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巷陌》行李厚朴

7、水杯

　　许安是一个有自己小世界的人，不论是平常在宿舍，还是自习课，他都不会轻易进入别人的聊天话题，别人也轻易不拉他进来。
　　但高戈就喜欢拉着许安讲话，聊女生，聊游戏，聊篮球......聊学习的几率倒是小。开学时高戈就拐弯抹角地请求老师给他安排在许安座位的旁边，但是老师认为要多和新同学接触了解，就没给同意。于是乎高戈常常跑去别的组，找许安的两位男后桌聊天，时不时喊许安转过来讲话。
　　遇到许安感兴趣的话题，许安会停留地久一点，但是他一开口就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几乎能终止每个话题，搞得高戈有时候很尴尬。
　　许安的同桌——张超，是个运动健儿，特别是篮球打得特别好。班里的男同学每天下课轮流去篮球场抢占位置，通常是打得尽兴了，满头大汗，才慢悠悠走去食堂吃饭，正好还不用排队打饭。
　　十个男生坐了两张桌子。高戈坐在许安对面，张超坐在许安旁边。张超这人痞痞的，为人很随意。他脱了校服上衣，光着膀子吃饭。
　　食堂里的饭菜不多了，许安点了一份胡萝卜炒肉。许安也不挑食，只是觉得食堂炒的胡萝卜怪怪的，只吃得下自家炒的胡萝卜，不愿吃食堂的胡萝卜。
　　许安把肉都拣得差不多了，剩下些胡萝卜。正在高戈把筷子伸过去许安的餐盘要说话时，张超先一步夹走了盘里一半的胡萝卜：“我看你不太爱吃这个啊，我替你吃了呗。”
　　说完也没等许安说话，把盘子里的胡萝卜都夹走吃掉了。高戈的筷子伸过去又伸回来，低头把白米饭给扒完了。没等许安吃完，高戈就先走了。
　　许安回到教室时，高戈正坐在座位上，看样子像是在找东西。下午打完球，高戈喊着肚子饿死了，不听许安话，没有马上去厕所换衣服，也不愿意在公共场合换衣服。许安把装着干净校服衣的黑袋子放到高戈桌上，走回自己座位。
　　高戈却毫不犹豫把袋子给许安扔了回去。袋子意外地正中许安脑袋。高戈坐着斜眼看向许安，他提着袋子走过来。
　　高戈的恼怒一下子被害怕打趴了。他一脚单跪在椅子上，双手撑在两张桌子之间，有些看似不羁地站着等着许安过来。
　　“你发什么神经。”许安半是疑惑半是生气地把袋子又给高戈放在桌上，“把你那又臭又脏的衣服换了。”
　　可能是“又臭又脏”惹得高戈不爽，原本打算认错的高戈现在又大胆起来了：“我换不换衣服你管的着嘛！我衣服臭又臭不到你，脏也不用你洗。”
　　同学们基本都到位准备晚读了，许安没有回高戈的话，径直走去自己的座位。值日生最后一遍巡视班级卫生时，问高戈脚边的袋子是不是垃圾。
　　“扔了扔了。”
　　高戈愣是没把汗津津的衣服换掉，尽管遭到他后桌女生不断抗议。不仅如此，高戈连着晚读找了两节课都没找到自己的水杯。
　　第二节自习课下课后，高戈又仔细到一楼找了找自己水杯，期间在楼道遇见许安，高戈就当没看见。
　　难不成真让人偷走了？高戈想。怎么自己记得明明是放在一楼饮水机旁的，怎么一上楼马上下来就不见了呢？
　　看到这节课同桌杨凯的桌上放了瓶矿泉水，高戈就开起来喝了。
　　“这水哪来的？”
　　“不知道......我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桌上就多了瓶水。”
　　“那我喝了啊！”
　　杨凯是个老实人，更何况看他同桌今晚火气有点大，爱搭不理的，忙说：喝吧喝吧。心里独白：反正也不是我的。
　　平时在宿舍里，高戈都是最后一个洗澡的，所以不着急回去。他已经放弃了寻找自己的水杯，明天轮到他们小组值日，他和杨凯今晚就先扫地。
　　扫完地倒垃圾的时候，高戈瞥了垃圾桶里的黑袋子一眼。
　　这一瞥，高戈眼珠子可瞪圆了——靠！我的水杯怎么在这！
　　高戈从垃圾桶里的袋子里拿出自己的水杯和校服衣，闻了闻。
　　“不臭。”高戈自言自语。
　　高戈站在垃圾桶旁思索着自己水杯的遭遇，慢慢有了眉目。
　　“要回去了没？”许安站在后门口悠悠地说。
　　“杨凯！告诉门口那个人，我不和藏我水杯的人一起回去。”
　　许安面无表情，甚至有点想冷笑......他背好书包自己走了。
　　直到睡前，高戈还在心疼自己的水杯。
　　第二天在楼下盛水的时候，杨凯对盛完水看似在发呆的高戈说：“想什么呢？要上课了。”
　　高戈在想：我当时把水杯放在这里，进去卫生间上了个厕所......我的杯子好像还没盛水吧......这时又想起昨天拎起袋子的时候似乎比以往重了不少啊！
　　中午高戈企图和许安一起吃饭，可许安一下课就跑了，于是高戈胡乱扫了两下地就偷跑了去食堂。
　　许安已经点完菜坐下来正准备开吃了，高戈坐到许安对面。许安头也没抬。
　　高戈咽了咽口水，表情复杂地说：“那个......许安，问你个事儿......”
　　许安夹起一块肉说：“猪肉，告诉对面椅子上那个人，我不想听他讲话。”
　　高戈脾气又上来了，气呼呼地走了，从小卖部带了个面包和一瓶饮料回了宿舍。

　　在食堂受到许安的绝地反击以后，高戈就下定决心不和许安讲话了——虽然，高戈十有八九是知道许安的好心了。
　　“你们......吵架了？”高杏看到俩人一路上一点互动也没有，下了车以后也分两边走，把自己夹中间，奇怪地问。
　　直到许安进了自家院子，俩人也没回答高杏。
　　吃了晚饭，照习惯，许安去高戈家弹了会儿钢琴，高戈妈妈指导完以后叫高戈从房间出来,高戈借口说自己没空。
　　晚上十点钟。
　　许安在房间里读书。用于学校的精英数学奥赛培训的被装订成册的资料被许安用红笔和圆珠笔在旁边写上不同解法和思路，底下放着一本一模一样的空白的习题资料。
　　高戈在盖上自己的数学培优练习以后，躺在床上叹气。
　　晚上状态不好，思路不清晰，计算也出了几次错，脑子里还会不时响起许安一个多小时前弹的钢琴曲。
　　而此时，高戈又想起许安被袋子砸到后揉了揉脑袋，憋着气没骂他，还让他换衣服的画面......

　　周日下午俩人磨蹭着不出门，高杏简直要被气坏了，自个人和蒲先周先搭车去上学了。
　　许安知道高戈肯定在等自己出去以后再出门，想避免相遇。所以他偏偏也磨蹭到最晚点，再不出门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高戈心里有种被耍的羞耻感，反向走在小路左边。
　　许安转头过去看高戈，正巧碰上高戈有些幽怨而懊恼的眼神。
　　许安偷笑了。他冲高戈喊：“走过来这边。”
　　高戈假装没听见。
　　许安于是走过去找高戈。
　　“还不跟我讲话啊。要跟我冷战到什么时候。”
　　高戈急了：“谁谁谁！谁跟你冷战了......幼稚。”
　　许安从袋子里拿出一册复印纸递给高戈：“别再给我砸回来了。”
　　高戈有些羞愧地白了许安一眼，问：“这什么？”
　　“拿去做，年段发给我们的材料。对以后奥赛有帮助。”
　　“哦......”
　　许安从高戈手里拿走资料，打开高戈的书包，把它放了进去。
　　“赶紧走，不然搭不上车了。”
　　小路中央跳动着两团重叠的黑影。
　　俩人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提着沉甸甸的布袋，幻化出两团没有重量的影子，却映照着两颗装载着情谊的沉重的心。

　　上学路上，高戈说：“你脑子，不！脑袋！你脑袋没事吧......”
　　“没事，你的水杯砸不伤我这个聪明脑袋。不过，被自己盛的水砸到还挺有意思的。”许安笑着回答高戈，浓眉下的和熙的双眼眨了两下，挠得高戈心痒痒。许安开玩笑的语气让高戈觉得挺难受。
　　高戈看着许安温柔的笑，自己却笑不出来：“我不知道你给我盛了水，我还找不到水杯呢。”
　　“谁知道你那天打完球耍什么脾气。”
　　“我！......好，我的错。”
　　“得了，以后别犯浑了。”许安帮高戈把车座后背靠垫调得低一点，说，“闭眼眯一会儿吧。”
　　“你中午睡了吗？”
　　“嗯，你安心睡你的吧。”
　　高戈躺下来，侧颜看向许安。许安也在看自己，阳光把全世的温暖都给了他吗，如何让高戈感受到舒心的温软。
　　高戈收了眼神，舒展身体，找到最舒服的姿势躺着不动，双手放在肚子上，舒舒服服地咧嘴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