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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九十四章 ...

  •   “咚!”落地时前脚掌几乎是毫无缓冲地磕在地面上,少年下意识咬紧了牙根,薄唇紧抿,弓起身子好一阵才慢慢缓过来。
      轻轻转了转足踝,雷铭长吸了一口气——还好关节没有伤到。
      可能是十几场舞剧演下来身子真的疲累了,也可能是休息了两天的肌肉与韧带一时难以找回状态,或是刚才沙发上的谈话多少有些扰乱心神……雷铭拄着双膝,望向地板的双目微阖,再一次在脑海中循环动作细节。
      压身双飞燕,舞剧中解老师用了这个动作,他也跟着学了,本想着自己琢磨琢磨,下学期创编时便可以加入舞蹈中。他不是第一次练,但两三天,依旧没能完整地跳出一次自己满意的。
      高度、滞空感、空中仪态,这三项如同三元悖论一般,总不能同时满足。方才发力过猛,一时没收好力道,过了好一阵,前脚掌仍旧麻麻的。
      他脑海中描摹着解琋的模样,蓄力、起跳的同时压身——“砰!”这次比上次的落地声更响,震得他重心不稳向前扑了两步。
      “嘶——”这下结结实实地踩在前脚掌肿痛处,雷铭小腿一抽险些跌在地上。
      往常也不是没有兀自和一个动作死磕的时候,一次两次,等到脚掌彻底麻了便不会再影响。
      只是他觉得自己今天的状态实在谈不上好,雷铭蹙了蹙眉,停在这个动作上不会有什么突破,反而耽误时间。

      “换一个动作练吧。”身后不属于父亲的男声突兀地传来,雷铭眉角一抽,镜子中Stuart踩着一双略高筒的灰色袜子向把杆一侧走来。
      “Just a suggestion, but that\'s for you to decide.”他耸了耸肩,依旧半句中文半句英语,掺杂着纽约口音向外蹦,“你能力还不够。”
      雷铭站直了身子,甚至在他目光的注视下自我折磨般踩实了脚底。“Sorry, sir. I don\'t want to be disturbed when I am practicing.”他的回答礼貌而疏远,一贯的冰山脸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
      Stuart咧嘴大笑,像是早有料到,自然地摊了摊手。“Son, it’s not my fault.”
      “是我一定要Stuart来看看你。”还没等雷铭反应,门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不好意思。”雷俊走到Stuart身边,拍了拍他肩膀。
      “Never mind.”他一点都不掩饰欣赏的目光,将雷铭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Great figure with great talent.”微微一顿,笑道,“有个性,我喜欢。”

      雷铭在两人的注视下显得略有些局促,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动作。
      “再来或是换一个。”Stuart却一点都不拘谨,抱臂倚在把杆上,俨然一副反客为主的样子。
      门外的雷俊也早已听到练功房中震天响的落地声,此时却只是微笑,亦不做声。
      少年只斟酌了不到一秒,抬眼与他直视:“就刚才那个动作,我可以。”

      这次落地的控制好了许多。雷铭自认身体的发挥还算给他面子,算得上练习中不错的一次。
      “Well done.”Stuart在一旁鼓掌,“比刚才的两次好很多。”
      “是有点样子了。”雷俊也在一旁笑。
      雷铭却还是抿着唇角摇了摇头。
      “我说的能力不够——”Stuart顺手捡起一旁的小棍,戳了戳他髋部与胯部,“也是你不满意的地方,压低上半身会影响腿部的外开状态,身体的线条容易显得拘谨而不舒张。你还不能很好地调动臀部肌肉和大腿内侧肌群,只是用腰腹力量和外侧肌群向高带,不仅显得勉强,还容易受伤。”
      雷铭没作声,细细想了片刻,觉得确实有理,点了点头。
      “Stuart读硕士时辅修了人体解剖学,学生的骨骼、肌肉、韧带,他了解得简直和外科医生一样。”雷俊见两人渐渐进入了状态,笑道。
      “芭蕾基训每天练吧。”Stuart向一旁的把杆扬了扬下额,“做给我看。”

      扶把,一位。
      雷铭并不觉得尴尬,自然地挺胸沉肩、昂起脖颈、亮出锁骨线、头顶向上延伸。Stuart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让他瞬间绷紧了心神——这是不可多得的学习机会。
      擦地、小踢腿、单腿蹲、小弹腿……一串动作下来,刚有些被风干的练功服又一次深了一个色号,紧紧贴在每一块肌肉上。
      中国学生对主力腿的外开注意更多,动力腿却往往被忽视。等做到控制和大踢腿部分,Stuart几次喊停,将需要加强训练的部位一一给他说了。
      古典舞虽与芭蕾不同,但芭蕾基训确是各个舞种的舞者基本功必练科目,无论是对于形体、肌肉韧带或是节奏表现、肢体解放。
      雷俊一向很重视这一点。雷铭初涉舞蹈时练习的也是芭蕾基训,十年的功夫,今日恰巧借Stuart的东风看看西方训练更为注意的小细节。
      从大腿根部到脚尖的外开、一些惯常容易忽视的小肌肉群、胯部与髋部的外张力……Stuart毫不吝啬,凡是看得出眉目的问题,纷纷点出。

      “谢谢先生。”雷俊陪着Stuart离开时,雷铭鞠了一躬。
      Stuart也没再提出国学习的事,只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低声说:“我和我的学生在国际舞台上等你。”
      门外两人的步子伴随着交谈声渐行渐远,雷铭双肘支在把杆上,望向窗外渐渐朦胧的夜色。
      高层住宅区加上练功房窗台极低的落地窗,城市的日落暮色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少年的胸膛依旧急促地起伏着,汗水顺着高挺的鼻梁汇聚在鼻尖,滴在把杆上。雷铭脱下上衣,草草擦了擦脸和被汗水打湿的短发。
      休息了一会儿才觉得浑身的肌肉群不约而同叫嚣着酸困,胯眼和胯根处更是酸酸涨涨、提不起气力。这种身体的难受仿佛不同于练完体能之后淋漓的累,却照顾到了每一丝肌肉,从每一处骨缝间向外延展、将人紧实地包裹在内。
      窗外的彩霞是掩天蔽日的暗红,太阳已埋在了林立的楼宇之间,天幕上却犹自映着闪闪金光,透过窗子射进练功房中,用细丝金边将少年逆光的身形细细描摹。
      Stuart的出现勾起了他纷繁的心绪……直到备考附中的前几个月,雷铭仍一直以为父亲是要送他出国学习的。
      本是略带不甘地扎根附中,却不知什么时候起——弥足深陷。
      出生与成长经历造就的性格使他太难融入一个集体之中,但身边的几人毫无疑问给了他最大的温暖与最强有力的支持。不是不想出国学习,只是更想留下。他不自觉地望向西面,那边是紧挨着附中的舞蹈学院。

      “怎么不开灯?”
      雷俊回来时,天已经全黑了。
      雷铭侧脸趴在臂弯里,夜色中的万家灯火几经反射,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中。
      “累了?”雷俊在门边换上驼色的软底鞋,走近,揉了揉儿子利落的短发,不出意料地抹了一手汗。
      “唔。”雷铭应了,将头扭向另一边,继续趴胯。
      雷俊轻笑,拉窗帘、开灯。
      自雷铭上高中以来,除了推不掉的工作和通告,凡是儿子在家歇着的时候,他都尽可能抽出时间;再不济,带着一起去舞团。相处时间越来越多,雷铭与他也越来越亲近了。
      “多久了?”左右两个膝盖下各加了一块垫子,雷俊看着儿子与地面若即若离、却还未完全贴合的小胯,问。
      “先趴了大胯才转的,五分钟左右 。”雷铭的声音有些闷。
      “嗯。”雷俊绕到他身后,膝关节位置、脚腕、脚尖一一调整,“下午说你的问题都记住了?”
      父亲的手精准得可怕,只是微微拿捏调整,跨间的胀痛感便更难忍了。
      少年咬着唇,低低应了一声。最近一段时间的精力都放在排练和演出上,细枝末节的基本功自然练得少了。何况在外开上,学校日常针对古典舞的训练不会像芭蕾那样要求严苛。

      雷俊将他身后的沙袋拿下来,没有一点提醒预告,双手掼上力道直接将雷铭的髋骨严丝合缝地挤在了地板上。
      饱受折磨的髋关节与胯骨瞬间缴械投降,还没待他感受到身前贴在地板上的微凉,分筋错骨的钝痛先占领了感官高地。
      压胯的钝痛难以言喻。雷铭没吭声,只更紧地抱住双臂,十指死死掐在双肘间。
      “脚贴地。”雷俊看着他渐有离地趋势的足踝,“脚跟、脚背都贴紧了,刚才怎么调的?”
      “唔……”与痛感交织的控制有些吃力。
      一边一块垫子,雷俊觉得这样的要求对雷铭来说,真的不高。

      陪他又耗了五分钟,雷俊背过身跨在雷铭背上,换用双膝压在他身后,而后双手握着他足跟,先一点点向外推,再一点点向内拉。
      少年的眉眼蹙成了一团,刚刚适应跨间的钝痛,这般练法,他只觉得在胯骨间挤进了一把小锉刀,父亲的手每动一点,骨头便一丝丝地在锉刀上磨。
      两次、三次……他心中默默数了三个来回,手臂上痛出的冷汗浮了一层,滑得握也握不住。
      固定在他足踝上的大手再一次向内拉,大腿小腿折叠到极致,雷铭只觉得一颗心也跟着抽了起来,太阳穴跳得厉害,若不是身后父亲的气压有点低,他好想先喊停片刻,容自己缓一下。
      又走了两个来回,父亲的动作停了,人也跟着起身。
      感到轻松的同时,雷铭几乎有些脱力地趴在地板上,一时间动弹不得。

      视线所及是父亲精瘦的脚踝与突出的踝骨。
      雷铭知道他在等,于是不敢拖沓,咬紧牙根用双臂撑起了上半身。
      紧贴在后背湿透的练功服下,一双翕动的蝴蝶骨分外清晰。少年用双肘撑着地板慢慢向前挪,大腿小腿间的角度一点点扩大,终于消失不见,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刚才趴着的地方,清清楚楚地拖出一道狭长的汗印。

      虽然次数不多,但父亲给他压腿一向是极疼、极难熬的。
      雷俊仿佛清清楚楚地把握着儿子每一寸骨骼肌肉,哪里稍好些、哪里稍差些,哪里需要简单提点、哪里需要花力气整治……
      雷铭每每觉得父亲似是分毫不费力气,却总能逼得他冷汗直落。被同辈誉为雕琢完美的基本功,到了父亲的一双大手中,总能被巧妙地拿准了七寸。

      “拿垫子。”雷俊顺过把杆上的毛巾将他趴过的地方细细擦干净,起身道。
      雷铭心尖一抽,探向墙角处那摞垫子的眼神都发了直。
      “不为难你。”雷俊脚尖轻轻点了点面前的地板,“下午的组合,多少靠胯和腿部的外开,多少靠膝盖和脚型找补,你应该也很清楚。”
      雷铭抿唇,不再作声。
      “一边两块。”雷俊的声音很定,“今晚若是到不了底,明天继续。”
      少年借着拖垫子的两步抖了抖耗得发麻发酸的双腿,再一次活动胯骨髋骨,方才被狠压过的部位,充溢着酸酸涨涨的隐痛。

      俯身再次趴在两边的垫子间,雷俊还没上手,少年的呼吸已经抽紧。
      这种压法,说不怕是假的。
      雷俊矮身蹲在雷铭身侧,用手轻轻抚着儿子的背,帮他平缓呼吸。
      “不着急。”他轻声道,“两个要求。一,放松,深呼吸;二,想想Stuart说的话,我想知道你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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