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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风云二式叱咤江湖,烽烟四起。
      横空出世,乱世已乱。
      生于乱世的横空不知风云为何崛起,为何遁迹。有些事情是这个乱世早就注定了。注定了横空要来到这个世上,注定了要被上帝亲到额头。
      生来一切已注定的横空,第一眼有记忆的人是他家扫门楼的。
      老头不显年纪,却似沧桑历世百年。他把心事刻在心里,不显山不露水,让想摸透他的人永远找不到蛛丝马迹的缺口。
      横空很是佩服他,打小就佩服。
      他每次见横空只对他说一句话,每句话都说在扫帚的竹条扬在半空中的时候。这个时候,横空能够从竹条缝里找到欣赏落日朝霞的最佳处点。他的扫帚刚好能够把散括开的彩云揽切成一道道美丽的弧线。这些弧线随着横空一起生长,潜移默化,浸染,渗透。
      父亲管他叫门人。横空喜欢母亲的叫法,老长。
      老长,老长,横空一边咬冰糖葫芦上的芝麻一边喊他。他总是乐呵呵地站着笑。
      门人吃父亲的饭,却只对横空忠心耿耿。
      门人会养很好看的花。母亲房里的,头上插的,衣襟上别的,都是门人亲手种出来的。父亲过寿,门人会写很好看的字,父亲觉得把他抬出来怕压住了自己的气势,只向外宣扬这是一位世外高人所赐。众人都觉得定是神骨之风,恭维之词不绝于耳。对父亲这一点,母亲很不以为然。可她的愤怒也是埋在心里,脸上也照样不显山不露水。她对横空说,记着,以后对老长好,他难。母亲的话简短有力,横空听后流了鼻血。
      横空看见门人在做这两件事的时候,眼睛熠熠生辉,神采奕奕;两袖带风,满屋飘香。
      横空诧异,心中疑问,却无法说出。他推开门楼,屏气站住,门人闻风而止,说少爷,你太小,不要懂太多。
      门人懂得分寸。
      横空开始对母亲用的花粉过敏。他的门人离开“涧息苑”走了。走得很静。上上下下的人没一个人向横空通风报信。横空站在长长的暗廊上大声叫,母亲的侍女贝儿悄声掩语说,少爷,门人昨晚走了。横空从廊沿上滑到地面,他说,为什么要走?走也要白天走啊?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贝儿说,听夫人说晚上有月光。横空说,这叫什么理由?白天不是更亮堂吗?他觉得门人是有些痴了。
      他拍净衣服上的土,说,我去问母亲,看她怎么说。贝儿在后面急拦他。他感到那薄纱衣袖卷动的风。他立即跳开,风从胸前掠过。贝儿说,少爷,你躲什么?横空说,躲风。贝儿笑,说少爷,你真傻。横空低头走。贝儿说,少爷,夫人说门人每年都会歇一阵子呢。你干吗对一个下人这么费心呢?老爷是想让你名扬天下的。横空朝天边看了一眼,说,贝儿,你的衣服真漂亮。贝儿脸红了红,横空接着说,我明天去扫门楼。

      母亲没有阻拦横空。母亲对横空的管教很散淡。横空一向认为,在母亲眼里,她不仅只有儿子,她还有锦衣玉食鸟语花香。横空和它们是一个等级的。
      但母亲不是一个傲慢的人。
      横空在心里和她十分地亲近。可母亲不愿让他粘乎。
      横空十二岁的时候,还只是在“涧息苑”走动。门人告了一冬天的假,到春天,他也没来。横空想问问母亲,他知道父亲对一个下人的去留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下人在父亲的眼里的价值就是附在他绸缎锦衣上的一根麦秸草。只有母亲会将每个人的去留记得很清楚。
      母亲说,今年冷得长,花怕会开得迟呢。
      横空问,门人不再回来了吗?他的花要死了。母亲突然斩钉截铁地说,他不会让他的花死的。横空不谙世事地辩驳道,可他走了花儿就会死的呀。横空突见母亲横眉冷对,觉得不该这样问,触恼了她。母亲对花是很有感情的,但也极度敏感。
      横空唯唯地退出上房,朝门楼走去。地上的草微微地冒出点绿意。像高超的丹青手给满纸墨灰滴了那么一两滴希望。什么希望呢?年少的横空还看不出满目的荒凉。只是觉得母亲用的胭脂似乎明媚了很多。没有以前那么浓烈刺鼻阴暗。她也不戴花了,穿得也素净了许多。横空当即冒出一个念头,像在祭奠什么人。
      可祭奠人没有母亲穿得这么好看的。母亲是很美的。他为这一惊奇郁闷,他觉得他的前面又插了一个暗格,什么东西蒙住了他的双眼,让他无法看清事情原委。
      母亲穿素是与以往大相径庭的。
      母亲曾说穿衣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向和品质。母亲是高贵的。虽然横空觉得素衣打扮的母亲比以往华丽盛装的母亲更实在,更让他称心。可母亲的一句话当头泼了他一头雾水,祭奠一个人是放在心里的,不必装样子做出来让人看。如果让人都看得出来,那还叫什么秘密?横空看见前面雾濛濛的门楼,似乎很像一只大抽屉,一只拉把触到他的心窝,只要拉开,什么事都大白于天下。他也不必整日苦恼什么了。可他就是没有勇气,不敢伸手去拉那只拉把。
      仿佛一瞬之间,“涧息苑”变得十分复杂无常。母亲的变是从门人走了之后,到底是哪次走,横空已无印象。
      他只记得早上醒来去见母亲,母亲身上就少了些什么东西,可又似乎多了些什么。
      横空听见扫帚起落的声音。他一个箭步跃过去。原来他的腿可以这么利索。他渐渐明白了门人每次用竹刺刺他屁股的原由。他看见一个穿着青衣的小孩,很卖力地挥舞着一把大扫帚。其实地已很干净了。他却怕别人看不见似的。横空挡在他前面,他听出他的胆怯,气虚。他用手握了握他扫地时用力却冰冷的手,说,来,提气,凝神,注视前方。你在哪房的?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你。我是新来的。三天前。你很冷?嗯,不不不。我干一会活就不冷了。横空看他目光清澈,觉得他很像自己的兄弟。他主意一定,问他,你叫什么?青衣。好,很相配,青衣,以后,跟我走。
      少爷,你会武功吗?不会。可你怎么健步如飞呢?横空笑声逼人。你读过书?青衣说,读过几年。横空知道下面无非是家道中落之类的凄惨话,不想触景伤情。于是说,跟我读,我们一起,学做男子汉。那你怎么走得像幻影般呢?这句话提醒了横空,横空思忖半天说,可能是天生的吧。他看着气喘吁吁,不依不饶的青衣,笑了。他喜欢他,喜欢这个不卑躬屈膝,不和他间隔,直率可爱的小男人。
      廖青衣,七年后,成为横空一世的头号保镖。
      横空带青衣上了门楼。门人不在,门楼也超尘脱俗。这是因为母亲在那个下雪的冬日把下人召集到院子里吩咐过的重大事情。门楼不许冷落,不许旧不可视,不许灰尘染地更不许随意践踏。
      说完这番话,众人对门楼望而生畏却心生敬重。都认为这是夫人对一个卑贱之人的怀念和荣誉。但谁也不曾擅闯过它。门楼实际上从门人消失后已成为名符其实但没有任何机关防备的“禁地”。
      母亲在众人散了后到门楼呆了很长时间。横空数过时辰,可数着数着他忘了。他只见母亲仪态端庄地从楼上下来,两眼晶亮,像用圣水洗过了似的,很是漂亮。母亲掩饰得很好,可横空说儿子的心通向大海的明镜。母亲却说,你的心通向无底洞。横空怔了,这意味,完全是门人的口气呀。
      从此,江湖盛传,“涧息苑”最值得品玩最让人捉摸不透的地方不是夫人的卧房,也不是老爷的大厅,而是一个小小的门楼。
      从此,“涧息苑”门前车马络绎,人流川息。而门内,则一如既往,甚至显得有些呆板。
      从此,各类江湖好手尽显神通,把“涧息苑”的门楼连番洗劫,可除了花,就是笔墨纸砚的门楼,充其量就是个小仓库。高手个个败兴而归。两天后,墙上贴了一标签,说贵处门庭若市,而窗户纸却是破的,岂不有伤大雅?
      横空闻讯去看,往年北风很大,也没见窗户纸破成这个样子。廖青衣说,少爷,这像是賊人的手段。横空回明母亲,母亲拿起细瓷茶盖轻轻地拨了拨浮上来的茶叶,微笑不言。

      横空有些急,堂堂大府,竟让乱臣贼子猖狂到如此地步,谅三岁孩童,定也闻声揭竿而起。无奈母亲却如此沉得下气。
      横空捅了一下青衣的胳膊,母亲往往很看重下人的想法。青衣顿了顿,丹气提得很高,可从口里出来的气却很薄弱,很没气度。横空心里骂他,不是做大材的料,一口气都匀三匀,越匀越细致。可又不敢立马得罪他,气再弱也总比没气出好。
      只听青衣提着声说,夫人,咱那门楼确实被糟踏得不成样子了。夫人抬起头,说,青衣,读书还上进吗?青衣连忙咽了口唾沫,使劲点点头。横空拿眼瞥他,这小子,平时看他规规矩矩的,居然也会看风向认风水。
      夫人交代管事说,把门楼的窗户重新贴上新纸,裱糊得要牢靠,不许漏一丝缝,免得人气杂舌熏坏了那些花儿。管事应诺一声垂手下去。夫人又问贝儿可得空。贝儿说正听夫人吩咐呢。夫人就让她剪几副窗花贴上去。贝儿说,夫人,要过什么节呢?夫人说,多嘴。贝儿吓得朝横空和青衣吐吐舌头,连忙提裙走去偏房。横空和青衣跟着她走去。
      青衣说,贝儿,你走路真好看。横空说,青衣,你说话真好听。你是想让贝儿嫁你吗?青衣不知少爷是否恼了。退后几步说,少爷,青衣不敢有非分之想。横空一个凌空飞渡,捏住他的鼻子,说,你是不是早就有这样的非分之想了?青衣被捏得喘不过气,答不上话,横空放开手,青衣甩袖而去。横空也气,你也敢跟我发脾气?先饿你两顿,看看你小样还有什么花花绿绿的气?
      青衣没来之前 ,横空一个人走路,花就是花,草就是草,没什么特别。青衣追随左右后,花有了眼睛,草有了耳朵,连水滴都能听出哭泣的声音。
      青衣两天不跟他,虽然横空也倔强地摆谱给他看。可心里早像少了快乐似的无尾鱼,走路连身边的风都觉得扫耳朵。
      他去寻贝儿。知道她手工很好,想让他给自己的扇子打个扇绦子。他想青衣要在,多少也圆个场给他个台阶下。青衣这两天一直躲着他。肯定啃死书去了。青衣处处压着他的风头,可也不显山不露水。
      横空正盘算着怎么让青衣主动跟他认错。毕竟他是少爷。没承想,两人正在一块围着贝儿剪的贴花腻磨。横空悄悄地进来,用扇子点着青衣的头说,好哇,贼小子,偷肉偷到锅里来了。你不是苦行僧吗?贝儿急忙红了脸,蹭得站起来,说,少爷,你可别胡说。青衣倒镇静,他爱说就让他说呗。贝儿死拽青衣的衣角,横空看出来了,这妮子小子有点意思。他故意抢过贝儿的剪花,左看看,右看看,用手指捏着围着桐木圆桌转了一圈,说,贝儿,我该怎么跟我爹说呢?贝儿赤急白脸地说,我是跟夫人的,老爷向来是不管夫人的事的。
      夫人还是老爷的。横空想都没想就冒出这一句。贝儿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横空不舍得伤害他们,改口说,青衣还是我的人呢,他故意扯直了脖子,装出生气的样子。
      这一招很灵,马上有人上前领罪。
      青衣说,少爷,你不能冤枉她。我跟你去跟老爷和夫人交代就是了。贝儿急得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干站着流泪。这层意思横空是知道。如果让老爷发现了贝儿这枚发光的绿叶,说什么,他也得老眼昏花得摘下来插到他的花瓶里。
      横空用扇柄挡住青衣的前胸说,激动什么呀。负荆请罪那是后序。前奏还没结束呢。让贝儿赎个小过。
      横空把扇子递给青衣,青衣以为要打贝儿,看横空坐下了,说,少爷,你不能打她,她不禁打,一打,花了脸,就不好看了。横空扑哧一口茶水喷到地上,咳嗽着说,我让她给我打扇绦子,真是没出息的东西,早晚淹死在这红醋缸里。
      青衣知道横空不会多对一个人讲,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横空看见阳光很好,马上转了转性子,说,青衣,那么畏琐像个男子汉吗?青衣清朗地说,少爷,是。横空说要射几只麻雀,中午让大厨子烧个菜。让青衣去取弹弓。青衣说,少爷,给。从肚兜里取出一捧干果来。横空抓起一粒核桃放在嘴里,眼睛直视前方说是贝儿给你的吧。他正好看见贝儿剪得窗花正鲜艳地在门楼上飘着,煞是夺目。
      横空说,你小子有呆福。这么早就有人选预定下了,怪不得夫人那么偏疼你。好像我不是她儿子。
      青衣脸涨得通红。他也知道夫人喜欢他,可当着少爷的面,他尤其不当造次。
      横空接着说,原来她老人家慧眼识珠啊。嗳,你说,我娘为什么那么喜欢你?青衣呆愣愣地说,因为我傻呗。横空说,世上人都说傻子可怜,我看不傻的人才可怜。傻子是福人啊。我羡慕傻子。
      横空最后一句话把青衣怔傻了。
      给我找弹弓去,横空推了一把青衣。
      贝儿她不让我陪你作恶。这鸟也有家呢。
      敢顶嘴?再不去,我踢你屁股。横空一脚没发出力,轮空,青衣提前溜了,望着他欢快的背影,他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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