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骸》寒烈

131、你是我心里的一首歌（3）

　　我们的日程，从顾问公司开始。
　　中国区总裁几经考虑，最后将推广与宣传的合同给了一间著名顾问公司，而我们抵埠后的第一天，就是前去听取顾问公司给出的报告。
　　早晨，大卫起床的时候，站在临外滩的阳台上，感慨万千。
　　我自然是知道为什么的。
　　和平饭店，是一个世纪前，名叫沙逊的犹太人建造的。
　　跨越了一个世纪之久，历经风雨，几经波折，它始终矗立在原地，仿佛一个痴心不改，等待归人的老妇。岁月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可是，每一处痕迹，都只是更增添了她的韵味与魅力。
　　吃过精致的中式早点，我和大卫直到出门上车时，都还在嘲笑拉尔夫拿筷子的姿势。
　　拉尔夫半真半假地恼道：“大卫最偏心，小时候没有教我中文，也没有教我用筷子。”
　　“你小时候至爱骑马打仗，完全静不下来，把筷子递给你，你会得狠狠掷在地上，随后拿脚用力地碾过去，然后嘴里发出印第安人的呼啸声，火车头一般冲出去……”我回想起拉尔夫幼时的情形，忍不住笑起来，“我学过的东西，大卫都教过你，只是你都没有学进去罢了。”
　　拉尔夫即刻耸动肩膀，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大卫伸手拍一拍拉尔夫的脸颊，“你不喜欢，我当然不会强求你学习。”
　　上了车，司机发动引擎。
　　秘书前一日已经将我们的行程交代给司机，司机等我们上了车，便将汽车驶离饭店门口，转上外滩。
　　外滩的景色在夜间与白天，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貌，大卫仿佛全身心地陷入了对于过去的回忆当中，并不理会我同拉尔夫。
　　拉尔夫取过车载电话，打国际长途给远在瑞士的女友。
　　我听得摇头。
　　此时瑞士是半夜两点，这两人浓情蜜意，全然不在乎这七小时时差。
　　我坐得无聊，便对司机说，能不能放些音乐来听。
　　司机点头，按下音响开关。
　　轻柔的欢快的旋律顿时流淌在车厢里。
　　那是一个带着一些口音的男子，与一个轻快的女声在合唱：
　　你是我心内的一首歌
　　心间开启花一朵
　　你是我生命的一首歌
　　想念汇成一条河
　　点在我心内的一首歌
　　不要只是个过客
　　在我生命留下一首歌
　　不论结局会如何

　　好想问你
　　对我到底有没有动心
　　沉默太久
　　只会让我不小心犯错
　　不小心犯错

　　点在我心内的一首歌
　　不要只是个过客
　　在我生命留下一首歌
　　不论结局会如何

　　你是我心内的一首歌
　　心间开启花一朵
　　你是我生命的一首歌
　　想念汇成一条河
　　想念汇成一条河

　　好想问你王:好想问你
　　对我到底有没有动心
　　对我到底有没有动心
　　沉默太久王:沉默太久
　　只会让我不小心犯错
　　不小心犯错

　　点在我心内的一首歌
　　不要只是个过客
　　在我生命留下一首歌
　　不论结局会如何
　　（你是我心里的一首歌演唱：王力宏，Selina）

　　男声的咬字并不是很清晰，我要听得仔细了，才能明白歌词的含义。
　　当一曲终了，大卫轻轻说：师傅，能不能麻烦侬再放一遍？
　　我看见司机很诧异地从后视镜里看了大卫一眼，忍不住微微抿唇，克制自己的笑意。
　　大卫中文说得好，于我不是秘密，大抵连司机都已经被告知，他是一个中国通，万勿在大卫•罗森伯格跟前乱说话。
　　可是大卫还讲得一口道地沪语，恐怕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罢？
　　若不是出租公司严令司机不得主动与客人交谈，我相信司机一定要来与大卫聊天。
　　连大卫都轻笑起来，“师傅，我的上海言话讲了还标准伐？”
　　司机点了点头，“老标准的。”
　　随后重新播放了刚才的那首歌。
　　当旋律再一次响起的时候，稍早时候听过一遍的歌词，仿佛早已经存在于心底一般，在脑海里盘旋。
　　我观察大卫的神色，他的表情十分平静，可是眼神却迢遥悠远，似是已经陷落在往事里，又似沉浸在美妙的歌声当中。
　　我想，这首歌到底还是触动了我，也触动了大卫。
　　明珍——这个名字，于大卫，也是心底的一首歌罢？
　　放了六十年之久，从无一日或忘。

　　等到了顾问公司楼下，时间将近九时整。
　　下车时候，连一路都在同女友煲电话粥的拉尔夫，都已经会哼两句“你是我心里的一首歌，心间开启花一朵”。
　　顾问公司大堂里的前台小姐接待了我们，并引我们上了楼。
　　当电梯停在楼层，门左右打开，我们鱼贯走出电梯的时候，我的目光放有自己的意识，隔着人群，落在了站在最后面的，一个短发女子脸上。
　　只是这电光火石间的一眼，三十三年生命里的等待，仿佛终于有了着落。
　　隔着人群，我只能看见伊穿着一件珍珠灰色衬衫，黑色短发干净地梳在耳后，露出纤细修长的脖颈，戴一串浅蓝色珍珠项链，沉静婉约，仿佛，已在时光之中，等待了一生一世。
　　我的内心里，发出“嘭”的一阵巨响，恍若一枚烟花，升起万千绚烂光华，照亮了我沉寂至今的心灵。
　　伊人直似活生生的明珍，自照片中走了出来。
　　我知道，大卫也注意到了她。
　　所以，开会的时候，大卫于所有人意料之外地，征求了坐在最末席的她的意见，并问及了她的姓氏。
　　伊说：免贵姓卫。
　　大卫的失望不是不明显的。
　　伊既不姓柳，也不姓纪。
　　可是即便如此，大卫对她的态度仍格外地温和。
　　这大抵，就是所谓“爱屋及乌”罢？

　　散会以后，我们与中国区总裁约在旋转餐厅用午饭。
　　餐厅可以三百六十度环视俯瞰上海景色，可是大卫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倒是拉尔夫兴致昂然，取出照相机，拍下美丽景色。
　　“回去给阿米娜看。”
　　我的心里蓦然一动。
　　不知恁地，就浮现出她的样子，与记忆里的明珍，渐渐重叠在一处。
　　我心里有种冲动，想带她去瑞士，去我出生长大的苏黎世湖畔，走遍每一处留下我成长记忆的美丽角落……
　　我不知道，六小时以后，我将会再见到她，并且，我们的人生，从此纠缠重叠，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