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死亡 ...
-
高戈原还担心许安会怪自己没有昨晚就告诉他，还好许安给母亲打完电话以后紧皱的眉头终于微舒展开来了——
奶奶住院了，许安的母亲从市里赶了回来。
一年多下来，奶奶前前后后走了十几趟医院，许妈妈在镇里重新找了一份工作。
许安常背着书包来来回回，向医院送去简单清淡的饭菜，又送回来换洗的衣服和碗筷。许安偶尔允许高戈和他一起到病房里去。不知怎的，奶奶的病越来越严重时，许安越不愿意独自一人见着高戈。每次高戈出现在巷子里的院子口时，许安总有种感觉，仿佛这人生来就是等待和陪伴。有一种近乎躲避的心态充斥着许安的脑子。
许妈妈盛了一小碗粥端到餐桌上，许安淋上肉沫汁——
小时候还没长牙，总吃流食时，大人总是淋上肉沫汁把粥送到孩子嘴里。
进奶奶房间时，奶奶正欲双手撑床立起上半身，许安见状急忙放下碗筷去扶奶奶。
“安安啊，最近学习是不是压力很大啊。”
“还好。”许安捏起勺子舀起一口粥，把粥吹凉，送到奶奶口中。
奶奶一口一口接过许安送来的白粥，嘴角不住地流出粥来，许安拿纸巾擦了去。奶奶一直微笑着，被病弱摧残的身躯变得瘦弱，脸上的皱纹愈加明显，起伏如沟壑。
“奶奶还想看你结婚生孩子呢。”
许安有些害羞地笑了：“奶奶，你说这些还太早。”
许安在晾衣服的时候，高戈过来找他。
“你怎么来了？”
高戈回答：“我来，看看奶奶啊。”说完进了许安家门。
高戈爽朗的笑声很快从屋里传了出来，夹杂着奶奶微弱的咳嗽声和笑声。
许安坐在外头石椅上，视线看向院子里的桂圆树。
高戈坐到他旁边：“下周五中的自主招生，要不要比比啊。”
“嘁，你能比得过我。”许安坏笑着说。
高戈转头看向许安：“说实话我没什么把握，你说我要是没考上怎么办……”
“自主招生没考上就中考的时候再报呗。”
“有风险啊。”
“我知道。谁让你执念要去五中了，七中其实也不错啊。”
“……算了。”说罢高戈就不讲话了，低头转玩着自己裤衩前的绑带。
许安微微转头去瞥高戈：
“刚刚奶奶说想看我结婚。”
“啊？”高戈掠带惊讶地看着许安，“这……”
“她大概下一句就要说‘但她看不到了’……今晚半碗粥都没喝下去……”
“奶奶瘦得皮包骨头了。唉，人老了都会这样，谁都会经历这个阶段的。时间早晚的问题。尽人事，听天命吧。”
“难怪语文老师喜欢你。”
“嗯？”
“没什么~”
“我奶奶去世的时候我才五六岁吧，我对我奶奶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大概和你奶奶差不多吧……我印象里好像有一次我哥哥姐姐们拿着番石榴边吃边跑出去玩不带我，我一个人坐院子里边哭鼻子边啃番石榴，结果回来的时候奶奶把我哥哥姐姐都骂了一顿。”高戈完全沉浸在模糊的记忆里，但那份情感却真挚得让人深信不疑这段无法考证的往事。说完，高戈不禁笑了。
“你会想你奶奶吗？”
“会吧，其实很少，偶尔，上了初中以后偶尔会想。”
“会很难受吗？”
“还好。”
晚风吹拂过村落的每一个角落，洗涤过每一寸躁动的不安，又照料着每一寸难得的自由。
俩人的思绪在五月的夜里自在飘摇。
许安的眼神折射出着他的不甘心，对亲人的留恋不舍催动着他的泪腺。许安忍着。
死亡，总是令人害怕的字眼。无论积了多少德，害了多少人，世间万物，不过终是一个下场。
此刻在你身边的，也许下一刻就要远离你。过去拥有而不自知的，这一刻也许就要失去。
为了全面备考全市最好的高中的自主招生，年段特地在这周临时开了一个班级，自主学习。
高戈正拿题目过来问许安：“这道题……你干嘛呢？”
许安放下手里的水笔：“做不下去。后天就考试了，不差这两天的题。
今天突然很烦躁，静不下来。”
高戈拿肩膀去碰许安的肩膀，说：“诶！反正你是稳稳的，可怜可怜我这种凡人吧~”
高戈双手捏着手机，坐在床上，背微微驼着，仰头近似呆滞地看着许安向他走来。
许安揉了揉眼睛，一步步走近床铺。高戈顺势抬头，仰头皱起了眉头，缓慢眨了眼睛。
许安一手握着扶梯，另一只手垂在腿边。
高戈看着许安的眼神由好奇到恍然。他的鼻孔微张，抿着嘴巴，眼神突然变得有力。
高戈伸手要去拉他，许安用力的眉眼突然松弛下来，嘴角向下扯了扯，双手扶着梯子，爬上了床。
许安的动作无异于平常，可高戈的心却被重重击打着。
高戈独自单手抓着床的栏杆站着，高戈什么话也没说，许安却什么都明了了。
高戈内心的震惊已经消散，此时站在许安床尾，看着许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高戈欲言又止，其实心里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他不断叹气但不敢出声，紧皱眉头地朝许安的脸看去。许安背过了脸。
宿舍熄灯了。舍友并不知这几平方里有两颗心正倍受煎熬。
高戈躺在下床不敢有大动静，连睡姿的调整都小心翼翼。高戈没有听到哭声，想许安也不是轻易会流眼泪的人。
静夜中，许安的脸再次浮现在高戈的脑海中。他眼眉低垂的模样像是一只孱弱的兔子，平日里的沉稳从容在那一刻全都丢盔弃甲。
我原是该抱住他的——
这念头蓦然进入高戈的脑中，高戈被自己惊着，可立马接受了。
他很难受，多种情感堆积在他的心里。无法细数和分辨的情绪使得高戈难以平静。他不敢揣测许安的心情，却强烈地渴望替他承受，哪怕是为他分担。
在黑夜里是难以感受时间的流逝的。没有光暗的变换，没有象征的声响和气味，只有不断的虫鸣和静谧的气氛。
许久没有感受到许安的动静，高戈轻轻地起身，站在床头处，只望见许安的后脑勺。
许安更蜷缩了身体，不明是迷糊还是清醒。
宿舍楼外的树木也休息了，就着路灯的陪伴，站立着沉浸在无喧嚣的自我陶醉中。
今晚云集，月不愿冒险。
高戈直立的身影没有在瓷砖上留下黑影，却在此时被烙印，于若干年后被重启。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