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疏影横斜水清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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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伯芷和唐豔当年的结拜，原本就是在一个巧合下的另一个巧合。之所以这麽说，完全是因为这次结拜中的，另一个人。
当时公孙伯芷也才是个二十岁的少年，或者刚刚够被称作男人。还有著所有少年人都洋溢著的狂妄（当然，他现在也并没有减轻多少），不过公孙伯芷的性格实在太显而易见，在此也就不赘述了。
我们要说的是另一个人，在结拜中起了关键作用的人。
他叫楚君。比公孙伯芷小了半岁的楚君。
一个少年人闯荡江湖，总喜欢摆出许多的名号震慑他人，从而显示他的力量。譬如当年显赫一时的少侠万俟荏，出道时喜欢自称自己是“流星剑侠万俟荏”，後来当了摘星楼主便又成了了“摘星楼主流星剑侠万俟荏”，结果却被云从龙一剑刺破少侠神话。
但楚君则不同。
唐豔第一次见楚君的时候，在蜀地的一家客栈。
当时的楚君，一身的黑衣惹著灰色，有些风尘仆仆，但还算干净。领口袖口都围著一圈狼皮，腰上挂一把短刀，脚上踩著鹿皮靴，一头乱发许久不曾整理过，似是从刚从西北回来；他少年俊逸的脸上还带著一股疲惫，但这种疲惫并没有缩减他的杀气。他坐在那儿，杀气四伏，万籁俱寂。
唐豔深知来者不善，於是主动上去打了招呼。
“在下唐门唐豔，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我叫楚君。”
他话不多，也很不会说话，一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哪怕一句“我叫楚君”，也是充满了少年的锋芒与霸气的。
但唐豔却吃了一惊。
这个少年自称他叫楚君！？
一夜之间尽取鸣沙帮七十二人头，西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刀客楚君！？
唐豔的心中起了一丝的不安：如果这个少年不是楚君，他为什麽有这个胆量假扮楚君？如果这个少年真是楚君……
那唐豔不禁为自己如今的处境担忧。自己若与他为敌，又有多少能耐，能敌得过楚君？
“不知楚君小弟来益州（成都古称）做什麽的？”唐豔还是放下身架，堆笑道。
楚君并没有看他，他的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盯著桌面，桌上摆著一盆锺水饺，色香味俱佳。但楚君的筷子干干净净，没有要动的意思。
“来杀人。”
唐豔感到自己的眉毛动了一下，“……杀谁？”
楚君突然扭过头，眼中的光芒刀子似的射向唐豔，“杀你！”
说完，他就出刀了！
楚君的刀，很薄，但薄不过燕随风的蝉翼刀；很亮，但亮不过凌蝴蝶的星刃；很利，但利不过居无坼的水月刀。
楚君的刀，并无什麽特色，它很薄，很亮，很利，但又不够薄，不够亮，不够利。这把刀，乍看上去，就像一把普通的雁翎刀，或是，更像一把宰牛刀。
但是楚君，却能把这把刀舞成一把漫天飞星，豔光四溢的绝世宝刀！
唐豔想从袖中取剑，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把普普通通的宰牛刀，斜斜擦过唐豔的脸颊，一道红蛇霎时出现在唐豔的面上，削去他额前一簇乌发，又向唐豔身後去！
唐豔猛一回头，只见身後所立一位彪形大汉，提起手中钢剑向楚君劈来！
这彪形大汉体型虽然笨重，倒也十分敏捷，自知躲不过楚君的第一刀，便用剑去挡，第一刀的刀锋，竟被他削去大半！唐豔心中暗叹此人内力雄厚，谁知楚君冷哼一声，纵身一跃，不退反进！
那大汉见他劈刀攻来，一剑挽起剑花，意图以无形剑网抵挡楚君锋芒毕露的一刀。
楚君的刀法，没有修饰，没有华丽的路数，有的，只是一股寒彻心底的杀意！
横刀！剑网，破！
楚君手腕一转，第三刀，忽然慢了下来，仿佛狂风暴雨忽然变成了清风细露，然而他的这一刀，唐豔却看得格外清晰。
这一刀，微微地，温柔的，吻上了那大汉的脖子。
是的，如同少女温柔的吻，轻轻贴上了脖颈，那一刻，楚君的眼神也变得无比温柔，好像在那一刻，他在轻吻著他的情人。
然而他只是在看著他的刀，默默地，深情的，看著他那把其貌不扬的宰牛刀。
就像那把刀，是他的情人一样。
那温柔的一刀过後，这大汉倒在了地上。
楚君温柔的神气又消失了，满眼又是杀气四溢，“我楚君杀人，从来只用三刀。”
唐豔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了，楚君的刀法早有听闻，却不知竟然高明到这个地步！他原以为楚君是来杀他的，因此提了口气，後来知道楚君并非杀他而来，这口气方才松下，谁知这精湛的刀法一出，又让他大气也喘不得一下！
“原来楚贤弟是为杀陈墨而来……”
一个有些滑头，但又在市侩中显得十分端庄的声音从唐豔的背後传了过来。唐豔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约莫弱冠的年轻人站在自己的身後，一身赭红长衫，手中一把洒金折扇，好不风雅。
唐豔有些吃惊，“他是星海教左使陈墨！？”
“正是。”年轻人抱扇一笑，衣服风流不羁的模样。
“你又是谁？”
“在下……公孙伯芷。”
唐豔心中一怔。
再扭头看看那个已经倒地的大汉，唐豔心中更是一凌，对楚君的佩服又添了几分。
楚君没看向他走来的公孙伯芷和紧盯著他的唐豔，冷冷收刀，一下又坐在了桌前。
他开始吃面前的锺水饺，速度非常快，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流油，终於有了些少年人的样子。
然後他抬起头，看著公孙伯芷和唐豔。
他开口说话了。
“我饿了，你们不饿吗？”
楚君到巴蜀，并非是追著星海教的陈墨来的。他原本与“江南一刀”柳叶青结伴，是要找寻逃往巴蜀的大恶人悲喜魔，但半途中，柳叶青被陈墨重伤，无法再前行。於是楚君此行，除了替天行道之外，更多了替挚友一雪前耻的目的。
唐豔听了楚君的来历，不禁暗叹此次真是天要灭魔！原来悲喜魔进入巴蜀後，灭了唐门设在蜀东的几个分坛，残杀唐门弟子无数。唐豔此次，正奉了唐门门主唐郢之令，前来追杀他。唐豔此来，除了带著他的八位得意干将“七月流火，平地惊雷”之外，还与一位挚友相约，共同围剿悲喜魔。
当下，唐豔即向楚君表明身份，邀楚君同他一道追查悲喜魔的行踪。
楚君虽然满身的肃杀之气，为人却颇为爽直，即刻答应下来。不过他也很明显地表明了一点：他不要公孙伯芷跟著。
楚君讨厌公孙伯芷。这点恐怕公孙伯芷自己也感觉出来了。
楚君虽然与公孙伯芷年龄相仿，但为人严肃，不苟言笑，且自视甚高，所以他每每看到公孙伯芷这副轻挑的模样，心中就极其不舒服。不同於楚君的不舒服，公孙伯芷对楚君倒是充满了好感，急於想结交。
这恐怕才是这俩人的症结所在。
所以在这三人同行时期，美美遇到一些针锋相对，几乎都是年纪稍长於他们的唐豔从中调解。但唐豔自己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往往到了最後，事情就发展为群殴。
男人之间的友情是打出来的这句话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这样往复几次之後，楚君与公孙伯芷，竟成了过命的交情，连唐豔都觉得他们这两个个性风格完全背道而驰的人会互相欣赏，极其地不可理喻。
悲喜魔的最後一次出现，是在雅安的五味庄。
多亏了公孙史家强大的情报网，一向行踪飘忽不定的大魔头才被他们几人找到。
按照约定，唐豔带著“七月流火，平地惊雷”八人提前赶往五味庄，布下埋伏。而楚君则负责将悲喜魔引蛇出洞。
公孙伯芷碍於史家的身份，只能一旁观战。对此，他表示出十二万分的不乐意与无可奈何，却让楚君嗤之以鼻。
虽然在武功上，公孙伯芷并不逊於楚君，但就算是刎颈之交，楚君也还是看不惯公孙伯芷的脾气。
那夜没有风，漫天的繁星。梧桐树被吹得花花直响，听上去像是沙丘在夜间发出的悲鸣。楚
君爱极这种声音，几乎醉死在里面。
既死魄。
五味庄里也没有人，安静，如同死亡的气息一样蔓延。
是的，死亡的气息。
公孙伯芷常年沾染著胭脂香粉的鼻子也许嗅不出来，唐豔常年浸润著五毒奇蛊的鼻子也许闻不真切，但楚君如同动物一样敏锐的嗅觉却让他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一切──
五味庄已经是一座死庄。
一个人也没有。一夜之间，尽成血海。
楚君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狼，一下子冲了出去。
一片血泊。
按理来说，哪怕是五味庄上下近百口人全数被杀，也不会血流成河。但眼前这些人的死法，实在触目惊心：脖颈上深深一刀，仿佛是要切断他们的颈骨方才满足，鲜血流得涂地，梅树上空枝见血，腥味溢满空气。
五味庄庄主单五味，死在昏暗的大堂里，身子扭曲，头被硬生生用手卸下，放在身前的盘子里！
楚君是狼窝里长大，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如今这种惨象却是吓不倒他，但一旁的唐豔与公孙伯芷却有些受不了了。虽说唐豔是杀手出身，公孙伯芷也并非没见过市面，但两人看著眼前恍如修罗地狱的景象，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浑身不适。
是谁？如此高明？
是谁？如此残忍？
一道白影，倏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是一只鬼。
本来，作为一只鬼，他应该是恐怖的，狰狞的。他应该有一只巨大的，或者三只泛黄的眼睛，他要有血盆大口，里面满口獠牙，她要面颊发青如菜色。
但是？这真的是鬼麽？
好笑，这天下，又有几个人见过鬼，就赶妄言鬼怪了？
这只鬼，非但不是狰狞的鬼，这只鬼还很漂亮。
一直浑身纯白色的鬼，在昏暗的星光下，仿佛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
他站在月光里。
看上去那麽像一个人，一个男子，或者更像少年。但他不可能是一个少年，一个少年不会有他一样如雪的白发，一个少年不会有他那样冰蓝的眸子。
他苍白如纸的皮肤衬得他的嘴唇红得发紫，像中毒一般。
他的右脸颊上还有一道疤，一道常常的疤痕，从额角一直到唇角──穿过右眼，右眼皮无力地耷著，看上去怪异无比。但这到狰狞的疤，却又生出一种怪异的，凄厉的美丽来。
他站在那里，真真正正是一只鬼。一只豔鬼。
楚君看著他，很久没有说话。
公孙伯芷在後边发话了，“……是人是鬼？”
非常小声。
公孙伯芷一向深谙自保之道，此刻又怎好意思将这话说出来。但到底少年心性，忍它不住。
谁知到那鬼竟然开了口。
他说，“我是人。”
“悲喜魔！”楚君提刀恶喊道。
那只自称自己是人的鬼没动，他冷冷瞥了楚君一眼，说，“我叫师绾。”
这鬼的声音很沙哑，跟他的长相全然不同，仿佛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拥有一副六十岁的嗓子。
像偷来的声音。
唐豔在一旁怔了，这鬼已经报上名来，可又有谁知道师绾是谁？师绾会是悲喜魔麽？悲喜魔纵横江湖四十多年，怎麽说也是个花甲老者了，这个师绾看起来尚未及冠……
但那一头白发，又是为何？难不成悲喜魔的武功，真到了足以返老还童的地步？
唐豔不相信他是鬼，但又不知道这个师绾，究竟是谁。
公孙伯芷此刻也有些慌了神，任他过目不忘，听之即存的能力，却从没听说过这个人，看此人的轻功，独步登云已臻出神入化，却从未在江湖上留名？
真是天大的笑话。
如今五味庄上下百口，只怕他是跳入黄河也难洗清了！
师绾仍是站在那里不动，月影西斜，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分明是人的样子。
唐豔不敢动，公孙伯芷不能动，然而楚君却不能不动了！他已经忍受不了这僵局，夜风中浓烈的血腥味刺激著他的神经，他身体内属於狼的部分开始蠢动。
师绾右眼似是难以见物，但楚君知道，一个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通常不允许自己露出这麽明显的破绽，所以师绾右边身侧，必定不是他的弱点。楚君抽出长刀，以青燕回绕之势取师绾的左侧！
师绾一甩两袖，竟飘飘忽忽地躲过了楚君的攻击，楚君猛地定下时，竟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师绾的身後，而师绾，一动未动！
楚君不动声色，反手又是一刀，直取师绾脖颈。师绾一扭身子，水袖直直招呼在楚君身上，千斤之力，逼得楚君连退七大步。
暗暗稳住气力，楚君只觉得体内真气乱走，胸口闷疼，冷不丁地吐出一口血来。
“三弟！”唐豔这下也沈不住了，拔出剑来就朝师绾刺去！
师绾一甩袖，直扑唐豔面门，唐豔左手早有准备，三只透骨钉撕碎了师绾的袖子，露出一段白森森的手臂来，瘦骨嶙峋的，被唐豔一剑条破些皮肉，一道殷红色滑落，升起一种恐怖的豔来。
唐豔使小剑，与师绾缠斗起来，师绾擅长长路数的攻击，这麽近的距离，反而无法发挥，与唐豔对拆一百多招，竟是谁也伤不了谁。
楚君此刻已暗自调息，又一次冲进了战局！
公孙叔桦在一旁观战，心中默默几下所有招数，竟毫无察觉自己握著折扇的手，已是满手的湿汗。
师绾纵是有通天的本领，面对楚君和唐豔两人的前後夹击，也是插翅难逃。
况且师绾两手空空，本就没有兵器，一刀一剑双双刺来，又都急如闪电，师绾使出鬼魅般的轻功，左右腾挪，虽伤不著，却也无处施展拳脚。
如此纠缠招数，师绾的空门渐渐显露，楚君眼疾手快，一刀朝师绾劈去！
谁知师绾又一次腾移，避过刀刃，一下跌进了楚君的怀里！
楚君行走江湖不过两三年的经验，哪里见过，只感到师绾一下压在他的胸口，口中断断续续道，
“悲喜魔……蚀骨……天蚕……”
“什麽？”楚君只听见这几个字，连忙放下手中的刀，“你方才说什麽？悲喜魔怎麽了？蚀骨天蚕又是什麽？！”
“三弟，”唐豔打断他，“他昏过去了。”
楚君此刻忽然感到抚著师绾腰腹的手上有些湿润。他伸出手来，满手的殷红色。
“他受了重伤，看来，五味庄这些人，不是他杀的。”
公孙伯芷淡淡道。
唐豔冷道，“那也不一定，万一他就是功力不足的悲喜魔……或者，悲喜魔的传人呢？”
公孙伯芷淡淡笑起来，“这也不无可能，只是我看他重伤至此，体内阴气沈郁，恐怕中的正是悲喜魔的‘天残一掌’……”
楚君不说话，把躺在他怀中的师绾抱了起来。
“看来，也只有这样了，”唐豔无奈道，“把他带回去，等他醒了再问清楚吧……”
悲喜魔一行，意外突生。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疏影横斜水清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