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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她想要他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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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脸愤怒、质问的叶旌瞬间静止,惶恐慢慢的爬上了他的心头。
他摇头、不信:“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手指着回头的路:“你明明……”
今朝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想说,你明明体力那般的好,城墙说上就上,墙头说飞就飞,哪里有半点快死之人的模样。
今朝扯了个笑:“我吃了还魂丹,两次。”
一次是三天前去见萧时复,一次,是今天。
还魂丹是个厉害东西,多流传于暗卫、死士之间,人若在濒临绝境、或者身体虚脱的时候,吃上那么一丸,就会激起身体潜能,打死原本比自己厉害很多的人。
但是,代价也很大,若是常人,无病无灾,用了还魂丹会大病一场,若人本就心血匮竭,一旦用此丹,身子就会摧枯拉朽的衰败下去,跟自杀无异,若是潜能激发得厉害,可能打死了对手,自己,也就死了。
所以,死士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都不敢用。
可她不能不用。
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她要跟萧时复说的话,必然会引起他的恼怒,她必须有足够的体力去应对他的愤怒,打消他的质疑。她不能让他知道,她得了疫病,快死了。他愤怒至极来抓她,如果她被他抓住,她的疫病可能就会传给他,就是怕这个,害怕极了,她才会失了分寸、拿剑对准自己的脖子。
这一次也是,她不知跟叶旌去看萧时复会遭遇什么,她必须有好的体力去欺瞒,所以,必须吃还魂丹。
两次还魂丸,掏空了她原本就没多少的精力,现在,若不是还魂丹的药力撑着,她只怕连这墙头都坐不住了。
她,真的没多少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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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旌惊恐的看着今朝,颤抖着声音问:“你怎么会染上……”
今朝是死士,自幼习武,体力比一般人好,怎么会染上呢?
可……
她身处晋城,旁人都会染上,她怎么就必定不会染上?
她的脸色灰白,眼底青灰,确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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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染上?
纬帽下,今朝的右手缓缓的摸上了左手手肘。
那里,有个红点,一直未曾消退。
是封城二十四日那天,施王圣死的时候,她浑浑噩噩的走在大街上。
有一人从她身后走过,碰到了浑浑噩噩的她。
那人没有停住脚步,她也没有叫住那人。
在她的眼里,大街上的人、大街上的景全都变成了施王圣匍匐在地上死去的画面。
好几天后,她身上出现了疫病的症状。
她不怕死,但也不想死,故而一直防护得很好。
外出必定带纬帽,每次衣裳都会蒸煮、暴晒,远远的离着人群。
这疫病,只会通过接触、口沫、血液传染,大夫只要套上手上防护甚至能诊脉——这是晋城所有医者经过四十几天验证出来的,绝不会错。
她不该被传上的。
可她染了疫病。
所以她回想了想,想起了那一撞,想起了那一撞的轻微的疼痛,想起来那一撞之后出现的红点。
只是针扎一下的疼痛,于她们这些在生死边界上的人来说,那疼痛就跟蚊子咬一般,十分的上不了台面,所以她从不曾重视。
可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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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旌的眸红了,不停的喃喃:“你怎么能……”
“不可以……”
“不可以……”
她怎么能染上?
她染上了,时哥儿该怎么办?
该怎么活?
晋城该怎么办?
该怎么活?
“你不可以死……”
“你不能死……”
“你不能……”
若是没找到,她死在无人知的地方便罢了。
如今时哥儿已经找到她了,知道她了,她若死了……
叶旌不敢想象。
今朝轻声道:“我不会死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知道我的死讯。”
“这怎么可能?”叶旌怒吼。
他知道他不该吼,不该吼一个得了疫病、病重快死的人。
毕竟,没有人想要染病,没有人想要死。
可是,他顾不上了。
他的脑子很乱,满脑子想的是——时哥儿该怎么办?该怎么活?
他气,气她,明明知道晋城危险,还要呆在里面。
气她,明明知道萧时复不能没她,还让自己染上了疫病。
气她,为什么不能小心一点,为什么不能多爱时哥儿一点,为什么不能……
该死的,她快死了,时哥儿该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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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朝着他,虚弱的笑了笑,慢慢地说:“你告诉他,我离开了晋城。他找不到我的尸首,便不会确定我死了。”
叶旌怒:“你以为他猜不到吗?他那般的聪明。”
那个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就能揪出整张网的人,怎么可能会猜不出?
“他自然会猜到,可他不敢赌。他啊——”
今朝抬眸看天,想着萧时复看着她眸色一点点变暖的模样,轻笑了一下:“没有确定我肯定死之前,他不敢死的。”
她知道,只要有一丝她可能活在这世间的某处的可能,他就不会、不敢死。过去的十年如此,之后,也如此。
“或许,他还会庆幸,庆幸我的失踪。至少,我失踪了,就不会嫁给主子为妾了。”
她被另一个男人霸占的画面,想来,他是宁愿自己死都不愿意看到的。
她失踪了,在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妾之前失踪,在她不属于另一个男人的附属品之前失踪,就表示……
她还有可能……属于他……
他还有希望……
这就是为什么,她甘愿冒着萧时复恨上主子的风险,告诉他,自己要嫁给主子为妾的原因。
她只是想,在未来的那么多难熬的日子里,他能……好过一点点……
可他怎么可能过得好?
他找了她十年,念了她十年,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又没了?
他怎么可能过得好?
可她能怎么办?她染上了疫病。
可就算她没染上疫病,他们也是不可能的。
他们……
从十年前就错过了啊……
十年前,那个雨夜,如果她没有求到主子,如果夕儿还能再支撑一日,如果她们能等到时哥哥,是不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曾这般想过。
可她怎么能这么想,医治夕儿的大夫说了,若是晚一日,夕儿就……,她怎么能拿夕儿的命来想晚一日?
夕儿没了季延还有罗意,她还能在罗意的怀里痛哭。
萧时复怎么办?他那样的孤,她若死了,他该怎么办?
耳边,是封城前一日他说的话——
“你要好好的,不要染上疫病,不然,我不会管什么南梁王,不会管什么晋城上万百姓,我会进城,与你一起生,一起死。”
以往,她不信,谁肯定会跟谁一起生,一起死。
可他,她是信的。
毕竟,当初的那断肠草,他二话不说就喝了,修罗殿,他二话不说就闯了。
可她,怎么能真的让他跟她一起死呢?
他,跟她,十年不见,怎能,才见几月就让他跟她一起死呢?
他记挂了她十年,她却忘记了他十年,怎么能让他跟她一起死呢?
他对她掏心掏肺,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他,怎么能让他跟她一起死呢?
怎么能?
怎么能?
“叶旌……”今朝缓慢的看向叶旌,恳求,“你得帮帮我。”
“这样萧时复才能活。”
“他才能活。”
最后的四个字,她一直努力在掩盖的哭腔、害怕、绝望,再也藏不住了。
她,想要他活啊!
叶旌怔怔地瞧着今朝,满腔的怒火忽地,就发不出了。
今朝,修罗殿四大修罗之一,多么冷漠的人啊,能冷漠的看着萧时复喝下那五钱断肠草的人,能毫不犹豫的在紫宸殿给萧时复栽一个欺君之罪的人,竟带着哭腔这般绝望的求他——帮帮她,萧时复才能活。
若是……
若是萧时复看到这一幕,定然是,死都甘愿了吧。
叶旌盯着今朝,沉吟良久,方才开口,试探的问:“今朝,你也喜欢时哥儿,是吗?”
他一直觉得今朝不喜欢时哥儿,他一直在埋怨今朝为什么不喜欢时哥儿,他一直为时哥儿的付出而不值。
可她若不喜欢,死了就死了,何必说要成为他人妾,何必要这般快死了还费力的筹谋她的身后事?
今朝别过了脸:“他是时哥哥啊。”
叶旌沉默。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
今朝看着屋下那未全化开的雪。
是,她没有回答叶旌的话,因为有些问题不能、不允许有答案。
可叶旌还是得到了答案。
他觉得脚软,他跌坐在了墙头。
今朝喜欢时哥儿,他确定,今朝喜欢时哥儿。
他们彼此有心,这本该是天大的喜事,可……
为什么老天要这样?
好不容易看到了点光明,现在又生生夺去?
为什么就这么的见不得人好?
时哥儿这一生,真的已经够苦了!
叶旌觉得手脚冰冷,他垂眸看着那斑斑驳驳的地,从来没觉得如此的无助。
他沉默良久、良久,抬眸看着眼前这个被一层层的帷布遮盖住的纤瘦的人儿,开口,轻声问:“我该怎么帮你?”
今朝勉力微笑:“告诉萧时复,我已经出城。”
叶旌摇头:“夕颜姑娘还在城里,他不会信你会抛下她。”
“所以才需要你。”
就是因为她抛下夕儿独自离开这事不像是她所为,才需要一个人给自己佐证,而叶旌是最好的人选,毕竟,萧时复知晓,叶旌与自己并不亲密,不太可能串通。
“我会留下字条,说有紧急之事离开,让他照顾夕儿几日,我信,他一定能确保夕儿的安全。”
然后,几日会变成十几日、几十日。
就算在这几日、十几日、几十日里,他有疑虑,他会胡思乱想,只要他找不到她已然死去的线索,只要晋城之危未解,他就一定会在这里护着夕儿,只要夕儿不染疫病,定然能安安全全的从晋城脱身。
那之后,他许会去找主子,可主子也不会有她的消息。
她会传信息给主子,一模一样的文字,有急事离开,然后失踪,主子会跟他一样,有疑虑,也许会派人找她,可那时,她该已经如季延、施王圣那般被焚烧殆尽,主子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的。好在,在主子的心中,她今朝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久而久之,主子会忘记她,偶尔可能会想起她,偶尔会有些惆怅,偶尔会来到再也没有她的朝夕阁坐坐。
修罗殿定然还有他萧时复的暗探,他定然能查得出来,她今朝没有回修罗殿,主子也在四处找她,他若如他自己所言的那般并不在乎皇位,定然也不会因此跟主子做对头。
至于,那之后的事情,他是会继续无望的找她十年,还是会在时光中慢慢的将她忘记,若是不忘记,又会如何,她就不知道、也没办法去控制了。
若世间有忘情丹,她一定会倾尽所有给他找来一颗,让他能彻底的忘却她这个不值得他爱的人,可世间没有这样的忘情丹,真是……
让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