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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皇帝(三) ...

  •   即位典礼上,奥蒂莉亚自分手后头一次对罗恩这个大好人有了浓厚的不满。起因便是罗恩的妻弟罗格。在她看来,军中牧师一抓一大把,罗格若不是靠着罗恩的关系,也揽不到率众领读祈祷词的美差。结果这家伙不老老实实读他的祷词,居然夹带私货地发表起了演讲。
      如果说他的演讲得体精彩,引人入胜,那还可以原谅。事实上他的演说冗长乏味,听得每个人都打起了瞌睡。而且他还在演讲中很不得体地攻击了法国国王路易十四,而且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表达出威廉凌驾于其他王公的意思。尤其是他的演说里还有一句:“诸位王公们,请到这里来吧,接受磨练吧!”
      奥蒂莉亚听到这句话时,恨不得冲上祭坛,把罗格拉下来一把推出门去。但她现在也只好在下面暗暗磨牙,同时在心里破口大骂:“磨练!还让人家去磨练,我怎么就没让这个蠢货去磨练磨练?连君主在这种场合下都得斟字酌句,避免言语错误,一个小小牧师竟敢信口开河!”
      这个不愉快的插曲影响到了奥蒂莉亚的心情。当罗格结束他那乏味的演讲后,威廉也做了简短的演讲。他的态度实在谈不上愉悦自豪,甚至有些冷淡漠然。不过落在与会的众人,尤其是兴登堡眼中,威廉的仪态可说是镇静质朴,仁慈光辉,十分有人君风范。
      奥蒂莉亚冷冷淡淡地站在原地,强忍着暴躁用脚尖一个劲蹭着地,若不是顾及场合,她都想用靴子跟一下一下敲击地面了。现在轮到她上场了,她板着一张脸,公事公办,面无表情地走了上去,看不出什么喜悦和激动。
      如今奥蒂莉亚以联邦会议首相的身份站在祭坛上,接受着万众瞩目。她将要宣布一个帝国的诞生,这一次再没有人指摘说她身为女人,不适宜出现在这样庄严的,充满男性气息的场合中,相反,他们个个眼巴巴地盯着她,希望从这个女人口中说出帝国的成立,在他们眼里,她就是日耳曼尼亚的化身。
      “朕,奉上帝之命的普鲁士国王,应德意志各邦王公和各自由市一致呼吁朕重建中断六十年之久的帝国并管理这个帝国之请,现在敬告诸位,朕把它作为对整个祖国的责任,答应联合的德意志各邦王公和各自由市之请,接受德意志皇帝的头衔……”
      因为心情不佳,奥蒂莉亚把好好的一封《告德意志人民书》读得冷淡无比,没有丝毫热情。台下的听众同样静默无声,直到他们从奥蒂莉亚的演讲中听到了“更广阔的帝国”这一句时,他们才爆发出一阵不大的骚动。王储也在心里暗暗嗔怪奥蒂莉亚的冷淡。
      待到读完后,奥蒂莉亚便把文书一卷,大步走回了原位。下面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在了巴登大公的身上,等待从他口中呼喊出的是“德国的皇帝”还是“德意志皇帝”。这是个考验巴登大公智慧的时候了,威廉以及奥蒂莉亚都在双目灼灼地注视着他,这份压力让身为君主的巴登大公后颈上都冒了一滴汗。好在他已经想好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此刻便高声呼喊起来:
      “威廉皇帝陛下万岁!”
      “万岁,万岁,万岁!”众人的高呼声一时响彻镜厅,十七面镜子都跟着嗡嗡作响,为之颤抖。威廉实际上心头大怒,但当着众人的面不便表露出来,只能暗中咬牙忍耐。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婿居然对自己阳奉阴违,在他看来,巴登大公定是得到了奥蒂莉亚的授意,才采用了这样一个狡猾的模棱两可的称呼。他心上恼怒不已,但又不能说巴登大公的称呼有什么问题,只好暗暗咽下了这一口气,打算日后再和奥蒂莉亚慢慢理论。
      此时军乐队演奏起《戴着胜利者的桂冠的皇帝万岁》的乐曲,就此从王储变成皇储的弗里茨难忍心头的万分激动,他跨一步上前,向自己的父亲单腿跪下,行了一个中世纪的礼节,同时亲吻威廉的手背。奥蒂莉亚在台下暗暗撇嘴,再一次感叹弗里茨真是个愚蠢又虚荣,想当皇帝想疯了的货色,反正她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匍匐在威廉的面前的。
      面对儿子的恭顺,威廉说不上自己的心情是否激荡不已,他眼中含着的泪水多半不是出于父子之情,而是伤怀于和老普鲁士的告别。军乐队适时地演奏起《霍恩弗里德堡进行曲》,在这激昂的乐曲声中,威廉含泪拥抱了儿子,然后又转过身,拥抱了在场的每一位王公诸侯。在此之后他走下祭坛,准备和那些帮助他取得胜利的功臣们握手。
      人人都以为,威廉第一个要选择握手的肯定是奥蒂莉亚。毕竟这帝国可说是她的政策和军队的胜利一手缔造的。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威廉竟然绕开了奥蒂莉亚,第一个握住了毛奇的手。甚至当他们君臣握手时,威廉还满含怒意以及挑衅地瞪了奥蒂莉亚一眼。接下来威廉和其他的每一位将帅都握了手,却依然对奥蒂莉亚不屑一顾。每个人都在暗中观察奥蒂莉亚的神情,想着她会不会发怒,然而后者却不动声色地接受了威廉的冷遇。
      奥蒂莉亚在心里把威廉此刻不得体的举动归结为老年人的一时冲动和固执,只要他在事后回过神来,自己犯不上和他认真的生气。无论如何,威廉的头衔没有变成德国皇帝就是自己的胜利了。她想起了自己昨天寄给妹妹的信,那里面正记载着她对威廉的看法:
      “这种帝王的限制太难办,国王们在这种时候倒像某些女人一样有着奇怪的欲望……作为帝国的助产士,我有时候迫切地渴望变成一个炸弹,然后爆炸,把整座建筑炸得粉碎。”
      而此时罗恩也在给自己的妻子写信,他称病避开了即位典礼,一方面是由于身体不适,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嗅到了某种不祥的气息:“我曾希望皇帝顺利登基能让奥黛暂时满意,不幸的是现在我很怀疑这一点,而且我猜测如果陛下不肯出面,她和毛奇的关系还要继续恶化下去……”
      威廉的即位典礼上还有一位始终在观察着一切的人,他是名年轻的画家,名叫安东·冯·维尔纳。尽管只是名木匠之子,但他在艺术上颇有天分。在这次战争中,他在王储的手下服役,此次有幸在凡尔赛目睹盛事,他暗下决心要以此为题材画上一幅画,让自己扬名立万。他一边观察一边暗中构思:无论如何,自己需要加上点艺术美化,因为看神态和情绪,画面的主角威廉和奥蒂莉亚实在没有胜利者的姿态,说是两个败军之将都不为过。而且奥蒂莉亚作为首相和绝对的主角,穿着打扮的着实老气横秋了些,到时候自己绝不能在画中用这身重骑兵制服,最好要醒目一点,美观一点,白色就很不错……
      成为皇帝的威廉依旧不甚开心,甫一结束典礼,他便回到自己的书房,给妻子奥古斯塔写信抱怨:“我刚演完皇帝哑剧回来,我几乎无法向你形容,这几天我的情绪有多坏……昨天……我已到了这一地步;我想要马上退位,把一切都移交给弗里茨。当我向上帝默默祷告以后,我才获得必要的自制和内在力量。”
      好在威廉还不至于完全失去理智,他知道自己不能太冷落奥蒂莉亚这个有功之臣,所以在晚间的宴会上,他还是和奥蒂莉亚碰了碰杯,接受了她的祝酒。另外他也私下给出了承诺,等事情安定下来,大家返回德国,他会给奥蒂莉亚一个优厚的待遇。
      当然威廉并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此刻在柏林正把奥蒂莉亚恨得牙根痒痒,他那封信送去后无异于火上浇油。因为奥蒂莉亚和威廉之间由于称号的原因争执不下,奥古斯塔这边完全没有人来通知她,威廉究竟将采取何种称号,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升级为了皇后。要不是为了抱怨,威廉才不会给她写信,更不会提前通知她做好准备。所以奥古斯塔只好一无所知地等待着,根本不知道帝国会如何成立,威廉又会用何种方式昭告天下。她不能记恨自己的丈夫,只好把奥蒂莉亚在心里恨了一遍又一遍。
      幸好痛恨奥蒂莉亚的人并不止她一个,在这方面,奥古斯塔难得的不孤单了一次。总参谋部的人此时也把奥蒂莉亚恨得咬牙切齿。新年伊始,为了给巴黎人民一个交代,总督特罗胥将军组织了最后一次突围努力,试图冲破普鲁士的包围,但到头来却被打的溃不成军,于是特罗胥开始名正言顺地谋求停战和谈了。得知这一消息后,威廉立刻做出了最为正确的决断,他马上下令由奥蒂莉亚来和巴黎的当权派谈判,毛奇不得擅自插手。这个消息让总参谋部哀鸿遍野,奥蒂莉亚的下属们则是个个喜上眉梢。
      “这样一来你就该满意了,毛奇再不能干涉你的行动了。”威廉说这话的同时,当着奥蒂莉亚的面又叫人把自己的正式命令送去总参谋部——如果事先未向皇帝和首相请示,将军们不得准备和谈或采取新的军事行动。
      “陛下总算做对了一件事,如果交给那些‘半神’们,他们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的。”奥蒂莉亚慵慵懒懒地靠在威廉肩上,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她不知道威廉又抽了什么风,看起来似乎是对之前冷落自己有所愧疚,打算弥补似的,但这不妨碍她借机收取点好处。
      “军官们对政治的确不擅长,这件事还要交给我们的大政治家出马。”威廉确实有补偿奥蒂莉亚的心理,他现在逐渐适应了自己皇帝的身份,又开始暗暗感激起奥蒂莉亚来,同时又很为自己当日的冷淡愧悔,于是得了机会后很乐意补偿奥蒂莉亚。
      “陛下竟然会夸我,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奥蒂莉亚哈哈一笑,亲昵地在威廉脸上吻了一下,君臣之间一派其乐融融。
      而此时的总参谋部里,毛奇差点让威廉的命令气得背过气去。他这样素来矜持收敛的人,也被威廉的出尔反尔,朝三暮四逼出了一句怨怼之词:“陛下待我实在是无情无义……”
      幸而他到底秉性内敛,只说出这一句话后便悻悻然住了嘴,没有让人听到更多愤怒之下的言论。向来崇拜总参谋长的布隆萨特连忙来安慰自己的偶像,过了好半天,毛奇终于缓过了神,慢慢说出了自己的应对之策:
      “我想我应该辞职。”
      “什么?”布隆萨特神情一滞,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看毛奇没有再重复一遍的意思,他也只好尝试着接受,“您是说,您想用辞职来抗议陛下的决定?”
      看到毛奇微微颔首,布隆萨特简直是被吓得语无伦次:“总参谋长,您可不能这么想啊,若是您在这个节骨眼上退出,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在陛下的命令下,是否有我参与已经是个不重要的话题了。”毛奇的言语中多少有一丝怨念,布隆萨特抓住它做起了文章:
      “但是,如果您退出了,那么凡尔赛就会由俾斯麦那个女人一手遮天。我承认那女人是个天才,可纵然她才华横溢,却不是个内心安分的人。若是任由她胡作非为下去,后果会不堪设想的。”
      布隆萨特的话让毛奇内心动摇起来。他本就不是十分坚定地要辞职,只是为了表明自己宁折不弯的态度,现在布隆萨特提出的忧虑正中他下怀,他便顺坡下驴,不再重提辞职之事,而是问起了布隆萨特对此事的应对之策,并且按布隆萨特的建议照做了。
      “请陛下明鉴,陛下此前下达的,总参谋长行动前需向首相请示的指令着实不妥。总参谋长的职务和首相的职务理应是直接受君主指挥的两个同样重要但又彼此完全独立的部门,并不存在谁应受谁指挥一说……”当天,威廉便收到了来自毛奇的奏折。他看过之后便把它放到了一边,不予理睬。在他看来,和谈期间毛奇理当听从奥蒂莉亚的调派,此事再无争执的余地。随后他又拿起另一封公文,那是来自奥蒂莉亚的。
      因为帝国成立得仓促,威廉又素性节俭,奥蒂莉亚呈递公文使用的还是过去的旧公文封套。威廉盯着那封套好一会儿,怎么看怎么觉得上面的“联邦会议首相呈陛下”碍眼得很。于是他提起笔,把“联邦会议宰相”这句话重重划去,在旁边重新写下——
      “帝国宰相”!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皇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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