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三生，我有幸》芥末浓

4、第4章

　　城门外，月色凉凉，只有我手中提了灯，宋成烨骑马就慢了下来。

　　城郊处处青烟弥漫，未烧尽的纸钱阴森森地乱飞，偶尔还能听见有人祭祀新丧，泣不成声。我揣度起了宋成烨的心思，他这是想吓一吓我。

　　我轻哼出声：“你是故意的吧。”

　　他反问：“故意什么？”

　　故意今夜邀我出来，身边只有他一人。我要是真的害怕，他便是依靠了。这种套路，我见司命写过的，世上的女子大多期盼有人保护。我从前也期盼过，盼来盼去还是觉得靠自己才最靠谱。大约正是我想通了这点，方能得道成仙。

　　譬如我盼着司命来寻我，还不如我早些寻到佛祖的大鹏鸟。

　　我说：“我不怕鬼。”

　　宋成烨唔了一声：“这个我已经知道了，敢从鬼面人手里抢银子的还会怕鬼么？”

　　鬼面人扮的是孤魂野鬼，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所以鬼面人讨钱只能给，给出去的自然也没有再拿回来的做法。我许久不做凡人，差一点忘记了银子的重要。

　　我试图解释道：“我哪里知道你就带了那么点散碎银两？”

　　宋成烨说：“那一袋子钱足够一户普通人家过上大半年的好日子。”

　　看来他比我更了解银子的重要。

　　我有些好奇：“你经常出来？”

　　“不经常。”

　　他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我才不相信。

　　宋成烨低声道：“你真以为只有我们两人。”

　　我一番东张西望，周围一片黑，勉强可见乡野小道上荒草丛生，远处有了村落。宋成烨没有多说，我也懒得再问，皇帝有暗卫实属正常。我挺直了背脊，时间一长就有些挺不住了。上次我是被人抬进宫的，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到漱玉川？

　　宋成烨倒是好心：“你要是累了，可以靠着我歇一歇。”

　　我哼了又哼：“你就是故意的！”

　　到了漱玉川，我一丝放河灯的兴致都没了，只将灯塞到宋成烨的手上，恨不得席地躺上一躺，整个后背又酸又麻。早知道我宁愿不见太子，也不愿来受这份罪。不是我娇气，只是我真不敢在马上靠宋成烨那么近。

　　宋成烨接过河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甚至有些怀疑他大概并没有真的喜欢上这美人吧。

　　他说：“我帮你揉揉。”

　　我咬牙：“不用，我自己来。”

　　一手撑住腰，一手捶着背，我别别扭扭地走到河边，河面上已经飘了许多灯。天上有月有星，夜色正浓。点河灯寓意为亡魂指路，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那真正的美人，愿她来世投生在一户好人家。

　　我朝宋成烨摊开手，勾了勾无名指：“灯。”

　　他又把河灯还了一盏给我。

　　我们分别将河灯放入了水面，一道望着它们缓缓地飘走。

　　宋成烨问：“你在想什么？”

　　我没有理他。

　　“可是想家了？”

　　我说过：“我没有家。”

　　美人也没有家，她是被人收养长大，养她的人未必给了她家的温暖。我的家人，我已经很久不曾想起了。尘世缘，尘世尽，仙凡有别，我与他们的一世缘分太单薄。我感激他们生养了我，也没有什么不舍得。

　　世人总说神仙无情，是世人误会了神仙。等我做了神仙才明白，无情的不是神仙，无情的是岁月。活得久了，自然一切都看淡了。东华帝君三十几万岁，从没听说过他有风月之事。可宋成烨不过三十七岁，却娶了一个又一个。

　　我原本不是一个爱打听别人私事的人，毕竟司命就是一本会移动的八卦全书，以熟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祖宗三代的的秘辛著称。我只是习惯了听他讲八卦，也想八卦一下宋成烨。司命不在，我只好自己问了。

　　我问宋成烨：“你怎么想到来放河灯？”

　　今日皇贵妃主持法会，放河灯算是一种祭祀。其实我想问的是，他有没有爱过太子的生母。

　　宋成烨望了我一会，答非所问：“若是你不想去太子那里，大不了我传谕令回宫。”

　　皇宫宵禁，落锁的宫门只有皇帝的谕令能开。

　　我一听，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皇宫里的人总是把我这个贵人与皇贵妃作比较，我是不介意的，架不住宋成烨以为我介意了。我问得如此迂回，还是叫他一眼看穿。

　　好吧，好吧，我老实问了：“皇贵妃为什么出了家？”

　　“她说，她想。”

　　“她想，你就让？”

　　宋成烨一脸的淡定：“我和她有做夫妻的缘分，没有夫妻的情份。她要走，我没有理由挽留。”

　　我以人度己，我和宋成烨也只是挂名的夫妻。

　　我转身要走，他的确不留，直接跟了上来。

　　要不我也同他吵一吵去出家，皇贵妃有道观，我求他造个佛堂？

　　我狠下心：“其实，我们也没什么情份。”

　　宋成烨跟在后头道：“是你对我没有情份。”

　　他的语气像是在说，你看，天上有月亮。

　　我抬头望了天，是我太当真了？

　　关于风月事，九重天上的连三殿下有句名言，说是一段情是什么模样，端看历这段情的人是个什么模样。我没有经历，宋成烨的态度不在我的预料，我原本想说的全卡在了喉咙里。我这才发觉，我并不了解宋成烨是一个什么模样的人。

　　他直白，我索性厚了脸皮问：“你对我有情份，那你究竟看上了我什么？”

　　他的直白令人发指：“你长得漂亮。”

　　我卡了又卡。

　　一般人很少会承认自己是个贪图美色的人，显得肤浅又不真诚。再美的人也不希望别人爱上的只是自己的长相。

　　何况，这张脸还不是我的！

　　宋成烨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很喜欢你。”

　　我站在马前，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他依然在我的身后道：“我也想你喜欢我。”

　　我叹了口气，看来这宋成烨就是一个喜欢直白的人。我也不喜欢拐外抹角，可我真的不能告诉他，我并不是他看中的那个人。一来他现在不一定会信了我，二来他以后不一定会放过我。神仙下凡历劫，历不好便是一件麻烦事，凡间的劫难最终皆有报应。纵然东华帝君修为高深，谁又知道报应是大是小，报下来的会是个怎样的方式。百因必有果，万一他的报应就是我呢？

　　不如皇贵妃的当断则断，我没敢要佛堂。

　　“做夫妻嘛，有情份最好，没有……没有也能做。”我心虚，不敢回头。“反正你后宫佳丽三千人，我占个三千分之一罢了。”

　　宋成烨越过我，牵了马：“原以为你是个想不开的，却不愿你想得如此开。”

　　他忽然松了马缰绳，过来抱住我：“既然你我做了夫妻，那就该有夫妻的样子。”

　　我来不及避开，叫他抱了一个满怀。

　　马背上，宋成烨虽圈了我，但我时刻有防备，我们之间总还有些分寸。这一刻，他抱得紧，我整个人都贴了上去。我从没被人这般抱过，一时让他抱愣住了。

　　他的体温伴了轻柔的鼻息，一双眉眼近在咫尺。我仿佛又掉进了漱玉川，憋住一口气，生怕被什么没了顶。

　　我憋得起劲，一张脸涨得通红。

　　宋成烨低下头，眼见他的唇就停在了我的唇边：“我倒是想你占了所有才好。”

　　明明他没有碰到，我却觉得唇上丝痒，不由自主地咬了一咬。

　　呃，咬了他的。

　　宋成烨吃痛，我用力推开了他。

　　我虽不通情一事，但不代表我不懂男女之事。我咬了宋成烨，吓到了我自己。原来，不是非要有了情份，才会对一个人生出非分之想。

　　我很是难堪地望了别处，脸上热辣辣的，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亏我以往每每听到司命说哪处仙家因私情犯律时，我还笑人家定力不够。

　　我正头脑发昏，一旁的宋成烨却心情大好。

　　他刚又靠近，我立即指了他道：“你别过来。”

　　他望住我，眼底的笑意十分收敛，目光只像是锁在了我的身上。他越是这样看着我，我越是觉得难受。因为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的不是我自己。

　　诚然宋成烨说的没错，我不是一个想得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