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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第二日天刚亮,后厨烧水打扫庭院的人还没起来,横空和青衣就已经打扮成经验丰富的侦探在他俩的房前房后仔细地勘察了一遍。他们网罗了不少蛛丝马迹。比如柴房的柴火秸、大小不同颜色不一的石头、踩过的脚印深浅尺码、泥土的气味还有哪扇窗户的窗户纸有破损等等。
      他们分析研究讨论了一个上午,最终的决定是,他们忽略了一个大大的漏洞。于是抛弃了这些线索之后,横空和青衣又来到了老槐树根下。
      初春的中午阳光已经有了三分的暖。加之他们劳碌了一上午,都觉得有点头晕眼花。槐树的嫩芽把光线切得像被蚕咬过的不规则的桑叶。横空想,这人是不是没穿鞋,要么鞋底的料子用的是上等的软缎。不然,这么轻巧的芽叶早被踩烂了。这么好的功夫白天怎么不来开开眼呢?真是!
      青衣真是横空肚里蛔虫,他说,少爷,他一定不是踩树叶,只是借助叶子当支点作推力而已。横空心里称好嘴上可不饶他,说,你聪明可你当不了少爷。
      要说这大府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值得惊动上流武林,我横空都看不上眼的东西,怎么值得高手名流黑灯瞎火冒着名誉毁损脑袋开花脊背剁肉的危险来“串门子”?实在不划算。青衣说,少爷,他或许不是外贼,或者不是来偷。那他来干什么?青衣又想说但张了嘴又把话咽回去,他想说的是这么大的府,人心是保不定都齐的。况且未必没有别人惦记的东西。但他来得晚,少爷说没有好东西那可能好东西连他都不知道。这事情就比较大。比较大的事情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横空看了一眼青衣的脸色,知道他们想到了一起,但他很快甩开严肃样,摆出了无所谓的嘻笑,心里却暗想:要不怎么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这小子果然心细如发,而且十分地不蠢啊。府里有没有好东西,他们不知道,不代表真没有哇。横空转瞬有点恼,但马上又释然了。再好的东西也没命重要,母亲老早就告诉了他的。他若无其事地咬着片叶子,心里发苦。
      不知道后头的日子里的心是不是比它还黑还苦。
      横空和青衣一无所获,都有些闷闷的,明明嗅到空气中的异样,却抓不到丝毫的证据。横空看向青衣,青衣已靠在廊柱上打瞌睡。他看着他清秀的面庞,毫无惆怅的样子,竟十分羡慕。
      又是母亲一个人在等他们吃饭了。还没进大厅就听见下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青衣见状立刻跑上前呵斥后厨的凤妈。她女儿被夫人许了个二等人家,她又走后门升了官,是既沾油水又揩银子还造谣生非。青衣对她说,我的妈嗳,你老真是春风满面。妞儿姐又给您捎什么好东西了?瞧您那舌头乐得能卷出两卷葱油饼。呦,还夹带着两瓣大蒜。凤妈挺着腰杆揪着青衣的耳朵,你小子,喝你妈的奶反咬你妈一口。横空冷哼一声跨过去,青衣忙扯开凤妈跟上去。说,少爷,他们就这样,没事寻事穷开心。你别自己套结。横空说,你小子懂得还真多,什么人什么地你都吃得开,简直就是个活菩萨。以后我管你叫爷。横空掏掏耳朵,这儿风忒大,灌了我耳朵,我什么也没听见。你听见什么了?青衣低头一笑说,我听见肚子里的家伙在打鼓。横空踢了踢脚上的土,跟贝儿答话。
      父亲不在,菜虽丰盛但少油腥。横空和青衣却吃得很快活。夫人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端详他们。有嫁出去的使女孝敬来的干笋,横空都拨给了青衣。见青衣吃得香,又伸手去抢了几块。夫人看他们无拘无束甚是亲蜜,疼爱地说,别抢,别呛着了,晚上有好吃的呢。青衣一听撂下了筷子,横空慢条斯理地把大半碗饭吃完。夫人说,青衣,我看你出落得倒更像公子哥了。青衣红了脸吸着气不敢回话。横空漱完口,净了手,方说,母亲喜欢就收他做个干儿子吧。夫人点头微笑。横空又说,他哪是像公子哥,压根就是公鸡哥哥,整个一大红脖子直筒子。
      在旁侍奉的使女们都笑了。横空知道青衣碍着夫人的面不好发作,打趣道,快看,现在哥哥真是白里透红,红里透着青,估摸再一会咕咕咯,咕咕咯地要跳舞了。青衣果然顶不住气了,打了一个响嗝,连夫人都来不及掩嘴,全都笑得前仰后合。
      等撤了饭让下人们去吃后,横空还没来得及问母亲,就见贝儿放下纱幔珠帘,他闷闷不乐地走到厨房,见下人正簇拥着山吃海喝,一副知足无忧的样子。唉,谁说富家的儿子是快乐的?至少他横空就是愁上眉头,又下心头。愁肝愁肺愁煞人。
      离晚饭还早的时候,青衣被夫人叫去,横空无所事事也踱到母亲的卧房,母亲还卧着,青衣早不在。他坐在母亲的床边,看母亲丽质的肤色,滚动的眼珠,虽然被眼皮遮着,他还能感受到那股火热。他轻轻唤母亲,母亲睁开眼,让他去外间等候,母亲换穿衣服是不允许男人看的,包括父亲也一样。
      可能刚睡醒的缘故,母亲的眼皮略微有些肿。贝儿用凉水敷过了。可见效果不大好。横空盯着琢磨了好久,才开口问父亲去了哪里?母亲有些走神,茶凉了半截的功夫才说,青衣呢?横空为母亲的不安不快,说不是你找他吗?母亲噢了一声,调子悠长地说,横空,你想过江湖是个什么样子的吗?横空说,大千世界,事事非非,恩怨纠葛。母亲若有所思地沉吟,横空炸药点火似地突突地说,母亲,爹这般任性所欲你能受得了吗?
      你都听说什么了?母亲依旧羌管滴水声地问。说他----说他......横空想难听的话还是咽下去吧。多口唾沫淹不死自己,可母亲就不一样了。
      但他毕竟是娘亲的男人----说他早晚被那帮耗子精嚼得连骨头都酥成鱼咸菜。
      屋内的空气里听得出银珠落盘的隔档声。
      墙边的垂兰有一枝拂到筝弦上,横空隐隐听见花片和空气连同琴弦震动的嗡嗡声。
      母亲弹得一手绝好的筝。到横空认为可以听懂的年纪,却再也听不到这天籁之音了。贝儿说,夫人现在是连看都不看它,以前喜爱得每根琴弦都自己亲手擦拭。
      横空思绪打了个岔。腮边却火辣得迎来一记巴掌。啪,把横空少时的怀念打断了。也打断了那一盘珠落空的声音。
      他是你爹!母亲近乎疯狂地吼出这么一句话。想反悔了,感到羞耻了?那就做个样子换张脸皮出来给这个阴宅子亮堂亮堂。
      横空踉跄着,眼睛找不着北,看不着光,只知往外冲。
      该添香了,母亲对端着洗脸水进来的贝儿说。香炉袅袅绕绕地正散尽最后一丝余香。

      天黑得让横空把眼挣空了也看不清什么东西。青衣和贝儿一路走,一路叫。他一概不应。
      青衣摸黑进了房间点起蜡烛,横空在烛影里闪着惨白的眼球,像耗尽了元气的骷髅。贝儿骇了一跳。躲在青衣身后。青衣说,少爷,夫人在等你。今天开大宴。
      横空摇摇头,目光呆滞。贝儿恢复了胆色,站在青衣平行的位置,说,少爷,别闹了,今天是夫人的寿日。
      这天月光十分好。夫人兴致也很高。贝儿给她披了件斗篷,怕着了凉风。横空半推半就地坐在了母亲身边。没了爹,这寿日多少会有些黯淡和灰气。
      但贝儿和青衣像商量好了,尽力撮合他们娘俩的兴致。夫人说,青衣,贝儿,都坐下。今儿个高兴。围个团圆吧。二人应命而坐。夫人说,青衣,贝儿新学了一手好菜,快尝尝。哪个是她做的?青衣偷偷瞅了贝儿一眼,贝儿装做没看见。青衣拿筷子大口品尝。唯独一盘带辣椒的菜没动。横空觉得奇怪,说这个菜你怎么不吃?青衣看看贝儿又看看夫人说,这菜多好看,你看这辣椒点缀得多美,我舍不得吃。横空悟出了一二三,马上敲青衣的小边鼓说,你看这辣椒多像某个美人的小心窝,我恨不得啃上三百口。说得贝儿和青衣一齐低下了头。
      锦坠搬上一坛酒,是夫人的桃花红。横空不知所措了。夫人说,今天是为我,也为你开戒。喝这一大坛。天呐,青衣惊呼,这是连老爷都闻不到味的百年窖藏呵。今天不光艳福不浅,还有大大的口福呢。他咽了三次口水。
      横空第一次喝酒,竟是母亲给他开的例。他举起杯,说,娘亲,祝您长寿。儿不孝。夫人泪光一闪,说,好,一饮而尽。
      贝儿青衣每人敬了一杯,初学喝酒,又是这么好的酒,谁都不想浪费。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地舐。最后竟然把一坛子酒鼓捣光了。真是男的英俊洒脱,女的俏丽妩媚。
      横空仰望星空,觉得今天又是他人生的一大事啊。
      他已经成了能喝酒吐豪气的男儿。
      他醉眼朦胧地被人抬了起来,听见母亲意犹未尽地对他说,横空,你得记住这一天。
      梦里梦见路很长,很是颠箥。梦见贝儿哭得手绢都湿了三条。上面满是一汪一汪的桃花瓣。她缠着青衣的手,说好生照看少爷啊,我和夫人等你们快快回来。
      横空酸得肠子都能拧出醋腌一罐子白菜心。
      青衣站着不动,看见贝儿那小手摇着粉色的手绢飘啊飘。横空说,走吧,痴心汉,又不是生离死别,她呀,是夫人内定的二儿媳妇,谁也抢不走。
      醒来觉得这一觉好长。
      骨头疼得走不了路,而且大清早地就闻到了马粪味。横空警觉得叫青衣。青衣说少爷,该下车了。下车?横空大醒了。他们被赶了出来。还一点预兆都没有的。横空朝车夫嚷嚷起来,青衣上来劝住了他。说,少爷,别费功夫了,这一切都是夫人的安排。
      我娘?横空的嘴张得大得可以装进一个石榴,小风嗖嗖地往肚里灌,他赶紧把嘴闭上。
      少爷,青衣叫他,车夫要咱付车钱呢?那你就付呗。少爷,你有散银子吗?横空伸手一摸,脑门凉得耷拉下来,分文未带,这以后可怎么活?他嗫嚅着,说,你带了吗?青衣掏出钱袋,数了数,十二两。可人家车夫要二十两,主仆二人面面相觑。青衣压低声音说,夫人给咱二百两银票。你怎么不早说?可最小的是五十两的啊。让他找。他说他没带零钱。哇----呛,敲诈哇。跟他讲讲。打个折扣吧,啊,师傅?横空有些折气地摆摆手,这种事只有让青衣去执行。
      车夫口气很硬,说要打折得问问他的马。不然,身体打了折他的车钱就有打折。什么身体打折?缺胳膊少腿呗。他高。横空想耍大牌可没钱给他垫底气,只得矮下声说,老人家,你行行好,薄利多销吗,对不对?你让个便宜给我们,大家都有便宜赚的,和气生财,其乐融融。车夫听不惯他的咬文嚼字,以为他在耍花招,骗他的辛苦钱,马上火冒三丈,你看你们两个壮汉,穿的长的怎么也是像有学问有修养的大门家出来的,怎么做事说话这么没招没撂的?我一个老汉挣俩钱容易吗?起早贪黑的,挨饿受冻,还得赔上性命陪着,就挣这俩血汉钱,你们还让我便宜,是想白坐我的车白溜?我是好心才拉你们,看你们可怜没人管,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你们反过来倒想讹我的钱。没门!想赖帐是不是?他顺手操起马鞭,一揪马缰,烈马长空啾啾凌空抬蹄,吓得横空和青衣抱头鼠窜。青衣隔着老远说,有事好商量,再商量,再商量。横空也在马厩后附和道。
      真是出门撞见山。走路不拜神,难免的鬼缠身。横空和青衣原本以为他俩够能说也够会说的,没想到一个草莽车夫居然比他们还会说。这要传出去,以后还想在道上混老大?
      太悬!
      上车!车夫大声命令道。二人上车。去哪?青衣问。拉你们回河滩你们再走回来。到那儿的路程正好是十二两车钱。横空忙和青衣从车上飞跃而下,也顾不上摔得生疼,嘴啃了湿泥,那是马刚尿下的,还徐徐有热气,一副挥剑斩袍断义的豪气,掏出五十两,横空果断地说,给他。少爷不心疼。可青衣却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少爷终究是少爷,可他不一样,他不能有像少爷一样的心情。他是有任务的,他拿着银锭在手里来回掂了几掂,像大出血似,最后觉得也没有什么良策,只得将银子递过去。
      车夫扬鞭飞驰。青衣痛心地喊,五十两啊。少爷,我们这才刚出门呢。这以后还怎么混江湖呢?是啊,横空心里也着急。没想到这么寸,母亲也真会精打细算,平常她可不是这么抠的。少爷我在家每月也花不止二百两啊。真是高中还有高中手。
      回头一看青衣哭丧的脸,他毕竟是少爷,还得撑着点脸皮,他拍拍青衣的肩说,兄弟,别怕,有我呢。他感觉青衣的肩微微发抖,其实他的手也在抖。
      青衣把包袱给横空垫着坐。青衣说,少爷,我们还能回来吗?横空望着前方茫茫大地,心里也没底地说,能。当我们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英雄时,气宇轩昂地回家。
      横空闷着头起步先走,青衣背着被少爷屁股压得皱巴巴的包袱紧步跟着。他们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太阳下背着自己的影子游荡。
      这一走,天涯尽头,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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