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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蠢人 ...

  •   今朝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活。

      那时,她狠狠的咬下舌下之毒,只是,牙齿尚未碰到毒药,她的下巴就被捏住了。

      是萧时复。

      那萧时复竟看出了她的意图,以重伤之身疾奔而来,点了她的穴,捏着她的下巴,取了她的舌下之毒。

      而他自己,胸口的伤崩裂,陷入了昏迷中。

      而后,她关入了狱中,她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可她知道,只要穴道未解,她就动弹不得,求死,她一时半会是求不了了。

      她躺在狱中的地上,身上的伤口叫嚣着疼痛,可她脑海中,却只有萧时复的那两个字——花朝。

      花朝。

      这世上,还有几个人记得,她本名,叫花朝。

      她叫花朝,是因为她生下来胳膊上就有花瓣的胎记,娘亲说,我家的小花朝啊,是花神下凡。

      可这个娇滴滴的名字,在她决意做主子手中一把刀的时候,就弃了。

      她给自己取名今朝,做死士的人,哪有什么明朝,她不敢奢求明朝,只敢要今朝。

      可,其实,就算是今朝,她都把握不了。

      为了夕儿的安全,她每次去看夕儿,都甚少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夕儿同行,甚少让外人知晓,夕儿还有个姐姐,以防止有人认出她的脸,识出她的身份,进而,对夕儿下手。

      所以除了主子,除了夕儿和她身边的两个师兄,这十数年,几乎无人知晓她的本名。

      可,没想到,这天下间,竟还有旁人知晓,她叫花朝。

      而这个人,竟然是主子要她杀的,南梁王萧时复。

      萧时复堂堂一王爷,与她生平从未有交集,为何会知道她十年前的名字?

      他为何,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揭她的人.皮.面.具?他为何,看了她的脸,就那么的肯定她就是花朝?

      还有……

      他为何明知她要杀他,还是宁愿伤了自己也要救她?

      他,究竟是谁?

      太多的疑问挤在心头,却无从得到答案。

      伤口叫嚣的疼,一直在提醒她。

      不管萧时复是什么人,他都是,主子要她杀的人。

      而她,任务失败,被擒入狱,只要找到时间,就该识趣的找机会自裁。

      这是当死士的第一年,师傅教的铁规。

      死士能求生,却不能怕死,因为怕死的死士,只会死得更惨。

      她不怕死。

      只是——

      她再也见不到夕儿了。

      来京城前的那天,她从床榻上起身,穿好了衣服,正准备离开。

      夕颜的手,从被子里伸出,紧紧的拽着她的衣裳。

      夕儿看着她,轻声哀求:“姐姐要早些回来。”

      夕儿说:“回来不用住太久,一日、两日、三日,即可。”

      她凝视着夕颜,胸口里更是满满的愧意,她知此行九死一生,可看着那满是期待的眼神,她最后还是回了一句:“好。”

      如今,她如所料的那般,回不去了。

      应承了的那句好,注定了,是一场骗局。

      她的夕儿,此生,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了……

      .

      今朝在狱中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好几天,这几天里,无人给她解穴,只有个人,照三餐给她灌米汤,让她保持着半死不活的状态。

      那人显然是恨及了她,灌米汤的手势十分的粗鲁,次次都呛得她咳嗽不已,牵动着浑身伤痛。

      也不知道是第二天,还是第三天,主子的人渗透进了牢里,给浑浑噩噩的她下了指令——杀萧时复,活,见夕儿。

      萧时复几个字是用黑墨写就的,跟先前锦盒中的红墨俨然不同。

      红墨见红,不死不休,黑墨却是失败可退。

      这表示,这不是一个不死不休的任务,这表示,主子要她活着回去,去见夕儿。

      她不用自杀了。

      但凡是人,哪有不怕死、想贪生的?何况她还有夕儿这个牵挂!

      泪水无声的垂落,划过那被血迹和污垢沾染得早已肮脏不已的脸庞,滑落入杂乱的稻草中,转瞬不见。

      夕儿,姐姐,可能还能回来看你,真好。

      .

      入狱的第四日,今朝发起了高烧。

      身上的伤没人处理,已经开始发炎溃烂。

      受这般重的伤,又发炎、溃烂、高烧,一般人早已没命。

      可今朝自从做了死士,受伤早已成了家常便饭,这命也就比一般人硬一些。

      何况如今,她听了主子的命令,有了生的希望,心中那强烈的求生意识撑着她的那口气。

      可就算有这口气撑着,到了第五日,她的意识也已经完全不清了。

      只是模模糊糊、隐隐约约之间,好似听见有人苦恼的说:“怎么办,看着好像快死了,要不要你给看看?”

      有人争吵:“我看什么看,她将主子伤成这般重,现在还在昏迷中,本就该死上千次、万次。”

      有人犹豫:“可主子宁愿受伤,都要看这张脸,你看她这张脸……”

      有人烦躁:“就是这张脸才更加不可留,这是死士,要主子死的死士,如果留在主子的身侧,你能想象会发生什么事吗?”

      犹豫的人不开口了,可能是正在想象。

      过了一会,可能是想象完了,觉得不能接受。

      那犹豫的人开口:“要不,杀了她?”

      烦躁的人更烦躁:“你为什么不早点说杀了她,如今都过了五天了,现在杀,伤口颜色都不一样,主子醒来一查就清楚了,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那怎么办?”

      “……”烦躁的人咬牙,“今儿起,米汤都不要给,饿死她。”

      “那胃里没东西,主子不会发现吗?”

      “冲着这张脸,主子才舍不得剖开她的肚子。”

      “这个确实。”

      “如果主子还是发现了,咱就说,担心主子的安全,没注意狱中的情况。管好你手下的人,主子若问起,就让他们说,这死士受伤太重,米汤都灌不进去,没有命令,他们也不敢去请大夫。”

      “好,就这么办。”

      于是,之后,连灌米汤的人都不再出现了。

      不过,灌米汤的人出不出现,对于现在的今朝来说,没什么两样,她,本来就灌不进米汤了。

      她的意识飘飘浮浮,也不知是四周安静得没有一丝的言语,还是她已经半只脚踏在了轮回道上,因此感受不到世间的声响。

      她在安静的世界里,虚弱又竭力的求着生,想让那不由控制的思绪从混沌中脱离。

      可能是过了天长地久那般的长久,也可能只是过了一瞬时光,可能是她的求生有了作用,也可能只是安静的世界自己喧闹了起来。

      良久未听到声音的她恍惚间,好似听见嘈杂的脚步声,走在最前面的脚步沉重、缓慢、拖沓,呼吸短促,好似一个命在垂危的人竭力的撑着朝她走过来。

      真是有趣的幻觉。

      有哪个命在旦夕的人能这般轻易的进入南梁王的牢狱?

      又有哪个命在旦夕的人能这般在乎她,快死了,还要来看她?

      这世上,除了夕儿,还有谁这般在乎她?

      可夕儿,怎么会出现在南梁王府呢?

      如果要夕儿命在旦夕,才能来见她最后一面,她情愿,此生,再不相见!

      耳侧,恍惚的听见低沉、带着焦虑、慌乱的劝慰声。

      “主子……小心……”

      “主子,你昏迷了数日……方方醒来……身上的毒还未解……该好好养着……何必要亲自来……”

      “是啊……你要见那死……那姑娘……我们给你带过去就好……”

      “主子……小心……”

      有人怒:“你真要……耗尽最后一点心血吗……”

      这些个声音,一个个中气十足,显然,并不属于那走在最前面的、那脚步沉重到不行的人。

      那嘈杂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听见了牢门的铁链被拿走牵动的声音,牢门咯吱打开的声音。

      随后,所有嘈杂的人声都没了。

      她的耳边,没有脚步声,没有人声。

      她不知道这样的静默过了多久。

      只知道,过了许久,那静默被一声惊呼给打破:“主子!”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惊呼,只知道,这一声惊呼之后,又是良久的寂静。

      寂静中,慢慢的又响起了那沉重、缓慢、拖沓的脚步声。

      只是,不知方才片刻的寂静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原本就十分沉重、缓慢、拖沓的脚步声,变得更加的沉重、更加的缓慢、更加的拖沓。

      好似那原本就命在旦夕的人,伤得更重、离死更近一步了。

      她静静的听着,听着那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在她的耳边停住。

      那人该是俯了身,因为他那短促的呼吸,出现在了她的耳边。

      那样的近,近到恍惚的她能那样清晰的听见他的呼吸声。

      短暂,急促。

      好似下一刻,就会断掉一般。

      她的脸被一只冰凉的手指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抚摸着。

      一滴温暖坠落在了她的脸颊上,然后,慢慢的滑落入了她的鬓发间。

      她听见了一个声音,虚弱的、温柔的、小心翼翼的、带着悔恨和宠溺的声音,叫着她:“花朝……”

      就好像,儿时,在家中,自己高烧,娘亲心疼得抱着她掉眼泪、在她的耳边轻声叫唤一般。

      可是,她的娘亲啊,在十年前,就已经没了啊。

      可是,天知道,她有多想她的娘亲……

      这幻觉真是荒唐得让人留恋。

      那呼吸短促到好似下一刻就会登仙的人,摸着她的脸,叫着她的声音,不知叫了多久。

      她想应的,可是开不了口,她睁不开眼、开不了口。

      她只能恍恍惚惚的听着这些不可能出现的声音,什么都做不了。

      她能感觉到,那人轻轻的抱起了她。

      可那个人啊,应该自己也快不行了,如何抱得动她?

      还没抱起,就踉跄的摔了下去。

      她的耳边响起了一阵惊呼声:“主子……”

      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惊呼声又戛然而止。

      那人小心翼翼的抱着她,数度踉跄,方才站了起来。

      有一个人走到了那人的面前,哀求:“时哥儿,我来……”

      那人没回声音,她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动作,只知道,抱着她的依旧是那人。

      她不明白,一个连自己走路都走不稳的人,为何这般执着的非要自己抱着她。

      这不是一个明智的人该做的决定。

      于他、于她,都十分的不明智。

      她恍恍惚惚的感觉到那抱着她的人,十分的小心,小心的护着她。

      可纵使他再小心,再将她呵护在怀中,也经不住他那不堪的身子,数度踉跄的摔倒,她也数次差点从他的怀中跌落到地上。

      可那个人,不听身旁一堆人的劝说,跪求,愣是这般的抱着她,一步、一步的,不知走向何处。

      那人,蠢是真的蠢。

      可他的身子都残破至此,却还是那般的呵护着她。

      这样的关爱。

      她多久没有了……

      这个濒死之前的梦,可真的好!

      之后的声音更加的虚幻、迷糊,所有的声音都跟隔了几重山一般。

      她只隐约感觉,自己好似被放在了一个极暖的被窝,好似那人就一直那样抱着她,包裹着被子,紧紧的抱着,不让任何人接近。

      好似有人一直在不停的求。

      不知是求给她看病,还是求给那个抱她的人看。

      好似有人赌咒发誓绝不伤害她。

      好似……

      太乱了,她头疼。

      疼到她失去了知觉。

      .

      今朝不知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日子过了多久。

      只知道,当她在昏睡之后,第一次睁开眼,看见的是白色的床幔。

      床幔轻柔,一丝一缕,随风轻轻的飘荡。

      她还听见了鸟鸣声,闻见了花香和一股淡淡的清香,两种香味混合在一起,是那种陌生又熟悉的好闻。

      好似这香味一直就存在她的记忆深处,很是熟稔、亲近,可是,她却想不起来,究竟什么时候自己曾经闻过。

      这萦鼻的香味,清脆的鸟鸣,显示着,这里的宁静、美好。

      美好到像虚幻。

      就好像那年,大雨,夕儿重病,无人相救,她跪在雨中,求得昏死过去,昏过去的时候,她也做了一个美梦,很缥缈虚幻的美梦,梦见妹妹被人救了,妹妹健健康康的叫着她姐姐,可醒来后,她依旧在雨中,妹妹依旧病重躺在破庙中,等死。

      今朝闭上了眼。

      但下一秒,她猛地睁开眼,头,歪向了一侧。

      她的脸咫尺之间,一张男子的脸,赫然映入了眼帘。

      那张脸,脸色苍白,双眉如墨,双目紧闭,十分的俊美,只是梦里不知遇见了什么,眉心紧皱。

      是萧时复!

      杀萧时复,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被窝下的手欲悄然呈鹰爪状。

      可——

      今朝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的白了。

      到现在她才发现——

      她的手,一只被人紧紧的攥着,而另一只,不管她怎么使尽全力,都凝聚不起丝毫的力气,根本就没有掐人的力道。

      别说掐人了,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

      她……虚弱至此吗?

      今朝不可置信,她什么时候虚弱至此了?

      在死士营里,只要还剩下最后一口气,都有掐死目标的力量,而她,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不,就算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就算杀人的力气没有,她也不要让别人抓着她的手。

      今朝努力着,让自己的手挣脱那人手的钳制。

      可那人的手,却抓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最后紧到她的手指发痛。

      她痛呼出声,惊醒了原本就睡得不安稳的人。

      萧时复醒了过来。

      咫尺之间,四目相对。

      他那跟主子有三分相似的勾人魂魄的眼眸里,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喜。

      离得太近,那满眼的喜悦猝不及防的坠入她的眸中,让她的心顿了,两秒。

      他开口,声音虚弱,气息短促,显然,重伤未愈。

      “花朝……你醒了?”

      他唇色苍白,似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可是关心的话语却依旧在咫尺之间传来:

      “你觉得怎么样…………”

      “还痛不痛……”

      “怪我……没早点醒来……让你发了高烧……”

      ……

      一声声,入她耳膜,入她眼眸,关切,又熟稔。

      他们离得太近了,所有情绪都成倍传递。

      这样的情绪太强烈,太陌生,太恐怖。

      今朝想要往后挪挪,离眼前的人儿远一点,可是她浑身无力,动不了。

      她唯一能控制自己的就是眼神。

      她用冷漠的眼神看着近在咫尺的萧时复。

      萧时复跟主子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两人却只有三分像。

      主子的是凤眸,眼角微挑,更显美艳,听说主子的娘亲,生来就十分的美艳,故而宠冠后宫十余年。

      萧时复的眉如墨黑,三层眼皮下的眸更深邃幽黑,只是如今,好似方才的那些话,已经要了他的全部力气一般,连眼眸都虚弱无力了,可纵使如此,那无力的眼眸还是一直盯在她脸上,眼眸里……有情丝缱绻。

      可笑,世间人人皆知,北城王温润如玉,待人如春风,南梁王却是冷漠无情,骨子里带着疏离。

      主子的温润如玉只是假象,可那半人高的资料上显示,南梁王的冷漠却是真真的。

      更何况,他们初次见面,哪来的什么情丝?

      今朝开口,声音虽也虚弱无力,但却能听出里面的冰冷无情:“我叫今朝……”

      不叫花朝……

      萧时复听了,没有生气,沉重的眼皮抬了抬,虚弱的笑:“花朝……我是时……”

      “时哥哥啊……”

      时哥哥?好熟悉的称呼啊,可是在哪儿听过呢?

      今朝拼命的想,拼命的想,可是她想不起来。

      萧时复的气力越来越不支,眼皮越来越重。

      叶旌说,他本就中毒又重伤,十分的危险,却在醒来后的第一刻就强行去了地牢,强撑着一口气,将花朝抱出,将身子里最后一点的心血都耗了个尽,若不好好的将养,只怕会延祸一生。

      他不怕延祸一生。

      他只怕花朝会命殒在他眼前。

      他永远都记得,花朝毫无声息的伏在地牢的稻草上,双目紧闭,好似下一秒,就会魂飞九天的模样。

      他找了她十年,怎么允许,一见面,她就死在自己的面前?

      不可以!

      所以,他庆幸,庆幸自己强撑了。

      只是叶旌说,身子有自我保护之意识,他心血耗得太过,会自动陷入沉睡中。

      确实这几日,他身子沉沉,嗜睡得很,鲜少有清醒的时候。

      只是,花朝未醒,他担忧不已,故而就算嗜睡昏沉,都还留着几分清醒。

      如今,花朝醒来,她该已无性命之忧,心头巨石落地,困意就不可控制的来袭。

      可是,他想最快速度告诉她,他是谁?

      他在自己陷入昏迷中,尽快、努力的说:

      “记得吗……十年前……寄居在你家……的时哥哥……”

      “花朝……我找了你……”

      “十年……”

      萧时复的双眸闭上,陷入了又一阵的昏睡中。

      全然没发现,咫尺之间的那双一直平静冷漠的眼眸,此刻,惊诧的看着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起,晚上9点更新哦,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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