒很正常。”
　　“没……”少年咬了咬唇角，感觉到父亲停在自己身后几步处，小声吐出一个字。
　　看着埋回双臂间的一颗小脑袋，雷俊轻笑，嘴上硬的下来，但身体反应毕竟骗不了人。
　　“适应两天就好。”雷俊将沙袋放在他脚边，折身又去拿了块注着铅的小圆盘，“今天可能不太好受。”
　　“唔……”少年闷声答了一句。

　　“抬头，沉腰——”雷俊在他身后站定，开口的声音像铭鼎般沉稳而又霸道，“自己往下颤。”
　　少年喉头上下一动，支着上身抬起了头，牙齿不禁攀上了下唇。
　　“自己把胯顶起来，再放松往下颤。”雷俊只是在他身后站着。
　　对抗着身体本能想要逃离的冲动，雷铭循着记忆深深长长地调整呼吸。刚沉下去几分的胯骨凭肌肉的力量慢慢向上带，已是疼得熬人；顶到最高处，少年近乎自我折磨般猛地放松——跨间狠狠向下一沉。
　　“呃——”伴着没能抑住的气音，跨骨“咯”地一声响。
　　冷汗瞬间从全身的毛孔中窜出，布了满身满脸，雷铭撑着地板的双手攥成了拳头。
　　“就这样，再来——”雷俊用刻意上扬的音调引导。
　　再一次。
　　从下沉的负角度一点点顶平，直到高过垫子，再猛地泄力。
　　这次沉下的角度更狠、更深。
　　少年背上的肌肉抽成了一团，嶙峋的肩胛骨也打了颤，脖颈痛得不自觉向下埋去。
　　“抬头！”雷俊终于在少年身后蹲下了身子，接着的两个字仿佛使练功房内的气温又下降了八个摄氏度，“再来。”

　　这样又做了四五个，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难熬。少年大口喘着粗气，顶上去的胯部却再迟迟不愿沉下来。
　　胯根处从骨骼最深的地方透着撕裂般的剧痛，一层层冲破了肌肉、皮肤，直钻到心里。
　　只是这么撑着也并不好受，不过短短数十秒，雷铭身上的练功服已被浸透了。透明质感的布料贴在精瘦的背脊线条上，隐隐映出少年人俊朗的身形。
　　雷铭不动，雷俊便也不说话。只静静等着儿子默默自我斗争之后，一次再一次攻破自己驻守的心理防线，而后抛出两个字——“再来。”
　　这样的安静太残忍。

　　“最后一个，顶起来。”这样逼着做过十个，雷俊将手搭在少年身后，压着他轻轻向下带了带，跨间沉出的角度就超过了方才。
　　少年痛得身子一颤。
　　离地不过一拳，也不算高了。
　　“快点。”雷俊没再耐着性子等他慢慢调整，第一次催促，“顶起来。”
　　“唔——”雷铭调动全身的力量，尽数集中在自己似是已被分筋错骨的跨间。冷汗霎时窜出了毛孔，从额前越过面颊，直直砸落在地板上。
　　身后覆上父亲的一双大手，双脚却从足踝处被父亲的双膝抵在了地面上。一层水雾在眼眶中打着转，将眼前镜面中的自己晕成模糊的镜影。
　　“呼——嗯呼——”少年急促的喘息声彰显着难耐。
　　“顶起来。”雷俊手上再一次加了几分力，惩罚式地向下按了按，“快点！”
　　本就下沉到极致的胯部肌肉已然失去了全部的防卫能力，再要调动一丝一毫的力量都是难上加难。雷铭抠着地板的指节像要掐进地缝里，硬是凭着超出常人的心力一点点控制——但自己每加一分力，落在身后的力道便也跟着大一分。两股一上一下的力道像跷跷板一般汇聚在支点，磨得人心焦，却又动弹不得。
　　“呃——”他又痛又累，再扛不过身后的力道，晕晕沉沉间唤道，“爸……”
　　“嗯。”雷俊答，还是那句，“顶起来。”
　　少年急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样的僵持足足持续了一分钟，雷铭才堪堪顶到了平角。身后的力道那么狠、那么沉，他说什么也不敢放松下去了。
　　“调整呼吸——”父亲不带丝毫迟疑的声音却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打开你的身体，迎合这种疼痛——”男人的声音又轻又沉，独属于最亲近的人，却自带一种莫名的蛊惑力量。
　　“我数三、二、一，然后，你会跟着放松自己的身体。”雷俊顿了顿，“做得到吗？”
　　“嗯……”从喉间挤出的嗓音很不稳，颤抖中的气声近乎了变调。
　　“呼气——”雷俊并未着急，缓着语声慢慢引导，“控制肌肉，胯部打开——想象身体躺在很轻松的地方，草地、沙滩、云彩里……”
　　“呼……”少年长长吐出一口气，闭紧了双眼将脸埋进了手臂中。
　　“三——二——”父亲的声音带着融融暖意淌在空气里，“一——”
　　和着最后一声，少年吐息将整个身体完完全全交予父亲手中。
　　身后猛地掼来的力道大得惊人，甚至未待人完全回神，髋骨已虚虚地碰在了地板上。
　　“呃啊！——”一瞬间，生理性的泪水夺眶而出。
　　这种疼，忍不了的。

　　整个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痛”字。
　　雷铭塌下脖颈将额头抵在地板上，急促地喘息，汗水顺着聚成一绺一绺的发丝向下砸。双手十指紧紧攥进拳心中，像是要攥出血来，痛得止不住地抖。
　　太疼了……真的太疼了……每一秒都想挣扎着逃出父亲的钳制。

　　雷俊给他留了足够的时间调整。
　　少年的腰线很细，顺着脊柱向上，凸起的肩胛骨连着支在地上的大臂绷紧的肱二头肌，过了许久依旧抖个不停。
　　“疼吗？”
　　少年过了许久才颤着声音答了半个字：“不……”
　　嘴硬。
　　雷俊心中轻笑，手上稍稍松了几分力，小孩的胯骨便跟着向上抬——再加力。
　　“唔——”身前的呜咽像是从喉头最深处顶上来的。
　　“疼吗？”再问。
　　“有……有点……”
　　死要面子活受罪，雷俊不知道少年被双臂掩去的眼眶中已涌出了泪珠。
　　这次还没等他动作，身前抖抖索索蹦出一个字，竟是改了口：“……疼。”

　　“慢慢来，今天就这样吧，明天再练。”雷俊知道小孩好面子，又补道，“团里的演员也都这样，演出忙起来回了功很正常。”
　　“爸……”少年从咬紧的齿缝间挤出一个字。
　　“嗯。”雷俊只是应了，没理他。
　　“爸。”少年又唤。
　　“嗯？”
　　雷铭抬了抬头，露出一双泛红的眸子，一张俊俏的小脸被汗水打了个透湿。
　　镜子中的画面蛰得雷俊心口生疼，之前一直不带着儿子练功，就是太怕看到这样的……
　　“爸。”雷铭嘴角强行一勾，冷汗跟着扑簌簌砸在地板上，开口的声音像是被抽空了气力，“这样耗着也累。”
　　雷俊瞥了眼身旁的沙袋和铅盘，默默吐出一口气：“继续了。”

　　“呃——”不及雷铭反应，身后的力道突然加大。意识控制身体前，脱离痛苦的本能占领了神经的高地，少年的上半身忍不住向前蹭。
　　“诶，这么多年了，什么毛病。”雷俊一边将儿子的胯在地板上挤得更实，一边提高声音斥道，“以前老师带着你练也这么动吗？”
　　身前的身子兀地一顿，而后顺从地俯身——从胯到腹部、胸腔到额头，上半身紧紧贴在了地板上。
　　雷俊摆弄着身侧的工具，先用铅盘代替自己的双手压在少年身后，而后用沙袋替代双膝压在他脚踝上。

　　雷铭俯趴在地板上，圈在手臂中的一张脸，眉目紧紧挤在一起。泪水混着汗水，在涌出眼眶前，被汗湿的手臂胡乱堵了回去。
　　太疼了……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却不知什么时候这样的折磨才能到头。
　　“嗒”，耳边轻轻脆脆一声响，“我出去一下，沙漏漏完之前回来。”

　　脚步声，关门声……直到门外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呜——”从胸腔里顶出的申吟在安静的练功房中格外分明，雷铭再难抑住断断续续的抽噎。
　　细沙一粒粒从漏嘴里滑下，看得到希望，却仿佛怎么也看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