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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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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惯了神仙,一朝做回凡人,我多少有些不适应。神仙有神仙的规矩,凡人有凡人的礼数。好在宋成烨没强求我去习惯后宫里的繁文缛节,赐了一间院落让我独自居住。
宋成烨就是东华帝君在凡间的托生。
侍女揽月预备好了膳食,院子里点了灯,我望着宫灯在发呆。
我住的院子不算大,只是打理得好,有山有水有花有草。
膳食摆在亭中,我伏在亭栏上,坐没坐相。揽月早已见怪不怪,悉心伺候着,陪在我的左右等皇帝。我的胃口一直不大好,总不愿意吃东西。宋成烨知道了,一日三餐便来督着我吃完。
揽月说:“陛下是真心待贵人好,贵人且放宽了心,千万别将那些流言蜚语当了真。”
宫里盛传,皇帝纳了一位平民女子为妃,虽只封做贵人,但荣宠更甚当年的皇贵妃。皇帝除了朝务之外,几乎都同这位新来的贵人待在一处,还不让人近前伺候,生怕搅了二人的兴致。一番话说的不假,听着却不是这么个意思。
皇帝来我这儿是来得勤,左不过是怜我孤苦无依,不好放我出宫去。
那日,宋成烨问我:“家中还有谁在?”
我说了说美人的身世:“无父无母,自幼被人收养。”
说来她也可怜,别人讨好皇帝,拿她做了献礼。于是,皇帝留我在宫中,封了一个贵人的头衔。
我亦是真的没有它处可去,只得担下一个虚名,与宋成烨耗起了光阴。
揽月提醒我:“陛下来了。”
我一时懒得动弹,歪过脑袋望了望。
相处一段时间,皇帝总算是明白了过来,我不是怕他,我是真不想搭理他。这场命数当中,本就不该有我,我与东华帝君往日无冤,与宋成烨近日无仇,实在是造不出他的情劫,也没有兴趣去玩弄他的一颗真心。
他只身进了院子,没有随从。
揽月谨慎,赶紧行了礼。
我刚要起身,他就说:“免了。”
宋成烨三两步走来。
灯下,他的面容似有几分的疲倦。我望在眼里,也不说破。他是皇帝,一个帝国的君主,理应日理万机,无所事事的只会是昏君庸主。
我们一同坐下,他在用膳,我只搅动起了银汤匙。
他先吃了两口说:“你是神仙吗?”
我一愣,汤匙掉进汤碗,溅出了不少汤汁。
宋成烨继续道:“他们说神仙不才食五谷杂粮,你又不是神仙。”
我松了口气:“谁说神仙不吃?”
九重天上不仅有琼浆玉液,寻常百味更多。
揽月上前来收拾,我侧身让了让,同宋成烨望在了一起。见他眉峰一挑,我立刻补了句:“我猜神仙是吃的。”
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顺着我的话道:“你有心思去猜神仙的事情,却不愿意花些心思在朕的身上。”
宋成烨每回来便来了,要走我也从不留。
我觉得他这话说的好没意思,我既没花心思让他不来,也没花心思赶他走,已经很是厚道了。这世上就没有你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就必须喜欢你的道理。以前我看司命写命格簿子,也曾叹过痴情人总被无情所伤。如今我做了无情人,方知这种痴情的可恨之处。偏偏他是皇帝,又是东华帝君的托生,叫人惹不起也躲不掉。
揽月将汤匙重新放回我手中:“贵人,用膳吧。”
宋成烨又舀了碗汤,我十分没有骨气地喝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他说:“十五闹中元,宫中有宴,你同朕一道去。”
我喝着汤应道:“是。”
中元节,地官赦罪。皇家有道观,就在宫里设了道场,后宫妃嫔皆在,太子元贞也来了。我站在宋成烨的身边,见到了太子的生母。她一身道姑的朴素装扮,虔心于法会之事,半点看不出是做过皇贵妃的人。
这也是一个奇女子。她原是当朝太师的独女,十五岁进宫就封做了皇贵妃,恩宠显赫,宋成烨唯一的儿子便是她诞下的。当年,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会立皇贵妃为后,谁知她生下元贞却吵着出家,宋成烨在皇宫的后山上修了一座道观,允她携子一同住了过去。直到元贞十六岁,方才又被送回宫中做了太子。
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还有太子在。
我在他们三人之间来回地望,甚是佩服司命所写的命数,话本子都未必敢这样写。话本子里的故事往往还讲个理,命可是不讲理的。皇贵妃做了道姑,皇帝也从未立过后,太子还差点夺了他爹的宠妃。我心中暗道,这一家子可真都是不讲理的主。
我望太子的时候,他也时不时地望了过来。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看宋成烨。
法会结束,皇帝赐了宴,太子去送他的生母了。
我始终放不下心中的牵挂,左右思量着如何找个由头去见一见太子,就盼佛祖的大鹏鸟真在他的手上,让我能讨过来才是。一个多月来,我越发觉得这是我唯一的出路,只能指望那大鹏替我去向司命报个信了。
宋成烨见我心不在焉,喊了揽月过去听话。
宫宴不比家常便饭,我落座在嫔妃之间最靠近皇帝的位置,总还是隔了些距离。我约莫懂一点宋成烨的性子,私底下他可以纵我,断不会拿出皇帝的架子来。做皇帝的气派时,他亦做的有模有样,该处理朝务便去处理朝务,从不曾真的耽误在我的院子里。简而言之,他待我不薄,但并没有要宠坏我的意味。
他让揽月来对我说:“陛下备了河灯,问贵人晚些可有兴趣去放河灯?”
皇宫里没有像样的河,我问:“在哪里放?”
揽月顿了顿:“漱玉川。”
我望了一眼宋成烨,不知他这是在闹哪出,和漱玉川较上了劲。从皇宫去漱玉川,来回得有三四个时辰,他不嫌路远,我还嫌天黑。再说,我对那条河是心有余悸了。
“陛下只邀贵人去,夜里歇在东宫,不必赶着宫中的宵禁。”
皇宫的城门肯定不会将皇帝锁在外头,宋成烨竟然说要去东宫。
我忍了笑意望住他,点了头道:“好。”
只见宋成烨淡然地同我比了句口型:“好好吃饭。”
不似上一回的大张旗鼓,我换上寻常女子的衣裙,揽月将我领到了皇宫的一处偏门里。一路上她反复叮嘱我莫要贪玩,时刻跟紧了陛下才是。揽月年纪轻,自幼长在宫中循规蹈矩,她不敢违逆宋成烨,只好与我紧张。
出了门,一人骑上一马已经等在了那里。
揽月四顾一望,更是担心:“陛下怎地就一人去?”
宋成烨骑在马上,长发束在冠中,一身飒爽。他一掀披风,朝我伸出了手。
我上前仰头问:“陛下的灯呢?”
他笑道:“路上再买。”
我莫名有一种上了当的感觉,一巴掌拍在他的手上,被他拉上了马背。
宋成烨的马骑得很好,一双手臂很是有力地将我圈在身前,耳边的风一阵阵掠过。
他问:“你怕吗?”
我坐得平稳:“不怕。”
他还可以骑得更快些,最好直接骑去太子府。
他又问:“今天是鬼节,你真的不害怕?”
我偏了头说:“中元节不是鬼节,鬼族没有这个节日,凡人自以为是罢了。”
宋成烨勒了马缰,不是疑问地道:“你懂神鬼之说。”
我尽量与他的胸膛保持住距离,回了一句很适合我此刻心境的话:“古贤人讲过敬鬼神而远之。”
我问他:“难道陛下没有听说吗?”
宋成烨揽住我的腰身,转了话锋:“眼下不是在宫中,你不必喊我陛下。”
我还没反应过来,那我喊他什么?
闹市之外,他抱了我下马。
中元节在民间又称七月半,家家有路祭,生死无界。夜市上,有扮作青面獠牙的饿鬼在讨钱,行人们多半避让开来,若被讨上也只好按风俗给了。路边的摊贩上摆的全是冥器与河灯,整条街市灯火如昼,人来人往的倒也热闹。
宋成烨让我自个儿去选河灯,他牵着马跟在旁边。
我随手指了两盏。
一位鬼面人凑来道:“地官赦罪,有主的鬼回家去,孤魂野鬼讨饭吃。”
我没有银钱,望了宋成烨。
他大方递来一袋碎银,我全给了那人。
宋成烨咳了咳:“我只带了这些钱。”
我一把拉住鬼面人,买东西可是要用银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