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长安再见 ...

  •   唐天宝十五年五月二十九日,朔方军与苍云携手,在郭子仪的带领下,大破叛军,斩敌四万,史思明狼狈不堪,赤脚走逃,河北收复,雁门关重归玄甲苍云。

      天宝十五年六月,安禄山见潼关急攻不下,派部下四处传播谣言曰陕郡兵力薄弱,守军稀少,羸弱无备。玄宗听闻,信以为真,连下数封军令状催哥舒翰调军出兵,攻下陕郡。

      天宝十五年六月四日,哥舒翰望着身后威严的潼关二字,捶胸痛哭,与曹雪阳共率天策大军奔赴陕郡。谁料陕郡是安禄山大军早已设好的一个局。

      天宝十五年六月七日,大唐二十万大军在必经之路灵宝西原遭遇安禄山埋伏,大军被困于山谷间,在曹雪阳的指挥下以刀阵,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杀出一条生路赶回潼关。此役,天策出军20万,回赴潼关已只剩八千人。

      天宝十五年六月九日,潼关失守。哥舒翰被俘,曹雪阳不知所踪,而20万天策大军几近无人生还。

      其实是有人生还的。

      江游便是其中之一,他断断续续的讲述着这短短一个月所经历的事情,其中几次险些情绪激动伤口破裂,频繁也因太过悲恸而泣不成声无法再说下去。

      他最后嗓音嘶哑,嘶吼的声音几乎泣出血来,“20万啊,20万弟兄啊——”

      赶来的秀坊女子实在不忍心,指尖游走,直接让江游睡了过去。

      她看着面前悲痛万分的天策士兵们,眉眼盈满肃杀之气,“潼关破了,你们都给我收起你们的悲伤,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她顿了顿,声音微颤,“快没有时间了。”

      声音清冷无情,却没有一个天策将士埋怨她。

      他们一个个无言而又沉痛的离去上马,马蹄声在夜色中蔓延开来,宛若战鼓,一声声击打在长安城的心脏上。

      每个人都清楚,潼关一破,长安便是下一个;他们每个人都谨记着,身为‘东都之狼’应尽的职责。

      守卫长安,保护百姓,兴我家国,卫我天下。

      君卿毕竟还小,没有走出长歌门看过战争,更没有经历过生死,她甚至连潼关都不知道是哪里。但她看着李牧云双眼含泪却握紧双拳隐忍不掉泪的模样,听着江游泣血的哭喊,也知道安逸已离她远去,也能感受到浓浓的悲恸。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不清楚潼关对于天策将士而言的意义何在。她只是看着李牧云离去的背影,抱紧了怀里的琴。

      她总有一种预感,她,还有她怀里这张琴能和这些毫无畏惧的天策士兵们一样,能保家国天下。

      言子郁知晓这如今的局势,看着窗外被乌云缠绕的皓月,良久无言。

      最坏的局面,终究还是来了。

      战报在深夜到达皇宫,第二天清晨民间已有传言,动作快的家庭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长安。

      君卿站在书院的顶楼,看着楼下与前几日截然不同的街道,手抚在琴弦上,久久没有拨出一个音。

      “你自小在长歌门长大,此次长安行是你第一次离开长歌。”言子郁声音低沉,坐在另一尾琴面前,一挥袖将窗帘落下,遮盖住窗外嘈杂混乱的街巷,“此次潼关一役,与天策府相系相关,潼关惨败,天策失守,你想象一下长歌门被毁就能感同心受。”

      君卿手一颤,琴弦被按下,发出不和谐的音律。

      “潼关是长安面前最后一道关隘,长安若是没了,你这些天见到的街坊邻居都没了家,他们大多没习过武,也没有自保的能力。”

      楼下不知那家有轻微争执,男主人声音在嘈杂的喧闹声中突然大了许多:“狼牙兵都要打进来了!还管什么金银首饰!好不容易找到的马车,走!现在就走!!”

      言子郁闭了闭眼,“我们五日后启程回长歌。”

      “那……”君卿问道,“牧云哥哥也会一起离开长安吗?”

      “不会。”

      “为什么?”

      言子郁沉默了些许,“天策是大唐的保护甲,只要长安还有一个百姓在,他们定然拼死也要守到最后一刻。”

      他望向天策营地的方向,“此刻,他们应该正在备战准备,这几天,长安城湖比较乱,你没事最好待在书院,不要出去。”

      君卿点头,她看着指尖微微颤抖的琴弦,低声问道,“那牧云哥哥……也会和昨日那个士兵一样……”

      言子郁没有回答。

      只是低低长叹一声。

      抬手,便是一曲慷慨旋律。

      广陵散。

      天宝十五年六月十一日,玄宗宣布御驾亲征。

      消息传进市井小巷,忐忑不安的人群总算安稳下来。

      这一晚,君卿失眠了。

      辗转反侧了大半个晚上,脑海里却满是几日前李牧云攥出血来的双拳和江游泣血的那一声嘶吼,根本没有办法闭眼安神。

      她干脆穿好衣服,背着自己的琴,轻手轻脚的从窗口跳了出去。

      身影划过树顶,带起树叶簌簌。

      言子郁站在窗边,看着浅葱色的影子在夜空中消失不见,没有出声阻拦。

      子丑之时,整个长安城夜色深沉,寂静无声。

      书院临近西城门,言子郁撑着窗沿一路跃上书院檐顶,刚好能看见城门被小心翼翼推开。

      马蹄声似是在刻意压制,可人数众多,再压制,也惊起一片鸟虫。

      他指尖轻轻敲在手臂,听着马蹄声盘算——

      几千人的队伍。

      还是这个点。

      不知想到什么,他猛的睁大眼,回头死死望向皇宫的方向。

      腿侧的双拳捏紧。

      城门再次关闭,将车马声隔绝在城墙之外。

      西城再次沦为一片沉寂,就好似方才无人路过,无事发生。

      -

      今夜无星,君卿借着夜风和内力在空中飞跃的时候,只觉得暮色沉闷。远处有灯火通明处,在一片浓黑的长安城里格外惹眼,寻着方向划跃了几步后,便认出那便是天策大营。

      还在犹豫着要不要飞过去的时候,君卿瞥见山头上的人影,心中一喜,果断起身飞了过去。

      李牧云正坐在山头,罩着梧桐树婆娑的树影,想着这几天听闻的消息,想着家国天下的誓言,想着自己何去何从,百感交集竟一时无从理起。

      也是这时,听到耳侧传来熟悉的稚气未脱的软糯声音,“牧云哥哥。”

      声音里有着毫不遮掩的试探和小心翼翼。

      这几天果然是吓着这孩子了。

      李牧云摇摇头,挪了个位置让君卿坐下,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一时无从说起。好像在知道潼关失守之后,一切言语都丧失了意义,前路一片迷茫黑暗。

      君卿把背上的琴放在腿间,掸了掸琴上沾惹的泥土,问得很是随意,“大哥哥你在想些什么呢?”

      想些什么?

      想的太多了,大脑一片混乱,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所以才会离开大营,在这么偏僻的山头静静坐着。也许自己只是想静一静,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打乱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君卿见没得到回答,却丝毫没有在意,她调整了下姿势,笑意清浅,“大哥哥,让我给你弹首曲吧。”想了想还是补充道,“我知道大哥哥你心情不好,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弹琴,弹着弹着就会好多了。”

      “这曲子呀,叫《平湖秋月》,是描写西湖风景的,我没有去过,但我听曲子就觉得那里真美,”她自顾自的继续絮絮叨叨,“听说藏剑山庄便在那儿,大哥哥你去过么?我可是一直一直都好想去那里看看的。”

      说完,君卿便不再说话,专心调试起放在膝上的琴。

      琴音的开始,便沁着徐徐流水声,淌淌而下,汇入溪流的瞬间声色便丰富起来。似清风起舞,似落花长歌,似树影婆娑。仿佛能看见月色朦胧中,小舟上随兴而起的柔软舞姿,是江南特有的娇媚与温柔。

      琴声婉婉,和着月光,和着梧桐树,和着灯火,和着微凉的夜风,绕进李傲血纷乱的心里,飘飘然然间便绕开了他心里的结。

      一整天被绷紧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不知不觉间,便已泪流满面。

      忍耐了一天的情绪终于打开了倾泻口,泪眼朦胧间,似乎琴声戛然而止,小女孩的肉嘟嘟的脸凑近,声音满是惊慌,“大哥哥,你怎么了?”

      之后的絮絮叨叨他实在是听不清了,但有一句却如雷在耳,醍醐灌顶般响彻他的心扉。

      声音清脆却坚定,“大哥哥,我相信你,也相信天策永不灭。”

      这一夜君卿弹了三首曲子,最后累了,倚在倚在树下抱着琴,睡到天蒙蒙亮。

      她是被李牧云喊醒的,少年逆光而立,牵着马,“天亮了,送你回书院。”

      君卿还有些困倦,倚着树木睡得并不舒服,后肩总是酸胀胀的,琴也不知道滑落去了哪里。

      她摸着草地,摸到自己的琴,抱在怀里,“牧云哥哥,你要上沙场了吗?”

      “恩。”他低低应了声,吹了整晚冷风,又听了不少琴曲,李牧云眉眼虽重重乌云却闪着光亮,“我天策儿郎,自当守家卫国,绝不让贼子成功!”

      “那——”君卿撑着站起来,一手拽着李牧云的衣角,“是不是……牧云哥哥也可能和那天的大哥哥一样受伤?”

      大哥哥指的是江游。

      李牧云没说话。

      君卿抬着头,望向李牧云的目光澄澈却又有着固执与执拗,“牧云哥哥,我等你回来。”

      “一定要回来。”

      她咬牙,又补充道,伸出小拇指,向上直直举高,“我们拉勾。”

      李牧云没说话,一双眸望着小女孩,眸光如湖水粼粼微颤,“好。”

      他伸出小拇指,勾过小女孩纤细的手,“我答应你。”

      天策营地到相知书院这条路,几个月来,李牧云不知陪小君卿走过多少回。

      今天这一段路却与以往不一样。

      走过一大半,刚步入西城,周围的居民打量的实现与之前截然不同,三三两两团作一团,有几个年轻的还准备冲过来,被身边的女人劝住。

      卯时还未过,长安城胧在朦胧的晨曦之中,雾气袅袅。

      相知书院的门口,言子郁负手而立,视线落在李牧云身上时不免深了些许。

      他眉目突然一皱,还未来得及动作,李牧云忙侧过身,将君卿掩在身后。

      白菜砸在后背落在地上,滚落一地的泥。

      接着又是土豆。

      青年穿着麻布衣服,狠狠呸了声,“羞耻!简直是大唐的耻辱!!”

      像是打开禁忌,一瞬间围着的老百姓,全都指着李牧云,一句比一句不留情面,直戳李牧云的心。

      “什么东都狼,什么长枪独守大唐魂,我呸!”

      “连战都不敢战,懦夫!废物!亏我还上缴了军粮!”

      “古有酒肉和尚,这是养了一群酒肉战士!”

      李牧云捏紧了枪,额前青筋爆起,却因为是群众,不敢随意反驳。

      君卿从手腕钻出个脑袋,“你们怎么可以这么说?!天策守卫大唐这么些年,今天还要随圣上出征——”

      “小丫头你被骗了!去他的圣上出征,皇上昨晚早就跑了!”

      说话的是水果摊老板,她举着一根棍子,咬牙切齿望着李牧云。

      “我看到了!就是西门!那会起了风,月色就算看不清楚但我能肯定,轿子里坐着的就是皇上!明黄色的衣服身旁红色铠甲近卫,我绝对不会认错!”

      李牧云猛的后退一步,“怎么……”

      “就是你们天策和狗皇上一起走的!还说御驾亲征,全军迎战!全特么是假的!骗子!懦夫!”

      留在城里的大多都是无钱也没有门路找到车马逃离的人,此刻一个个愤慨难平,手边的谷子豆子瓜果蔬菜全都砸向李牧云。

      混乱中,还有人仍了个鸡蛋,刚刚好砸在额角。

      蛋清蛋液黏腻,滑过半张脸,沿着下颚滴落在地面。

      持枪而立的少年,本就是英气有力的长相,此时满身脏污泥泞,却更显野性与力度。握着枪的手青筋凸起,像在压抑着汹涌而出的凶兽。

      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

      言子郁把君卿从李牧云身后拽出来,冷笑道,“冷静了?”

      没有人说话。

      对于这个在书院总是抚琴读书的先生,他们内心莫名害怕。

      “相知书院备了五辆车,可以载五十人。南下一路到千岛湖长歌门,愿意南下的午时前来书院门口上车。”他目光始终清淡,“每人只许带一个行囊。”

      腿后,君卿的小脑袋探了出头,被吓着了眼睛还有些红,“牧云哥哥……”

      “天策有李统领在,断不可能弃城而逃。就算事出有因,无法提前告知,统领必然会用他的方式将消息与指令传递出去。”言子郁拍着君卿的脑袋转过身,“少侠尽快回营吧。这段时间,感谢少侠与君卿的陪伴,若是有缘,我们还会再见。”

      君卿和言子郁离开的时候,李牧云没有出现。

      君卿趴在车窗上,看着长安城门在视野里越来越小,越离越远。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少年还意气风发,志气方遒,“我天策儿郎,自当守家卫国,绝不让贼子成功!”

      言子郁看着君卿失落的后脑勺,轻轻叹气,“放心。只要天策军魂不灭,天策必然会有重回辉煌那一日。”

      “他们,是东都之狼阿。”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