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三生，我有幸》芥末浓

2、第2章

　　我本不是专门司劫之人，以往顶多是将司命写好的命格簿子递去造劫司，自然会有人来应承造劫之事。至于什么劫该怎么造，那都是要有分寸的。好比此刻我虽手捧了佛祖的大鹏鸟，也到了凡间的漱玉川上，但绝不是只要将大鹏往水面上一扔就能简单了事的。

　　首先，这漱玉川是一条河，河面并不那么的宽敞。皇帝的龙舟却大，占了大半个河面。我远远地往下望去，只一眼便看见了龙舟顶上的那位皇帝陛下，果真还是帝君的样貌，托生成了凡人。

　　许是我等了太久，只等那命中注定的美人出现，我才好拿捏地放了手里的大鹏。毕竟大鹏鸟是奔着美人的小画舫去，而不是龙舟或文武百官的大船，更不能是岸边那些挤满来看热闹的百姓。而且还得等美人的画舫划到距龙舟最合适的位置，若远了怕太子瞧不见，若近了又怕皇帝受了惊。太子瞧不见美人落水，便少了英雄救美。皇帝受惊，就算是救起了美人也没了风月心思。正所谓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我一边等，一边想到司命也应该随着迎亲队伍进了青丘。可叹我终是不能去，也只好盼着回去能喝上一杯喜酒，瞧上一瞧那四海八荒美人图上排名第一的白浅姑姑。

　　正在这个时候，漱玉川上盈盈飘来了小画舫。我忽然就起了一个念头，这位坑了帝君后半生的女子，究竟有多美？反正我此番下界非真身，乃是由司命提了元神而出，倒不用怕被谁瞧见了身形。司命还担心我的修为驾驭不住佛祖的大鹏，又向连三殿下讨了锁仙铃来，亦锁住了大鹏鸟的真身。

　　我揣着十二分的好奇心，朝那小画舫落了过去。

　　画舫里，美人团扇遮面。我只好越凑越近，像极了平时听司命道他人祖宗三代秘辛时的样子。只是这美人不如司命大方，一把团扇遮得十分严实，反显得分外婉转窈窕。饶是我有一万种的法子能除了那扇面，但我总还是记挂住了司命的嘱咐，不得在凡间冒失地使用仙法。小画舫划到了龙舟与河岸之间，我目测到这不远不近的好位置，郑重地放开了手中的大鹏鸟。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没了锁仙铃的束缚，佛祖的大鹏鸟一扫先前被我捧在手里的憋屈，现了身便张开一双巨大的翅膀朝西天飞了去，很是轻易地就掀翻了小船。我本想趁着美人惊慌失措之际，哪怕撇上一眼她的相貌也是好的。谁知这美人是个实心眼的美人，就连掉进水里还不忘抱着她的那把团扇。

　　哎，好没意思。

　　周围顿时哗然一片，惊声四起。龙舟上的太子果然第一个跳下了河。

　　我一声轻叹，不免有些感慨，同情地望向了皇帝。

　　而他，正在望着我。

　　这不可能。

　　就算他是东华帝君的托生，也不可能看得见我。皇帝身边的人已经乱成一团，唯有他冷静地立在舟上，面色凝重地望过来。

　　我心中一虚。

　　只听有人喊道：“世间竟有这么大的鹏鸟，这鹏鸟竟这般的凶猛，飞得这样的快。”

　　快到它何时又飞回来了，我都不知道！

　　眼看佛祖的大鹏就要扑向刚捞起美人的太子，一双利爪下去，绝对一边死一个。情急之中，我只好赶紧扔出锁仙铃，也扑了过去。

　　大鹏没扑到太子，我却扑上了美人。

　　冰凉的湖水骤然灌进口鼻，我实实在在地呛了几口水，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我已经在皇宫了。

　　铜镜里，一张陌生的脸，美则美矣。

　　我还在琢磨这美人到底是被水淹死的，还是被大鹏鸟吓死的呢？

　　原先守在房里的侍女，让我赶了出去。她们只当我是惊吓过度，怕见生人，也不与我为难，全部顺从地退到门外，只留我一人坐在房中。案上摆了汤药，我不想喝。我自个儿就是个会水的，只是当时元神无故撞进她人身躯，这才叫我乱了方寸，倒也没真伤着美人的身子。

　　不过，我也成了一个凡人。

　　那夜华君的喜酒，我怕是喝不到了。只盼司命早些回府，发现我丢了！

　　我还弄丢了佛祖的大鹏，和连三殿下的锁仙铃。

　　锁仙铃是九重天上用来锁灵禽灵兽的圣物，一旦被锁住了，管它是不是佛祖亲手养大，照样不得回复原身。若大鹏鸟落入哪个歹徒之手，不取下锁仙铃来，也只能任人宰割了。我努力地回想起那时的情景，只有太子离得近。

　　我思虑了良久：“难道是太子？”

　　“不错，正是太子救了你。”

　　我一回头，只见一人立在我的身后，眉目真切，黄袍在身。

　　东华帝君，不，是皇帝陛下！

　　在神族，帝君贵为一族的尊神，又避世太晨宫中，想来我仅见过他一面。不过只一面，我也是不会认错的，即使他不是一头白发，也不再年轻。但他终是人间的帝王，凡间岁月并不曾苛待于他，将近不惑却像是而立之年。

　　只是他瞧我的眼神……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微微倾身一望，房门依旧紧闭。

　　我想起来了，命格簿子上是怎么写来着？皇帝瞧上了那位落水美人，将其带回皇宫，呃，当夜临幸了。

　　重心一偏，我险些要从座上摔下去。

　　扶住座，我僵硬地站起身，没有抬头。

　　外面的天暗了，我脑子转得飞快。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霸占这美人的身子，毕竟我那点修为根本办不到，否则我也不会仙术尽失。真正的美人香魂已断，我却连死都死不得。黄泉下，有幽冥司主执掌缘起台，凡是不入轮回者皆流放鬼族。我已仙籍在册，元神自然没有轮回一说。

　　我才不信司命会去同鬼君要人，他不怪我坏了帝君的命数就是好的了。

　　今夜，本该那美人受的宠幸，我是受不起的。

　　“你很害怕朕？”

　　我低着头，不敢说不害怕。他每上前一步，我便将头更埋低一分。

　　他越靠越近，我咬住了唇不吭声。

　　温热的手背贴上我的额头，只是贴了一贴：“还好，没有发热。”

　　这美人身的底子不差，我也扮不来弱不禁风的模样，省得更招惹皇帝的怜爱。他是命里定下了有此一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就他刚才瞧我的眼神分明深情地能掐出水来，好似他才是在漱玉川里泡过一回的人。

　　诚如司命所写，皇帝对美人的情根是种下了。

　　我被他瞧在眼里，却又觉得他瞧的不是我。

　　横竖无论是不是我，皆要辜负他的一番情深。

　　我将头埋得很不自在，仿佛头顶上悬了把锋利的兵刃，甚是逼人。

　　半天，那兵刃问道：“你这是打算一辈子不抬起头了吗？”

　　脖颈处的不适让我认了命。

　　我缓缓地又望向了他。

　　当初，我混在一堆小仙里，就连赐封时也只能远远地谢了帝君的恩典。都说东华帝君是九重天上最有神仙味的神仙，偶尔出现在一些画像或九天之上极盛的宴会中，供后世缅怀惦念罢了。我头一次离他这般近，即便明知他只是帝君的托生，还是忍不住想要仔细地多看上两眼。

　　他站在原地，任由我看。

　　我在想，爱慕一个人，究竟是皮相重要，还是脾气秉性更重要？

　　身为上古之神，东华帝君的容貌是极为出色的，搁在凡间就叫惊为天人。九重天上没人敢打帝君的念头，那是有天规可循，一般的仙娥自知身份有别，鲜少会生出非分之想。话说帝君活了三十几万年，他要真想娶个神女上仙为帝后也早就娶了，想来是至今没有中意的。

　　眼前的这位皇帝陛下，真的会因为一张脸就爱上一个人吗？

　　我没有爱过谁，我也不懂，我也不敢问。

　　倒是皇帝又问了我：“你叫什么？”

　　我差一点就答了他，我是少司命。

　　少司命，肯定不是我的名字，不过是听人喊习惯了，竟不大会记得自己还有本家姓名。我只记得这美人姓楚，至于闺名就不知了。我本家的姓名不能说，只好套了美人的姓氏，用上了小字。

　　“楚一夕。”

　　其实，我叫杜晚，一夕为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