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绝》村上呆猫

13、第 13 章

　　当日子夜，月色中天。
　　贺茂保宪的院子里一片寂静。内室的灯火乍看已经熄灭，然而仔细看的话，还是能意识到有幽微的烛光在闪烁。也许是因为需要盯视太久才能发现的缘故——那蜡烛的光焰竟然跃动着些许的碧绿色。
　　“贺茂保宪……蜡烛虽说贵，可也不能这么省着啊。”式神猫又抱怨着。
　　“放心放心，剩下的都给你用。”穿黑衣的主人笑着回答，“没想到小气还能造福后人，我们家的门训真是不同凡响。”
　　是很爽朗的回答，猫又的脸色却变了变。他吸了口气，想要像以往那样还一句玩笑话，却没有成功。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少年拧着眉头沉默了片刻，闹别扭一般地背过脸去：“你这样的屋子，谁会要啊！”
　　“猫又，别让博雅大人看笑话。”贺茂保宪依旧安闲地微笑着，伸手拍拍闷头不语的式神，又转向一旁端坐的博雅：“博雅大人，您能来真是太好了。”
　　“是道满大人指点我来这里的。会让您为难吗？”
　　“虽然并非在我意料之中……不过有您在，为难的事还是少多了。我倒是很好奇——您跟朱吞童子做了什么交换？”
　　博雅的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却平和清澈：“保宪大人您呢？您跟天狗它们又做了什么交换？”
　　“啊。”贺茂保宪回答，“我知道博雅大人雅量高致，但我不信您这次有我大方。”
　　“您……”
　　“还是说，朱吞童子没有那么大的胃口？一个脱离了下品俗趣的妖怪就不再是妖，而是……”他哧哧地发笑，样子不大合礼法，“对不起，原谅我的无礼，不过这实在是太有趣了。”
　　“保宪大人已经知道我的答案了吗？”博雅说起自己的时候一直颇为平静。
　　“猜到的。不过看来就是这么回事。——我非常佩服您。”贺茂保宪敛容说道，“您真的是一个少有执念的人啊。那么，您要问我什么呢？我都可以回答您。问吧，问吧。”他的语气瞬间又活泼得近于轻佻，“我的时间不多了。”
　　“保宪大人……”
　　“不，不。”贺茂保宪竖起食指，半真半假地警告着，“您的好心只能针对平安京。我现在可不需要关心……您也不需要。晴明也一样。我们不都是这样做出了选择吗？”
　　“您说得是。”
　　“晴明不会有生命危险，您如果要问我的话。不过一会百鬼就会把他送来。那时候的他，就算是死了吧。”
　　博雅没有马上说话。贺茂保宪望了他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它们把晴明送来的时候，您就躲在屋子里不要动。等到合适的时候，您再出来。喂，猫又。”他突然呼唤自己的式神，“你到时候下手不准一点的话，就很难办了，听见没有？”
　　“少废话。”猫又粗鲁的回答，“我一直等着这一天呢。”
　　贺茂保宪不以为意地转向博雅：“虽然没有什么余裕来玩弄词藻——我还是愿意用一个设问句来开头。博雅大人，您相信阴阳师能看到命运吗？”
　　“有这样的事吗？”博雅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才能发出声音来回应。
　　“我们可以。未来存在着太多的变数，可是命运……却是特定的一种……您可以叫它趋势。或者倾向？劫数？反正都一样。晴明的命盘，只有三个人推算过。最早是我父亲，也是我们共同的师父贺茂忠行。后来还有我和他自己。三个人的看法都是一致的。晴明的生命，会中道横绝。”
　　贺茂保宪停顿下来，博雅打了个寒噤。猫又下意识地用尖利的指甲划着地板，一下，两下，吱吱啦啦的让人心里发毛。
　　“可是却不意味着消逝……而是预示着奇怪的走向。而至于会如何发展，我们就不清楚了。只是这个变化，是一定要来的。那家伙前些天到了我这里，他说，他要把性命托付给我。您知道他的意思吧？如果他变成了什么不祥的东西……他其实是要我杀了他。如果他的转变不顺利……我就得像是捡垃圾一样把他捡回来重新拼一拼。哪一项都不大令人愉快，对不对？这家伙从小就爱给我添麻烦。”
　　“保宪大人，变成了不祥的东西，是什么意思？”博雅紧张地问。
　　屋子里的烛火并没有变的更昏暗，从贺茂保宪嘴里说出的话却仿佛增加了屋中的浓影：“您来评价一下吧，能随心所欲操纵十二神将的人，究竟有多危险呢？”
　　“……”
　　“您在发呆……您知道十二神将是什么吗？”贺茂保宪反而又笑了出来。
　　“不清楚，好像是从佛经里传来的……”博雅老老实实地回答。
　　“别说，还真是很难想象那家伙强大成那个样子。人们对自己不会见到的事情，总是缺乏想象吧。”贺茂保宪淡淡地感慨着，轻轻摇头，“反正我也不想看到。”
　　“保宪大人，那位法师是谁？晴明的命盘，是跟他有关的吗？”虽然很想问清楚晴明又怎么会操纵十二神将，但博雅显然更想知道眼前的危机。
　　“晴明一定跟您说过，我们感到过一个既不是怨灵、也非鬼怪的东西在施咒。那东西有人的特质，咒法很强，可是没有章法，不像是法师。事实上也不属于阴阳道。博雅大人，您遇见过他，您觉得他更像是什么？”
　　“我觉得，他毕竟还是一个想要装神弄鬼的人，虽然力量非常强大和邪恶。”博雅毫不犹豫的回答，“您方才说晴明会被送回来，但是……但是会死掉。是法师做的吗？我们又该怎么办？”
　　贺茂保宪欲言又止，侧耳聆听了片刻，他徐徐站起身来，缓缓举起手臂正了正乌帽子。
　　“您看我的举动多俗套……怎么做，稍后您就会知道。博雅大人。您不到时候千万不能动。”那个一贯懒散拖沓的黑衣男子此刻目光明亮得如同晨星——然而此时帘外却一团浓黑，夜风也沾染了腥臭的味道。
　　“您役使了百鬼，对吗，保宪大人？”博雅轻声说。
　　“天下没有免费的夜餐——奇怪，我本来是想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的笑容明亮得诡异，“对了，如果您能告诉他，那疫鬼被压制太久了，要留神哪……”
　　猫又已经先一步挑开帘子，一声不吭地蹿入夜色中。帘子外面传出一阵叽里咕噜的声响，有个嘶哑的喉咙说着：“什么嘛，是自己人。”
　　“贺茂保宪大人，我们把安倍晴明给你带来了。”有东西嘶声说。
　　“那个法师没能拦住我们，不过法师好像也死了啊？”
　　“你这笨鬼灯懂什么，我看法师本来就是个空壳。”
　　“不管怎么说，我们的任务都完成了，快点兑现吧！”
　　无数的声音附和着。
　　“真是高兴……”
　　“好饿啊……”
　　“太难得了……”
　　“马上兑现！马上！”
　　博雅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也不知道几分是害怕几分是着急。他想伸出手拦住贺茂保宪，却发现自己钉在原地不能动弹。冰冻博雅。这咒你还熟悉吗？他仿佛看到贺茂保宪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那神气……与安倍晴明果然是源出一门。
　　他挑开了竹帘，随即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