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骸》寒烈

130、你是我心里的一首歌（2）

　　大卫近些年开始懒于参与公司决策管理，将大部分权利移交给我和堂弟拉尔夫。
　　我的父母对经营罗氏制药的兴趣不高，两人常年周游世界，进行艺术品收藏。
　　大卫有一年的犹太新年对我说，看达维德，你爹爹妈妈才是最潇洒的一对，拿股份吃红利玩艺术，将来我百年以后，你和拉尔夫有得苦了。
　　我和拉尔夫闻言，只能苦笑。
　　叔叔婶婶也是一对妙人，叔叔专心做学问，说要写一篇关于犹太人历史的宏篇巨著，然后在图书馆里认识了当时还在打工的婶婶，婶婶替叔叔找到了他所需要的资料，然后两人攀谈起来。就这样书呆叔叔爱上了书呆婶婶，两人结婚以后，夫唱妇随，叔叔只管埋头写作，婶婶帮着查找整理资料，简直天做之和。
　　我和拉尔夫不得不在中学时候就进公司替大卫打假期工，分担一些本应由父母承担的职责。
　　制药是很神奇的事，无论是天然动植物提取物，还是人工合成物，按照一定比例配比后，可以产生如此巨大的化学反应，为人类提供抵抗与治愈疾病的武器。
　　“可是，凡武器，必定是双刃剑，在杀伤敌人的同时，难免也会伤到自己。”大卫时常这样提醒我们，“中国有句老话：是药三分毒，意思是说只要是药物就一定会有副作用，所以我们药商绝对不能为了追求经济效益而忽略了消费群体的利益。”
　　罗氏的研发中心是全球设备最先进完善的药物研究实验中心，罗氏每年投入大量资金用以研究新药，进行临床实验，务必要将每一种药物的副作用减至最轻微。
　　我想，大卫在中国的经历，彻底地影响了他的世界观与价值观。
　　大卫承认，那个叫明珍的女孩子带给他深远影响。
　　半个世纪过去，大卫对明珍的思念，非但没有随着岁月的流失而消减，反而如同沉淀了五十年之久的威士忌，历久弥香，浓厚深沉。
　　所以当我知道，大卫找了私人侦探，去追寻故人下落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拉尔夫半开玩笑地问我：达维德，大卫不会是要找他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罢？
　　我的反应是叹息着拍了一把拉尔夫的后脑勺，“当心大卫听见捉你进公司替他开股东大会。”
　　拉尔夫听了，怪叫一声，“嗷”地跑开了。
　　真奇怪，我们罗森伯格这一支，人人视钱财如粪土，从未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彻底颠覆犹太人一贯汲汲营营惟利是图的刻板形象。
　　私人侦探的调查报告送进来的时候，我恰好在大卫的书房里，大卫招手叫我过去。
　　“来，达维德，替我看一看。”
　　我心中微微一酸。
　　那么淡定从容的大卫，竟然连手都在颤抖。
　　我走过去，接过调查报告。
　　翻开报告的一刹那，我的心情也紧张得无法自己。
　　可是，教我吃惊的是，报告的内容，竟然不是关于明珍的，而是一个叫勖世钊的男人。
　　报告巨细靡遗地罗列了勖从一九三七年抵埠美国到一九五零年迎娶现在的太太柳明珍，至今六十年间的重大事件，其中包括一九八五年回国探亲盘桓两个月之久的事。
　　我抬起头来，望向沉思中的大卫。
　　“柳——明珠，是明珍的姐妹？”
　　大卫听了，点了点头。
　　“报告上说什么？”大卫问我。
　　我将内容约略向大卫说了一遍，他双手交叠，轻轻放在膝上，表情似喜若悲，“想不到勖世钊娶了柳明珠。”
　　这样一句无头无尾的话，我却听出背后跌宕起伏的故事来。
　　调查报告里的人，分明同明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然而却又不能明确地指向现在的明珍。
　　大卫竟然在害怕么？
　　害怕查到令他心碎的真相，所以只是迂回地，从外围着手？
　　大卫看见我的眼神，微微一笑，“达维德，这是我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我明白。
　　从小时候，第一次听大卫向我讲起明珍起，我就明白，明珍在大卫的生命里，占据了怎样的比重。以至于那短暂的四年，要用一生去纪念。
　　“有生之年，我希望可以故地重游。”大卫的声音沧桑无比。
　　他不是没有机会回去，恰恰相反，他有无数机会重新踏上那块土地。罗氏制药在亚洲区的推广颇为顺利，在新加坡和马来西亚都有厂房，更已经将生意推广至港澳台同大陆。
　　大卫要是想去，只需借视察亚洲区公司的名义，决不会有人阻拦。
　　可是，他从未借机去过中国大陆。
　　这是否是中国人说的近乡情怯？
　　我不得而知。
　　可是我打算实现大卫的心愿。
　　行动的第一步，是设立大中国区部门，常驻中国上海；行动的第二步，是向内地推出罗氏的保健品；行动的第三步是借此机会到上海公干；最后一步，就是带上大卫，去寻访故人。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唯一在计划之外的，是大卫在我设立大中国区部门后，突然宣布他将正式退休，由董事会任命我为新一任董事长兼执行总裁，拉尔夫为副总裁。
　　这是绝对出乎我和拉尔夫的预料的。
　　我们愿意大卫保有一定程度的工作强度，因为许多工作忙碌的人，一旦休息下来，精神一松懈，反而身体便垮了。
　　大卫却笑着说，他已经决定了。
　　我和拉尔夫知道他去意已决，只能由得他。
　　等一切筹备妥当，中国之行已迫在眉睫的时候，时间已是一年盛夏。
　　上海当地气温偏高，我担心大卫的身体能否吃得消。
　　大卫听了，付诸一笑。
　　“达维德，我是吃过苦的，你不用为我担心。”
　　就这样一行人到了上海。
　　我们选择住在和平饭店。
　　它是老牌酒店，有百年历史，又临着外滩，出入方便又景色迷人。
　　大卫在酒店房间里休息倒时差的时候，中国区总裁秘书打电话上来，说已经租好了商务车，随时听候差遣。
　　我的心里有隐约的激动。
　　终于，终于，终于，可以见到大卫魂牵梦系的，照片里的明珍了！
　　伊也许早已经忘记了大卫，又或者没有，只是白发苍苍，前尘渐淡。
　　拉尔夫见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笑话我比大卫还紧张。
　　拉尔夫不知道，我和大卫，心里装着共同的秘密。
　　这个秘密的名字，叫做——明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