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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今朝,退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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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城第四十八日。
大雪依旧下着。
整个晋城已经被大雪覆盖,入目,全是白。
出了门,走过青石大街,今朝走向城墙。
平日里,从竹间医馆到城墙,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今日,今朝用了一刻钟。
上城墙的内门有衙役守着,以防止闲杂人等上了城墙。
这内门她有萧时复的令牌自然可以随意的近。
不过,她从不走这门。
这城墙对于普通人来说是高不可攀,对她来说却算不上什么。
脚尖点在城墙借力,她几个飞跃就上了那高墙。
上城墙的时候,她落在雪地上的脚尽可能的轻。
萧时复的功夫比她好,耳力也比她的强,她要很小心,很小心,才能不让他发现她。
站在城墙上,透过城头往外看,隔着茫茫雪幕,她看见,萧时复依旧孤身一人坐在那高处。
过去的四十八日,不管日夜,他一直就坐在那里。
五日之约,他们从不曾约过时辰,不管她是不是在五日之约前来,来的是什么时辰,只要她来,他都在。
好似,他无时无刻都在这儿、守着这座城一般。
雪飘落在他的眉发间、大氅上,他宛若未觉,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瓷白的茶杯。
案桌上的灯笼发出晕黄的光,照着他的眉目。
他的薄唇抿成一道线,漆黑的眼染了一丝的漠意。
今朝静静的看着那眉目,看着那被灯笼笼罩着的人。
其实她不太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孤身独坐高台近五十日?
就算修罗殿里明争暗斗、今日的友人明日就会举刀相向,可终究每日还是会有人一起说说话,就像惜思,重伤无法出任务,抬都会让人抬到朝夕阁来,受不了孤身一人养伤。
而他,除了偶尔胡志仓、暗卫们前来请示公事,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孤身一人,从不与人闲聊。
就算夜间,将士们在城墙外堆起了一堆堆的火篝,围着一起吃、一起喝、一起谈笑。
他从不参与,只静静的坐在那里、慢悠悠的转动着手中的茶杯。
就这样坐了将近五十日。
他似乎一直都这样,对除了她和夕儿之外的很多是都很漠然。
南梁王府养病,她听过他处理公务,懒洋洋的,十分随意,似乎不管他被主子打击到什么地步,都无所谓。
修罗殿,他除了关心她的伤,关心她,此外的一切都不在乎。
她刚进晋城时,在路边看见的他,眼神淡漠,好像隔离在这个世界之外。
城墙头上,胡志仓和暗卫们汇报公事,他也都很冷静平淡。
许,在他的世间里,界限分明,一边是夕儿和她,另一边是外人。
可她和夕儿不在他身边,已经十年了。
他们不在的十年,他是怎么过的……
不知是她看得太专注,还是萧时复原本就是这样的敏锐。
那漠然的眸忽地转向城墙。
今朝脚下往后快速的一退,整个人隐藏在了城墙的黑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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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时复抬眸,看着城墙。
最近这几日,他总觉得有一个目光,从城墙上看着他。
可他看过去。
那城墙啊,在白茫茫的大雪中,除了黑暗空寂,别无一人。
他凝视着那城墙。
良久。
后,低头,轻声一笑。
笑自己心底里生起的落寞,今日不是五日之期,他又怎么可能在城墙上见到花朝呢?
好在,五日,已经过去了三日,还有两日,还有两日。
被风雪冻凉的手放在了茶杯上。
灯笼的烛火,映出了他漠然的眸里,那一缕的柔和。
他,在这座城外,他的花朝,在城内。
他们就隔着一座城,隔着五个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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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城第四十九日。
雪停。
竹间医馆。
今朝坐在窗前,她的面前,碗里的汤水还热着,飘着袅袅的烟气。
罗意说:“凉点再喝吧。”
今朝低头,看着那汤水,笑了笑,道:“无妨。”
她拿起,仰头就喝。
滚烫的汤水入喉。
她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只是在放下碗之后,忽地开口,问身后的罗意:“如果夕儿愿意离开晋城,你会跟着走吗?”
罗意的眸看着那已然没有一滴汤水的碗上,没有犹豫的回:“会!”
他是医者,但,他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他最想渡的人,只有一个。
但下一瞬,他回:“夕儿不会走。”
他不想当普度众生的菩萨,但夕儿——
夕儿,是被所有人护着长大的宝,不知世事险恶,不知人间有多少的不值得。
她打小学的是——人之初性本善。
跟着师父学医之后,更是谨记——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生灵之苦。
她走的是一条大善之路,在她的眼里,所有人的命都极为珍贵,为了那些珍贵的命,她可以倾尽所有。
不似他们,眼中最重要的只有那么一两人,只会为那么一两人搏命。
“她不走,你舍得吗?”
今朝回眸看罗意。
幼时,去看夕儿。
夕儿的师娘一边刺绣,一边与她说。
三个徒弟中,天分最好的是夕儿,夕儿啊,别人要花半月学的药理和辨药才,她三日就能学会,聪明得常常让师父念叨,有此一徒,此生无憾;
徒弟中最忠厚的是大师兄季延,可惜天分有限,但胜在好学,稳重保守,将来就算成不了名医,也能好好的经营一个医馆,断不会惹什么是非;
人缘最好的是罗意,罗意拜师入门其实没比夕儿早几日,他是个孤子,祖上也曾开过医馆,只是半夜失火,医馆被烧了个干干净净,一家子人只救出了他一个,后流落到了安定,师父怜悯,就收为徒弟,让他此生有业可依。他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几天时间就将医馆前后左右的路都摸了个透,还将医馆上上下下的人给讨好了遍,夕儿入门之后,他已经能拉着她的手无比纯熟的给她介绍医馆里的人和路了,弄得夕儿以为这个二师兄入门很久了。他对谁都好,对夕儿最是好,苦一点、累一点的活绝不会让夕儿插手,辨药时,怕她上扶梯有危险,他就在旁边爬上爬下的从药柜里拿药,雨天怕她鞋子脏了,就背着她走……
夕儿的师娘笑,说:“罗意啊,是把夕儿当小祖宗宠了。”
她那时已经入了死士营,不太信这世间有无缘无故的宠,也曾担心罗意另有目的,偷偷的注意过。
但,从没找到什么不对的地方,也就罢了。
夕儿,她放在心坎上疼了十几年。
罗意何尝不也是也疼了她近十年?
让自己的心尖身处险地,他舍得吗?
所以,她问:“你舍得吗?”
罗意低声笑了笑:“舍不得又如何,这是她的心甘情愿,我能做的就是依着她、跟着她。”
过去的十年,他已经习惯了宠她、任她、由她,为她披荆斩棘,让她随意、放肆的长大,长成她自己想要成的人。
今朝抬头看天上飞雪,轻声道:“我再问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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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
夕颜看完最后一个病患。
跨过门槛,看见一身防护的今朝,站在走廊,看着天上飘着的雪。
夕颜没有走近。
今朝也没有走近。
她们穿着一身防护,远远的站立着。
季延死后,夕颜就下意识的远离今朝。
她是医者,日日与疫病患者相处,她怕染病给今朝。
可没想到最后……
远远的,今朝看着夕儿,笑。
她微笑着开口,问:“夕儿,要走吗?离开晋城?”
这不是封城后今朝第一次问。
季延死的时候她问过。
施王圣死的时候她也问过。
夕颜朝着她,如过往的那几次一般,摇了摇头。
季延死的时候,她还会抱着希望多问一句:“为什么。”
如今,她已经不会再问为什么了。
她其实早就对她离开晋城不报希望了。
可人,总是会想万一呢,万一她再问,夕儿就同意了呢?
所以,她还是开口问了问。
可夕儿,没有给她万一,依旧如往常一般的摇头。
也罢,也罢,个人有个人的命数。
于夕儿而言,这是她的心甘情愿,就算……
总归,那样的场面,她是见不到了。
就是……
今朝抬头看着天,眼里是无人知晓、难以自抑的悲伤。
就是……
愧对爹娘的嘱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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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城第五十天。
今朝去见萧时复。
出门前。
她从药瓶里倒出了一颗药,放入嘴中。
出门时。
她遇见了罗意。
罗意远远的看着她。
看着她离开。
大街上的雪尚未全部化开。
天空中又飘起了风雪。
这一年的晋城,格外的冷。
那寒风吹着人,一点一点的夺走身上的余温,再不余半分。
今日上城墙比两日前要轻松很多。
上了城墙,远远的就看见了萧时复。
他依旧,孤身一人坐在高台上。
就像过往的无数个日夜,他就坐在那里,眼神漠然,像极了一座竖在苍茫大地上的一座静默的孤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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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感觉到了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萧时复抬眸,看见了今朝,眼里的漠意就像是被阳光驱散一般消退,浮现出了暖意和缱绻。
他笑,像是静默的石像一下子苏醒了过来。
那一瞬间,风都变得柔和,带着丝丝甜味。
今朝看着萧时复眼里的缱绻,想了数日的话一下子,说不出口了。
那话一出,这样恬静的一切,就都没了……
可再说不出,那话,终究还是要说的。
今朝垂眸,看着自己面前那重重的纬巾,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似十分随意的说了一句话:“萧时复,我应允了主子,待晋城事了,便做他的妾。”
一语出。
风静止。
萧时复坐在高台上,一动不动。
漆黑深幽的眼眸静默着凝望着今朝。
眸里面的暖意一点点褪去。
远处,火堆烧起噼啪声响。
近处,萧时复的声音冰冷,像失了魂魄:“你说什么?”
今朝透过重重纬巾,回视着萧时复,轻声、决绝的回:“我应允了主子,做他的妾。”
手中的茶杯瞬间碎成了四分五裂,碎片嵌入了掌心,血顺着碎片流下。
可萧时复却恍若未觉手中的疼痛一般,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点痛,怎么会觉察出来?
那飘过来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带着尖锐的呼啸声扎进他的耳内、他的脑中、他的心口,还在里面不停的搅拌。
每一处,都是撕裂的痛,每一处的痛,都比掌心的痛要强烈千倍万倍。
竹子搭救的高台,发出了噼啪的轻微的裂开声。
萧时复看着今朝的眸色逐渐变得冰冷可怕,他开口,声音寒透彻骨:“你撒谎!”
他不信!
她明明跟他说,今朝不为他人妾。
她心中明明有他。
她明明可以做他的妻,怎么可能去应允旁人,要做他人的妾?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今朝:“我没撒谎。”
四个字,斩钉截铁!
萧时复盯着今朝的眸,凶戾的宛若噬人。
他再次一字一句的出口,声音极冷、极阴寒:“你撒谎!”
隔着飞雪,他们遥遥相望,今朝回得更加的刚毅果决:“我没撒谎!”
除了在紫宸殿的监牢,一直不曾在今朝面前现过的暴虐之气,再也压抑不住,他起身,竹子搭就的高台,发出了剧烈的噼啪声,下一瞬,高台轰然倒塌。
萧时复,出现在了墙头。
就在萧时复出现在墙头之时,今朝急速的往后退去。
两人之间还是隔着丈余的距离,还是隔着纷扬大雪。
萧时复的脸阴鸷到了极点、咬牙切齿:“那就退婚!”
今朝:“不退!”
萧时复紧逼而上:“退婚!”
今朝快速后退:“不退。”
“退婚!”
“不退。”
风吹乱了萧时复的发,他的发掠过双眸,那原本黑得吓人的眸如今更加的恐怖,满布了血丝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般。
他一步步的紧逼,只有一句话,一个念头——“退婚!”
可今日的今朝,功夫却比以往更盛,不管他怎么紧逼,他们之间永远都隔着丈余的距离,隔着纷扬大雪。
就好像,他们之间永远隔着那该死的抹不去的、分离的十年。
心口的某一处,已经被刀扎得血肉模糊,他连呼吸都痛。
可眼前的这个人。
这个会哄他吃饭、哄他睡觉、哄他开心,说会对他好一辈子的人,还在风雪的那一头,狠狠的拿着刀子不停的扎着他。
而他,再痛,也不甘心放手。
他这一辈子,就遇上过这么一个人,就贪图了这么一点温暖,他找了她十年,如今她就在他眼前,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这让他如何舍得放手?
再痛,他也要抓着她。
萧时复神情癫狂,整个人如同被恶鬼附身,双眼腥红:“今朝,退婚!”
可今朝还是说:“不退。”
她看着他,冷冷的说:“萧时复,相处了数月,你该知我是什么样的人,这婚不可能退。”
是,他知道,她是个多么执拗的人,要杀他,哪怕知晓他是当年的时哥哥,还是会毫不留情的栽他个欺君之罪;不认他,哪怕他为了她生死不顾的去修罗殿,都依旧不认他。
她跟他一样,都是执拗的,一条路走到死的人。
所以,他才会那样的慌乱,那样的绝望。
手指弹出,指风凌厉的袭向今朝的膝盖。
不管怎样,先抓住她!
抹掉这丈余的距离,抓住她,抱着她,再逼她改口!
今朝躲闪而过,但丈余的距离立马缩短。
在这般下去,他会抓住她。
他若抓住了她……
寒光一现,今朝的手,抽出了身上的软剑。
她的剑刃,横在了自己的脖间。
她的目光直直望向萧时复,一字一句道:“萧时复,你再进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
就快抓住今朝的萧时复猛地住了脚。
他一直想要救她,帮她。
可想到,居然是因为他,她拿着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间。
她是宁愿死,都不愿跟自己在一起吗?
风雪灌入他的口鼻,他的眼通红,眼里的光像极了此刻灰暗的夜空,有着深不见底的绝望。
他张开嘴,可喉咙里撕拉着,很难很难才能挤出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宁愿死都不愿意跟自己在一起?
既然对自己这般的狠心,当初为什么要对自己好?
十几年前的他没求过她、要她对自己好。可她对他那样的好,既然给了,为什么现在又要拿回去?
她看着他,静静的笑:“我答应了啊,成为主子的妾,自然,就不能与旁的男子亲近。”
成为主子妾?
不能与旁的男子亲近?
他是旁的男子?
她十年前说会在他身边一辈子,现在却说他是旁的男子?
因为他要碰他就要自裁?
看着她细嫩脖间那冰冷的寒光,萧时复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疯狂又可怕。
他笑着看着今朝,眼神睚眦欲裂,活像个疯子:“今朝,你若嫁给萧惊落,信不信,我杀了他!”
他从不曾这般的想要杀死一个人过。
萧惊落,他想将他碎尸万段!
今朝声音安静:“那我会杀了你。”
萧时复发恨的盯着今朝:“好啊,那你现在就杀了我。”
反正,现在的他,心痛得快死了。
他看着她的眼,满是阴鹫疯狂。
“你若不杀了我,此生定然摆脱不了我。”
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抓住她,哪怕囚了她,也要将她囚在他的身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