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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二世 毋念虚妄(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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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
“辛府小公子的下落你们可是有眉目了?”
沈衿翃坐在桌旁,手中端着一盏茶,看着眼前的几个人,神色极其紧张。
“少爷…我们…”
其中一个人手攥着腰间的佩刀,嘴中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他抬眼看向沈衿翃,见人正紧盯着自己,急忙别开目光,看向地板方向。
沈衿翃见家中侍卫如此,气极反笑道:“有话便说,哪来的唯唯诺诺的性子?”
一时四下无声。
“您…这…这辛府被灭门是事实,而辛小公子偶然幸存不过只是坊间…坊间以讹传讹的谣言…”周威这才开口,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周威抬头看了看沈衿翃的脸色,又继续说道:“那个道士所说的…扇子护体什么的…真的不可信啊…”
沈衿翃听着他的话,嗓子发干,眼中酸涩,便赶紧喝一口手中的茶,压抑住想哭的欲望。
他一直在找辛银。
八年了。
等到的只是员外辛家被灭门的消息。
“周威你知道吗。”
沉默许久后,沈衿翃才开口,眼中尽是落寞与不甘,“这个真的是可信的。”
愿你一世安康。
沈衿翃记得那日辛银带着自己的扇子。
“你能相信我吗?”
周威将头低得更低。
“属下自然,自然相信您。”
沈衿翃抿唇。
而后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走到周威的身旁,将尚小的右手贴近他的胸膛。
“你不相信我。”
沈衿翃淡淡的看着周威看向自己时眼中的惊讶与不解。
“因为你还没有许过谁一世安康。”
“诶,少爷。”
见沈衿翃从房间走出来,守在门口的侍从迎了上来:“那日路上遇到的小乞丐来了。”
“嗯?”
“就是那个满脸泥巴的,叫…叫未金的。”
未金。
沈衿翃反复念了几遍他的名字,最后低低笑出了声。
原来有不少人喜欢把金银放在名字里啊。
笑过之后沈衿翃又觉得满腔尽是烦闷。辛银之前的脸不断地浮现在脑海里,无论如何也挥散不去。再想下去,心里会一阵抽疼,像前几天他做噩梦的感觉。
梦里辛银真的死了,他躺在地上,手中紧攥着折扇,身后是淌开了的血。自己走近了他,他却诈尸一般弹起,将自己狠狠地压在地上,张开嘴时有血混着虫子流出:“为什么!!”
“为什么!”
沈衿翃吓了一跳,这才恍然惊醒,看向声音的来源。
是那天的小乞丐。
他还穿着那件衣服,脸上也是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眸子不含杂质的清亮。他弯腰捡起脚边的几颗石子,抬眼看见沈衿翃走了过来,便灵巧地躲开试图抓住自己的家仆,几下跑到沈衿翃的身后。
“哎你!”
家仆追了过来,在沈衿翃面前停下脚步。
辛银冲他吐了吐舌头。
“怎么了?”
“这小子用石子乱打东西。”
沈衿翃先是看了看远处地上碎了的玻璃渣,然后扭头看向辛银。
辛银不说话,低着头扣弄着刚才捡来的几颗石子。
他很会用石子瞄准,通常状况下都是百发百中,原来城外一起长大的孩子中没有一个能赢自己的。
“你扔石子很厉害吗?”
辛银点了点头,而后又觉得自己的回答方式太过草率,便又答了一句。
“嗯。”
沈衿翃看着他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哪有这种打坏了别人家的东西还装着一副被人欺负了的可怜样子的人啊!
“那你先去洗个澡,晚上的时候给我表演好不好?”
沈衿翃可以放轻语调,想让自己显得亲切一点。
那孩子居然猛的抬头,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然后。然后居然一句话没说就跑走了? 果然大人装成小孩子模样太困难了。
沈衿翃摇了摇头,看着辛银跑远了,才让家仆领着往宴会大厅方向走去。
“你安排一下,等那孩子洗完澡,就别让他乱跑了。给他备一份菜送到房间,对了,再煮一碗汤圆给他…”
沈芝兰总会在正月十五这一天大摆宴席,邀请许多人到家里来。这传统延续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停下。再加上沈芝兰为人所知的菩萨心肠,这天什么奇奇怪怪的人都会来凑个热闹,沈芝兰倒也不在意,只说人多更热闹。
沈衿翃承认的确是出于私心才不让未金来凑这个热闹的。
乞丐不易,身份卑微,要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不济时还要受到各种欺凌。
他只是想给这个小乞丐一顿安稳的饭。
还有,算了。
沈衿翃不想继续想下去了,他知道,再想下去会难受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那个叫辛银的总能牵动他的情绪。
这是一种绝对不同于爱意的感觉,沈衿翃心里想,这只是一种奇怪的,
想要保护他的感觉。
“哎,我敬沈小公子一杯!”一个满脸堆肉的男人起身,冲着沈衿翃的方向大声说道,“年少有为!”
沈衿翃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起身回礼。
“还应该是我敬赵少卿您一杯,衿翃年幼无知,全靠您提点。”
赵少卿笑着坐下了,同时还不忘转着头看了一圈周伟盯着自己看的人,仿佛在炫耀着什么。
“看见没,小公子回我的酒了。”赵少卿坐下便掩着嘴对身边的人说。
“不就是巴结吗。”那人回他。
“哼,你倒有巴结的本事?”
沈衿翃用灵力将他的话尽收耳底。
看吧,这里尽是不正经的人。
“食不言。”
岳苓咽下嘴里的菜后说道,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够这一席的人听到。他斜了一眼赵少卿,又伸出筷子夹了一点菜放在盘子里,“衿翃,人太多,或许杂乱。”
言下之意:有的人净说些废话。
沈衿翃笑笑,他这个叔叔,一直是个一板一眼的人,尤其会青白眼待人。平时对谁都是爱答不理的样子,或许只有父亲才能让他笑脸以待吧。
“是。不知何时开始,人变得冗杂了。”沈衿翃顺着岳苓的话说。
“虽说是宴请,也不该如此随意,明年让芝兰备上请柬,别再让不该来的来了。”说罢,岳苓将盘中的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眼镜却依旧看着赵少卿那边。
“衿翃明白了。”
赵少卿听着两人一唱一和,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说了家中有事,提前离开。
将客人全部送走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沈衿翃不过十岁,却也被人逼着喝了几口酒。虽说原来这酒的度数对原来的自己来说不过是解渴的水,可现在顶着小儿的皮囊,倒也有了轻微的醉意。
夜色深沉。
沈衿翃一边仰头看着月亮,一边往自己的院子走,一边在心里琢磨着写一首吟咏月亮的诗。
直到走到房间门口。
沈衿翃从月亮上收回目光,准备上台阶时被倚躺在自己门上的人吓了一跳。
走近一看。
未金?
辛银睡的极浅,这会儿听到动静,眨了眨眼醒了过来。
“…”
“你在这等了多久?”沈衿翃一把拽起辛银,打开屋门走了进去。
虽说过了年,天气依旧很冷,就连府中湖里的水还没有解冻。未金穿的普通棉衣,在屋外头睡着,明天肯定是要发热的。
“为什么不在自己房间里待着?”沈衿翃想着未金受着冷在屋外死等,一阵无名火冲上心头,语气也变得狠厉,“怎么这么不听话?”
辛银还保持着被沈衿翃抓进房间时的姿势,连胳膊都没敢放下去。
“你…说…说要看我扔石子的…”
辛银的声音很小,沈衿翃很费劲才听清。
之后他觉得自己被内疚填满了。
“对不起,”沈衿翃顿了几秒才轻轻开口,抬手揉了揉辛银的头顶,“如果你原谅了我的话,今天晚上和我一起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