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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横空想去门楼看看贝儿她们贴花。走到这儿,贝儿她们已经走了。横空想,母亲终究还是讲究的人,连个小小的门楼也点缀上这样的名堂。
      贝儿的同房锦坠见横空看得出神,忙打了个礼,说,少爷,老爷找你呢。横空问她干什么去?锦坠说上门楼取浆糊盒子,刚才忘记拿了。贝儿还剩一副窗花,寻思着往自己窗上贴呢。横空忙说,这岂不是违了夫人的心意?叫她赶紧收起来,日后送人吧。锦坠听得糊涂,站在原地没动,横空抬腿往前赶了两步,回头见坠儿发愣,又说,听我的,否则有人要遭殃了。锦坠一听,浆糊也不要了,撒腿就跑,横空笑了,这府里的饮食还真好,个个养成了飞毛腿,真是神奇。
      横空前脚迈进大厅,立刻就感到了阴凉的寒气,爱面子的人照例摆出了两大法宝:一是祖宗;二是家法。通常这种状况下母亲是缺席者。横空央过她几次,可母亲面软心软口气却很硬地说,看不惯他们父子俩那德性。横空有一次被父亲打疼了,跪着求母亲,母亲也没改变初衷,她说,要是佛像前洒了灰,她会亲自去打扫的。
      横空自此冷落疏远了母亲。
      他觉得母亲是把对父亲的恨转嫁到了他头上。每当别人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之类的话时,他都会感到母亲那冰凉的目光穿透胸膛的疼痛。
      横空觉得父亲很是虚伪。父训子,一件普通得比豆浆都白化的小事,也竟搞成这阵仗。摆给谁看?谁没看过?家教严格,虎父无犬子,棒下出孝子,横空越想越气愤。像帐房先生每月过帐总结,这阵仗从横空出世到现在也搞过百八十次了。在这府里的谁没看厌?连老鼠一见要挪动那梨木雕花大圆桌都会打哈欠。况且父亲那令人厌恶的喷嚏,震得老先生的眼镜次次都磕到臭虫的脚。
      可这次,横空觉得变了点花样。他看见贝儿站在一张椅子旁。那母亲肯定会在。他有种被松绑的感觉。快步移到贝儿跟前。朝她挤挤眼。贝儿神情很是古怪。不跟他搭腔。横空马上又恢复了那种警备状态。等了半柱香的功夫,还是他两个人,两个牌位在候场。
      横空耐不住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递到贝儿唇边,贝儿躲开,说,少爷,你都大了还不知轻重。横空拍拍手坐下,终于开口了。让你开口比金佛还难。我还以为你要为某人守节化成丰碑呢。
      贝儿把嘴撅上了天,说,少爷就会知道欺负我。回去就把扇绦子绞了,扔进灶房当柴烧。
      横空忙打拱,说,好妹妹,好妹妹,我是真心成全你们俩呢。
      贝儿扭过身,她眼尖,瞅见大管事的领着二进门的几个人急匆匆地进来找老爷。贝儿说,跟夫人说话呢。管家又急匆匆地走了去找。
      出什么事了?两人都放松开了说话。准又是给你提亲的。哪有这么快,呵。少爷,你怕这事吗?
      怕什么?
      我挺怕的。贝儿舐着舌头。
      我又不娶你,怕什么?别自作多情啊?
      贝儿说,少爷,你好不知羞。贝儿还知道自己的身份。
      横空知道自己冲撞了她,忙岔开话题,你发现什么了?
      贝儿说,光看那媒婆妖五妖六的妖样,还有那红嘴唇,我就怕。我盯着这嘴看一小会,就身上发毛。害怕她一张嘴,会吐出青蛇□□来。把那嘴唇浸到染缸里,准能染七尺好红布。
      呵,贝儿,真让你说着了,少爷我就是这么想的。
      但没有她们,我怎么找老婆?
      她们肚子里从来不装什么好货。
      那好货都在哪?
      好货在市上撒着呢。
      横空越看这小妮子越不简单。
      贝儿见少爷逗他,又努起嘴。横空说,我是说真的,捂在被窝里的鸟会是什么好鸟?贝儿说,少爷,你越来越不正经了。难怪老爷说要送你去少林寺修心养性呢?横空一听眼瞪大了,头皮发麻,脑门子发胀,问,夫人说什么了吗?夫人什么也没说,只听老爷说。接着说,接着说夫人还跟你说了些什么,横空催促贝儿道。
      贝儿侧头想了想,说,我想夫人让我到这儿来等你就是让我给你提个醒吧。我告诉了你,你可别出卖我。自个先到老爷跟前捅马蜂窝。
      是了,是了,我母亲神机妙算着呢。赶紧说。
      贝儿说,老爷一回来呀,就跟夫人说你身子骨还健壮,想送你上少林寺去修炼几年。可后来来了个什么官媒婆,走路摇得都能扇风做饭的老妖婆,夫人让我沏茶,还让我倒她最爱的冰山玉茶,我看着她就恶心,给她茶叶里吐了口唾沫。听到这儿十分精彩,横空赶紧朝贝儿竖了竖大拇指。贝儿又说,老爷送走了老妖婆,回头就跟夫人说,要收收你的心,说少林寺固好,可树大招风,难免良莠不齐。说少林寺近来名声不佳。江湖上不少败类也都是出自少林。老爷说少爷的筋骨跟散真人倒合适。
      什么“散真人”?贝儿喝了口茶,说,我哪懂什么“真假”?兴许是个道观或者道号罢了。
      那夫人没提什么意见?
      夫人只说你平时少于走动,缺乏锻炼。
      横空沮丧地说,还是我娘懂我。
      贝儿看横空已全无气质可言的灰败气,抿嘴笑了,怕老爷突然出现,只得掩声说,少爷,今儿个老爷不会罚你了。谁说的?你看这威武的阵势,像十八层地狱的阎王殿,我真想一头撞死算了。前几年我怎么没撞呢,我?
      少爷,贝儿柔声叫他,今天老爷罚不成你的,执法的主事的都被夫人叫去派了用场。没功夫睬你。
      嗨,横空的底气马上鼓得胀包了,我说怎么觉得今天这屋子里很暖和,是贝儿的功劳吧。赶明儿,我买好东西孝敬你。
      贝儿说,这是夫人的功劳,我可不敢独占。而且每次你挨打夫人都作了铺垫的。连打你的人都只是虚张声势,做给老爷看。亏你每次都叫得那么惨,比杀猪还大声,真丢人。青衣说他每次看你做戏的样就想打你几巴掌。
      横空说,我不配合点那老爷能信吗?
      贝儿知道说不过他,也不跟他辩驳。
      横空唉声叹气地说,夫人既能作假,为什么不能把我这苦刑给免了哇。
      贝儿正了正嗓子,说,夫人交代过,说你不挨板子长不大。
      哇----呛,天下竟有这么魔高一尺和这么道高一丈的母亲。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世界的母亲是伟大的了。原来母亲的伟大是这样炼成的。

      父亲在家横空不敢松懈。他知道父亲惯用的手段是拷问。严刑逼供更是家常便饭。他每天清晨跟青衣练一气猴子跳,然后飞速进食,以马的速度去会见老先生。
      老先生很儒雅,上课总喜欢穿一件肥硕的袍子。看上去很像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大学问家。
      可横空第一天只看他一眼就看出他是个草包。青衣说他一肚子臭屎。每逢讲不通的论段他都借故去如厕。次数多了,碰到他磕巴,叹气,学生马上会报出四个字----温习,拉屎。数横空和青衣的气焰最嚣张,要么是每次如厕的先生找不到手纸,或者是书丢到桌下让先生去捡。先生爱惜袍子,又要顾及他那充满智慧换金子的脑袋,只得委身去抓,抓的时候总会碰到硬物,硬物有时是砚台,有时候是镇尺,有时候是不知从哪出来的磨脚石,碰得眼冒金星,袍子起折,他连喊糟蹋糟蹋,一面怒目圆睁,敲得戒尺开裂,喊,小子可恶也,当逐出课堂,啄其耳,掌其腮,令其不能作语也。
      听到此处,课堂早已乱成一团,横空喝了一早的大碗粥吐了个江海翻天。先生摇头撩袍疾步跑出,青衣跳上先生的案桌,把墨洒在宣纸下,又拿出《论语》盖住了。先生正好带人来打扫,其它人哄堂大笑,散学回家。
      横空和青衣可以想到先生拍案哇哇大叫又夹起书纸愤恨的样子。然后走着走着,他会发现自己心爱的袍子,啊呀,墨迹斑斑。老天啊,这是俺老人家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这以后,可怎么混饭吃呢?
      横空和青衣刚到家门,老儒家就告到了前庭。
      府夫人神定气若地看了看他那袍子,一杯茶的功夫让他老人家郑重地示范表演了一遍所谓的“君子风度”的经典动作:撩袍,起脚,屈膝,弯腰,弓臂,抱拳,上前一步,问安?----完毕。夫人立即吩咐管事去账房支十两银子给先生做件新袍子。并强调一定让裁缝给裁得合身些才好。青衣从门缝里瞅见,对横空说,这老家伙,讹诈呢,咱夫人就是好说话。赶明儿让他绊石头磕破了,让他朝老天爷要才有趣。
      先生见夫人如此大方,也不好意思起来。喝光了茶碗里的茶,起身说,夫人太厚爱了,二两已足矣,足矣。夫人颔首道,先生劳苦功高,府人的两个小儿顽劣,多亏先生教导海量。若不然,换作他人,定然不依。先生的秉性我是深知佩服的,外人也多称赞。以后还请先生多费心,我也赏外安然。先生固是委屈了些,日后小儿成就之时,定会亲自登门酬谢。今日留饭,先生赏个座吧,也好跟老爷叙叙旧。
      先生一听,左脚磕了右脚,说,夫人抬爱,老朽惭愧矣,今赏已重,再赏定不堪承受,告退,告退。
      横空看见父亲的行从来了,忙招青衣离开,怕又多生事端。父亲正好扯个线头,就是千篇万篇。其实他才不是什么好货色,瞧他那不敢正视母亲的混浊眼,就知道他做贼心虚。还有每次回家身上那不三不四的味儿,横空心里嘀咕着,越想越烦恼,找不到一处安净的地方消磨时光,只好叫上青衣去门楼。

      没有门人的门楼,已人去屋空。虽有花开着,却显不出门人在时的风雅韵致。青衣说,我看这门人深藏不露。横空想了想,说,只看别说话。他们小心翼翼地挨棵观赏。每盆花上都挂着门人写得花牌,那字很飘逸,却很有劲骨。
      青衣说,少爷,你的字就是跟门人学的吧?横空说,我是受了他的熏陶。对了,横空猛一拍手,青衣打了个激灵,僵着。横空说,这些花少了老长的灵气。门人身上有股巨大的暗流。是融合了天地明月的一股灵气。这些花跟他在一起日夜厮磨,染了他的灵气。这是一种浸染,是门人的一种无声却有形的浸染。
      好美的浸染啊,青衣不由地感叹道。他指着一盆水灵的植物对横空说,少爷,这就是你说的灵的浸染吧。
      横空上前看,他忽然脑门撞到了什么,可又立刻给撞了回来,是什么呢?这盆花的确与众不同,傲视群芳,冰洁灵动。
      他脑子在快速地一幕幕往后重现。他忽然俯身对半蹲的青衣说,别弄伤了它,它叫“冰心玉兰”。
      冰心玉兰?一个邋遢的下人不仅会养好看的花,写好看的字,还会起好听的名字。他果真这么了不起?青衣甚是不服地问。
      横空仰天长叹一声,说,我母亲可从来没把他当下人,我也没有。
      锦坠来传饭,横空和青衣同去饭厅,父亲母亲已落座,横空拿小丫头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让青衣也接着擦了,母亲说,青衣也一起吃吧。今儿个有外进的山鸡,做给老爷补身子的,你们也跟着尝尝鲜。横空故意先舀了一碗,递给母亲,又给自己和青衣舀了,喝的动静很大。他坐着别扭。母亲是怎么看怎么年轻,父亲是怎么看怎么老得快。他心里一哽,汤索然无味。推给青衣让他全喝了。
      父亲是有了瘾的。一日不摸女人的手他就过不来了门槛。他再这样闹下去,不光很老,而且很快就进鬼门关了。那时就不用找人给他提鞋,他也不用再找借口充什么大爷。
      青衣像听见似地在心里回应,你恨他吧?
      横空在心里回答,我恨他这个性。
      他去夹山味,却看见母亲凌厉的目光。
      横空不由打了个寒颤,母亲眼波中那异样的诡秘又搅乱了他血流的速度。他想,如果他不是她儿子,碰到她也会成为她的俘虏,乖乖就范。那雪山冰泉般涌动的眼波,能够打通一个最刚强男人的任督二脉。
      可现在横空关心的不是美女的问题,而是像母亲这样一个绝世美女为什么要这样看儿子?
      横空不禁又打了一个寒颤。
      他回到房里怎么也睡不着。推醒青衣,他奇怪这个小子居然天天能睡好。而且不迟到、不早退、勤劳刻苦。他暗地里拿他跟母亲对比,发现除了相貌,两人惊奇地相似。青衣半睡不醒地说,少爷,快三更了吧。五更怎么样,横空蛮横起来,他处处不如这个小子好命,还不如让他改名换姓算了。青衣用被子裏住只露半个脑袋,说,少爷,你抽风了。横空一拳扫过去,你麻风。起来,起来,陪我去散步。可----,少爷,现在外面不仅黑,而且冷得很。横空掰开青衣的嘴,敲他的大白牙,可惜呀,可惜,可惜你小子生了宝贵的身板顶着落魄的命。青衣还要还嘴,被横空一把捂住了,他看见一个黑影从窗前掠过。轻得像归巢的燕子。他问青衣,看见了吗?青衣虽然有些吃惊,但还是镇静下来说,看见了,是人。
      横空轻轻地扒开窗户,月光生冷地洒在地上,院中央的那棵老槐树,正努力地朝他探过腰,挡住了横空远眺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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