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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时哥哥 ...

  •   时哥哥?

      是啊,她儿时,是有一个时哥哥的。

      儿时,她是顾长史的千金,千娇万宠。

      爹爹与娘亲恩爱,十分的疼惜她和夕儿。

      她四岁时,家里来了个十来岁的小哥哥,瘦骨嶙峋的,还不喜欢跟人说话。

      娘亲说,小哥哥和小哥哥的娘有个不大好的家,那家人常常欺负他们,还逼着小哥哥的娘嫁给一个老头为妾,小哥哥的娘为了小哥哥只能忍辱偷生,嫁了那老头,可是那老头家里有个很凶的正头娘子,那正头娘子常常折磨小哥哥的娘,小哥哥的娘生病了,也没人给她找大夫看病,于是小哥哥的娘病死了,只剩下小哥哥孤零零一个人。

      娘亲说,小哥哥的娘跟她是闺中密友,他娘临死前,给她寄了信,让她帮忙照顾小哥哥,所以,她就去将小哥哥带回了家。

      娘亲说,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闺中密友遭遇的这些事,若是她早点知晓就好了,许能救她出那个火坑一样的家。

      娘亲说,小哥哥太可怜了,我们要对他好。

      她问娘亲,小哥哥的娘亲病死了,那他的爹爹呢?

      娘亲说,小哥哥的爹爹不要小哥哥了。

      她从小娇生惯养,觉得天下间最悲惨的事就是午饭的时候吃不到自己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却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娃娃,竟然爹不要、娘死了,着实可怜得超出她的想象。

      于是,她同情心泛滥,时时对那小哥哥示好。

      早上,她将自己最喜欢吃的桂花糕留给了他。

      中午,她把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留给了他。

      晚上,她把最喜欢吃的酸菜鱼留给了他。

      怕他上私塾被人欺负,一直不喜欢读书的她,拎着小书包袋子,跟在他的身后,谁敢欺负他,她就打谁。

      他做噩梦了,她就跟娘亲拍她的后背一样,轻轻的拍他的后背,哄他睡觉。

      他生病了,她就捏着鼻子喝那自己生病时都不愿意喝的苦药,然后告诉他,这药一点都不苦。

      他偷偷的哭被她发现、却不肯承认时,她就告诉他,时哥哥,你还有我爹,我娘,我,和我妹妹,我们会像你娘亲爱你一样的爱你。

      小哥哥原先谁都不理,十分的高冷。

      后来,慢慢的会在去私塾的路上,走慢点,等着她。

      会在她摔倒的时候,扶她起来,帮她擦药,骂她:“怎么走路也不看路。”

      会在她给他糖醋排骨的时候,还给她:“你吃,我不爱吃。”

      会在她想要摘池中莲花的时候,到池子里摘莲花,弄得一身的湿和污垢。

      会在她生病的时候,也喝一口那一闻就苦得不能再苦的药,然后冷着脸告诉她:“不苦。”

      到后来的后来。

      他会拉着她的手,一起去私塾。

      会将她喜欢的东西都藏起来,偷偷的半夜拿过来给她吃。

      会拿着蜜饯哄她吃药。

      会在想娘亲的时候红着眼问她:“花朝真的会一直一直在我身边吗?”

      她点头,承诺:“花朝一定会一直、一直在时哥哥身边。”

      红着眼的时哥哥也承诺说:“我也一直会在花朝的身边,会对你好一辈子。”

      时哥哥,他们一起生活了四年。

      直到——

      .

      近在咫尺之间,今朝一眼一眼,认认真真的看着眼前这个闭眼沉睡的人。

      从墨黑的眉到紧闭的目,从挺立的鼻到苍白无血色的唇,一点点的看着。

      终于,她看出了时哥哥的模样。

      其实,儿时的时哥哥与如今的萧时复有五六成的相似,只是她早就忘记了人生中还有一个人叫做时哥哥,自然更不可能将他跟萧时复给联系在一起。

      庭院里的花香,随着风悄然的飘入屋内,一滴泪缓缓从今朝的眼里无声的滑落。

      四年,她人生中最开心的日子中的四年,她跟他,是在一起的。

      可是,后来的十年太苦,苦到她不敢想以前的甜。因为想了以前的甜,就会觉得,现在的苦太苦了。

      所以,不能想,只能往前看。

      不想了,慢慢的也就忘了。

      十年了。

      十年,她彻底的忘了他,而他却在十年之后,一眼就认出她。

      他是怎么做到,一眼就认出她来的?

      她想摸一摸眼前的人儿,可是浑身乏力,连抬手摸他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能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没有血色的脸,看着他苍白的唇,想着……

      想着……自己是如何的将那带毒的剑刺入到他的胸膛,如何在他护着她的时候,将刺入胸膛的剑再往前用力的推。

      想着……他是以何种心态、是如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将剑刺入他的胸膛的。

      她一次次的想着,像是自虐一般的想着,循环反复……

      直到她自己也体力不支,沉沉睡去。

      .

      昏睡的时间很多,清醒的时间很少。

      今朝和萧时复两个人都伤得重,彼此清醒的时间又少,常常一人清醒片刻,另一个人在昏睡中,等另一个人清醒过来,清醒的那个人也陷入了昏睡中。

      今朝每一次醒来的时候,她的手,都被萧时复紧紧的握着,好似握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紧紧的握着。

      她没再挣扎,其实,就算她想挣扎,她也没力气挣扎。

      只是每醒一次,她的脑子就清楚一分。

      她清楚的知道,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时哥哥是主子要杀的人。

      他跟主子两个人,终有一日,会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而她,是主子手中的刀,是刀头舔血的死士。

      她该,和她的主子,站在一起的。

      又一次清醒,今朝感觉到有手指在她的另一只手腕上动着。

      谁?

      要做什么?

      今朝没睁开眼,她心中生起了戒备。

      那手指在她的腕间又停留了片刻,然后离开。

      耳边听到了萧时复近在咫尺、依旧气血不足的声音:“如何?”

      她听见了一个怨气十足却无处发泄的憋闷声音:“我早就说过了,她身上伤口虽多,却不致命,原本就只是因着杀你杀到力竭,后伤口处理不及时发了高烧,才会命危,如今高烧已退,再多休养些时日,自然会无碍。倒是你——”

      那人放低了声音嘀咕:“中毒了不好好压毒,还上赶着让人戳胸口,不就是想看脸吗?抓了下来,还不让你看个够?他们是谁啊,死士啊,下手招招狠辣,要人命的,就她刺的这一刀,但凡偏个半分,你就死在当场了,你倒好,上赶着戳胸口不够,还自己往前送……我花了五天五夜,把你从死亡边缘救回,结果你一醒就又……”

      嘀咕的声音忽地戛然而止。

      这戛然而止好生熟悉,可偏生她想不起来为何这般的熟悉。

      今朝不知萧时复究竟做了什么动作,让那人的嘀咕戛然而止,她只知晓萧时复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手背。

      他开了口,声音虽平静虚弱,却携带不容置喙的坚决:“今后,我不想再听见这般的话……”

      今朝虽然闭着眼睛,可是她能感觉到,此刻,萧时复的眼,柔和的停留在了她的脸上。

      死士为了求生,对于五感,总是比一般人敏感些。

      她听见了他的声音,声音里藏是痛惜和悔恨:“她不知我是谁才会……知晓之后,该多悔……”

      “但凡我当年……”

      “她何至于吃这般的苦,成为生死都不由己的死士……”

      房间里一阵沉默。

      良久,那个不太好的声音诺诺的响起:“当年你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你尽力了……”

      “叶旌,当年她才八岁啊……”

      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那个叫叶旌的开口,带着冒死、决绝的意味:“时哥儿,今儿,就算你要我的命,我还是得说,当年的她不管多好都是当年了,如今她是死士,你自己也看到了,她下手有多狠,你记挂着当年的事,她未必记挂着,若她依旧心心念念要杀你,你该怎么办?若她假意迎合,暗地里却想害你,你该怎么办?”

      “叶旌!”

      是萧时复的声音,声音里带着怒气。

      许是因为太生气,牵动了肺腑。

      叶旌似乎是被他的这阵咳给吓坏了,没有再说,只是叹了口气,道:“我给你们煎药去。”

      今朝听见了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远,然后,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房间里恢复了一片宁静。

      安静,让感觉变得更加的敏锐。

      她能感觉到萧时复的视线,一直、一直、都停留在她的身上。

      她不知道,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耐心一直的看着另一个人。

      可她知道,这一次的清醒,让她更加清楚的知道——就算她是花朝,他是时哥哥,就算他们曾经好得不能再好了,可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如今的她是在泥潭中打滚的死士,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他们的路早就已经不同。

      他们之间隔着十年光阴,隔着身份地位,隔着他和她主子之间的不可共存……

      往事早已不可追,她清楚,他也清楚。

      不然,他不会因着那人的那番话而动怒到猛咳。

      与其相认之后,在恩怨中、在你疑我疑中消磨掉当年花朝和时哥哥的情谊,还不如不相认。

      这样,他不用对她留情,她亦不用在主子和他之间为难。

      就当做,花朝和时哥哥,都死在了当年的那场大雨里。

      花朝死了,今朝才能不辜负主子的恩典,继续的做一个冷血的死士,继续对他下手。

      只有这样,她才能好好的跟夕儿活下去。

      不然,任务了失败了回去,是会受处罚的,那些处罚的痕迹是瞒不过夕儿的,而且,如果失败了三次,就断断没有活路了,而她还想活着,活着看夕儿成婚,看夕儿生子。

      时哥哥再好,终究……比不上她自己,比不上夕儿。

      这十年,她已经习惯了快速的判断有利形势,然后快速的执行。

      所以,在第三次两个人都清醒的那个夜晚,她就冷漠的对萧时复说:“我不知你说的时哥哥和花朝是谁,你若是想以此来套出我身后的人,是妄想,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说的。”

      萧时复幽黑的眸凝视着她,回得十分平静:“你身上有花朝的胎记。”

      若是握着她的手没有猛地一紧,今朝会以为,萧时复是真的如面上那般的平静。

      可手上的力度——

      可那力度她不能去注意。

      做死士,就得断情绝爱、无牵无挂,主子已经容许了她对夕儿的牵挂,她得知足。

      今朝淡漠回:“天下的人那么多,有相似胎记的人又何止我一人。”

      “你们相同的不仅是胎记,还有这张脸……”

      萧时复手指着窗边的一幅画,他的视线一直盯在她的脸上,目不转睛,好似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似的:“这该是你长大后的模样,你看,你们一模一样。”

      今朝抬眸,看了过去。

      窗并不在她的床前,她伤重,浑身乏力,没力气、也不允许自己有好奇心去看屋内的摆设,故而,竟不知这房内悬挂着一幅画。

      烛火烈烈,照亮了画,那画里,一个姑娘蹲在迷迭香旁,该是在轻嗅花香,许是听见了有人叫唤,于是微微抬头,视线看着前方,甜甜的笑着。

      那姑娘的模样俨然与她有九分的相似。

      今朝淡漠的视线瞥过了迷迭香,停留在那画中美人的笑眼上,两秒,收回,看向萧时复:“王爷说,这画是你想象的模样,所以,王爷是打算用一幅想象出来的画,给我安排一个身世?”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今朝看着近在咫尺的萧时复,缓缓的露出了个笑,连声音都变得温柔了起来,“王爷若是喜欢这张脸,喜欢花朝这个名字,我也不是不可以用这张脸当一回花朝,不过——”

      萧时复静静的凝视着她,没有言语。

      她的笑更加的甜、更加的媚。

      可就算没镜子,她都知道,她笑得再甜,都没有画里的姑娘甜,画里的姑娘眼眸是干净的、是柔和的,是没有一丝杂质的甜,一看,就觉得暖暖的。

      而她,此后余生都笑不出这样干净纯粹的甜。

      她的笑,再甜,那都是掺和着寒意,掺和着杀意,就像是一条吐着芯的毒蛇,再怎么变都变不成小白兔。

      她就用这样掺和着毒液的媚笑,看着萧时复,呵气般的声息说:“王爷该知晓我此行的目的,我若让王爷如愿,王爷,可愿让我如愿?”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萧时复,你可愿做那牡丹花下死的风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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