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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伯爵(三) ...

  •   暖和的阳光下,海水透明清澈如蓝色的帕托石,海面微波不兴,上面静静飘荡着几条游览的小舟,宛如一幅宁静无边的风景。她可以和凯蒂悠悠闲闲地靠在躺椅上,聊聊诗歌和音乐。等到月儿初生,凯蒂可以为自己弹一曲贝多芬,鸟儿也会跟着清脆地和鸣。这是奥蒂莉亚想象中的比亚里茨,然而事实上她现在正坐在满是霉味的房间里,旁边坐着的也不是可爱娇俏的凯蒂,而是撇着小嘴朝自己丢白眼的玛尔维妮。隔壁还不断传来叽叽喳喳的吵嚷声,奥蒂莉亚估计着大约过不了多久那就会变成打架的动静。
      “别拿你那眼珠子瞪我,又不是我不让你那可爱的小宝贝来这里,是人家抛弃了你。”玛尔维妮捧着手里的针线,认认真真地缝着一只羊毛袜子,她本想对自己的麻烦姐姐视而不见,但最终还是受不了姐姐的长吁短叹,抬起了头。
      “哼,收起你那张春意荡漾的脸,”奥蒂莉亚冷哼一声,闷着气转过了头。玛尔维妮现在和腓特烈·卡尔之间处得如胶似漆,两人之间虽不能时常见面,但书信往来,互赠礼物这些小动作一刻也没断过。自觉自己被抛弃的奥蒂莉亚只觉得玛尔维妮浑身都是恋爱的酸臭味,“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给我亲亲的弗里茨做双袜子。”玛尔维妮弯着眉眼,双颊的红霞里全是羞涩和欣悦。在丈夫面前她还会掩饰对腓特烈·卡尔的爱意,现在当着亲姐姐的面,她丝毫没有任何矫饰。
      “小心我写信告诉奥斯卡。”头顶低气压笼罩的奥蒂莉亚气呼呼地瞪了妹妹一眼,没什么力量地威胁了她一句。
      “我觉得你还没丧失理智,不会对自己的亲妹妹痛下杀手。”玛尔维妮哼着歌又缝了一针,举起袜子开开心心地对着灯光仔仔细细地端详。
      奥蒂莉亚一点不想看到妹妹陷入恋情的甜蜜模样,她扭过脸假装去看风景,只可惜外面风雨大作,黑云压城,实在没什么可供观赏的地方。她的手里攥着一封来自凯瑟琳·奥尔洛夫的信,已经被她捏成了皱皱巴巴的一团。
      “人家既然已经放了你的鸽子,那就是清晰地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我是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好不满的。”玛尔维妮看不得姐姐这副模样,她放下袜子,掰开奥蒂莉亚的手,把那封信接过来扔到了字纸篓里。奥蒂莉亚长叹一声,任由妹妹施为,显然是对写信人失望到了顶点。
      写信的人正是凯蒂。她之前本和奥蒂莉亚约好,要一起来比亚里茨度假的。谁知道现在奥蒂莉亚携着一家人前来,甚至为此忽略了公务,她却忽然来了一封信,说她无法前来,请奥蒂莉亚原谅。
      “……我听说比亚里茨霍乱横行,我真是害怕极了,实在是一步都不敢朝那个方向走呢。亲爱的夫人,您现在会怎么说我呢?我不是个乖女孩,因为我没能对您说到做到,但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放弃我们可爱的比亚里茨了。”这封信不可谓不情真意切,但奥蒂莉亚却看得满心恼火,她居然被人放了鸽子,还是一个和玛丽·塔登无比相似的女人,而且还当着自己妹妹的面,这让她感到无与伦比的尴尬。
      “我只是深为人性的冷漠而感到失望。我为了赶来与她相会,抛下了公务,扔下了君主……”奥蒂莉亚长长地叹息着,玛尔维妮懒洋洋地插了一句:
      “还妄图把你那两个越大越不省心的孩子扔给你可怜的妹妹。”
      “你不也没有接手嘛,还带着他俩跟我跑来度假。”要不是肚子里揣着一个,奥蒂莉亚现在就要扑上去撕她的嘴了。
      “我是觉得我和我亲爱的最近太过如胶似漆了一点,这不大好,过度的激情后他容易对我失去兴趣。适当保持距离对维系恋情是有好处的。”玛尔维妮停下动作,侧耳听听隔壁的动静,叹着气把针线放下,“听听,又打起来了,我得去看看,你一起去吗?”
      “你让我再伤春悲秋一会儿。”奥蒂莉亚忧伤地趴在写字台上,沉浸在只属于自己的郁郁中。她一直以为凯蒂是玛丽·塔登的幻影,是另一个温柔可人,富有魅力,来安慰自己寂寞心灵的女人,但现在她的种种举动证明,她和玛丽没有任何联系,她全然没有玛丽那特有的温良可爱的特质,她轻易推翻自己的许诺,轻易地抛弃了自己。虽然这可能是出自她丈夫的授意,但这也足以证明她对自己远没有想象中的深情厚谊。或许她只是个爱慕虚荣的女子,只是因为自己如今身居高位才和自己保持友谊……
      这一推断深深伤害了奥蒂莉亚的自尊心,她一时间也不想给凯蒂回信了,索性站起身去看看隔壁鸡飞狗跳的一双儿女。
      “昨天争一本书,今天争一支笔,你们两个能不能有点出息?好歹争点大的东西!”奥蒂莉亚进去时,玛尔维妮正恨铁不成钢地戳着一对依偎着她的小家伙们,显然被缠得头疼不已。
      “姨姨你不要生气嘛,是我不好,让您操心了呢,我给您赔礼认错,您可不要罚我抄书。”玛丽靠在玛尔维妮的臂膊上,笑得甜甜的,她那甜蜜又温柔的嗓音和奥蒂莉亚如出一辙,听得人心里滋滋地冒着糖水。
      “你这个小捣蛋鬼,”玛尔维妮爱怜地一指头点在玛丽的小鼻尖上,实在没法子再责备她了,“就该罚你多抄几首诗,让你好好受受淑女教育的熏陶。”
      “姨姨你就饶了我吧,我宁可去帮人干农活也不要抄诗集!”玛丽夸张地皱起了小脸,赫伯特冷眼旁观,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鄙视之词:
      “不学无术!”
      “你说什么?”眼看玛丽一蹦三尺高,摩拳擦掌又要和兄长打架,赫伯特又不甘示弱,晃着拳头,玛尔维妮忙得按了左边又去按右边,偏偏自己的姐姐还要来添乱:
      “赫伯特,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妹妹呢?”
      看到姐姐一来就拉偏架,玛尔维妮简直头疼万分。再看看玛丽因为母亲的撑腰得意洋洋地挺着小胸脯,她只好叹着气推了她一把:“去去去,给我回去把席勒的《理想》抄上二十遍。”
      “姨姨!”玛尔维妮哀嚎一声,挤出两滴可怜巴巴的眼泪,看到玛尔维妮毫无转圜的余地,她这才拖着脚步苦着脸往房间走去。奥蒂莉亚在她经过自己身边时揉揉她的头,嘟囔着:
      “抄什么席勒呀,抄点莎士比亚多好。”
      玛丽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当场摔在地上。她满脸哀怨地看着母亲,哀哀戚戚地惨叫:“妈妈!”
      玛尔维妮不由得笑出了声:“看看,还不快走?不然就按你母亲说的,让你去抄莎士比亚了。”
      看到玛丽嘟着嘴走出去,玛尔维妮暗暗在心里松了口气,正准备转回头教育一下赫伯特,奥蒂莉亚已经大摇大摆地坐到了一边,高高在上地指责起赫伯特来:“亏你还是做兄长的,又和伯尼关系不错,怎么不像他学习学习怎么当一个合格的兄长?一天到晚只知道欺负你妹妹,日后简直是不能指望你什么。”
      “母亲大可以指望您肚里的孩子,那可是金枝玉叶呢。”赫伯特臭着一张脸,硬邦邦地回应道。奥蒂莉亚被他气得肚皮都一阵发紧,她转头去看正摆出一副无奈表情的玛尔维妮:
      “你看看他,这是什么态度?当着我的面,又是气我又是欺负玛丽,日后我不在了,还指不定他对玛丽多恶劣呢。”
      “你不要对赫比太苛责。”玛尔维妮不好偏袒他们母子中的任何一个,只好中立地安抚一句,谁知道这又引出了奥蒂莉亚的不少抱怨:
      “这哪里是苛责?分明是他有意气我。我可是对他仁至义尽的,我甚至乐意让他继承我的爵位,陛下也被我说动了,只要他自己愿意加上俾斯麦的姓氏就行。我尽心尽力为他打算,可他是怎么做的?一口回绝,不留余地!你说我生不生气?”
      “赫比,有这么一回事吗?”这件事玛尔维妮还从未听姐姐说起过,在她看来这的确是奥蒂莉亚在为赫伯特打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因而她看向赫伯特的目光里也带上了不解和疑惑。
      “要是为了这件事,您就甭费劲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我的姓氏的,我才不会为了区区一个伯爵之位放弃我的父亲、我的祖父,还有我的祖先!”赫伯特直着脖子高声说道,听他提到他的父亲,奥蒂莉亚的脸上滑过一丝不自在。
      “那是世袭伯爵啊,赫比,可不是什么‘区区’之位。如果你继承了这个爵位,你的子子孙孙都可以享有伯爵的封号和领地的。”玛尔维妮瞟一瞟奥蒂莉亚,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外甥,很为他的不识时务惋惜。
      “为了一个爵位,我就要出卖自己的良心,忘记我的祖父母对我如大海一般宽广深厚的养育之恩吗?我是普特卡默尔家的孩子!我不是俾斯麦家的孩子!”赫伯特感觉自己的眼睛酸酸涨涨的,一股咸涩的液体在其中积蓄,仿佛下一秒就会冲破心防,汹涌而出。
      “赫比!”眼看自己的姐姐脸色铁青,玛尔维妮连忙喝止赫伯特再说下去,“你怎么能这么和你母亲说话?未免也太无礼了。”
      “她哪里配作我的母亲?在我小时候最需要关心的时候,她在哪里?在我想像其他孩子那样有个温暖的怀抱时,她又在哪里?在我想要倾诉我内心的苦闷时,她同样不知所踪!我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我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因为我的母亲抛弃了我!”赫伯特控诉到这里,委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了一滴。他连忙吸吸鼻子,想把它控制住,但并没有奏效,他接下来的话变成了痛苦的哽咽,“她悄无声息地失踪了,忽然有一天又出现,还带着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了的所谓妹妹。我的生活全部被打乱了,她没有尽到母亲的职责,却对我有各种苛刻的要求,她有什么资格……现在她还要我放弃我的姓氏,我为什么要听从她?我也是一个有自尊的人哪!”
      玛尔维妮和奥蒂莉亚被赫伯特的一系列指控说得哑口无言,竟都难得地不知所措起来。她们两个略显紧张地对视了一眼,都在搜肠刮肚地琢磨着接下来的措辞。但赫伯特没有给她们说出口的机会,他抽抽噎噎地横过手臂,在鼻子上使劲蹭一蹭,一低头后扭身就往外跑:
      “我冒犯母亲了,我这就回去关自己的禁闭。”
      “哎……”奥蒂莉亚来不及说什么,只好看着赫伯特一溜烟跑出去。她无奈地和妹妹一摊手:
      “你看看,我是真的拿他没法子了。你说是不是普特卡默尔家的人,脑子都有点……你懂的。”
      “分明是你对他关心太少,别给自己找借口,”玛尔维妮白了姐姐一眼,到底还是同情她,“不过这孩子,也的确偏激过分了些。依我看,他的抵触情绪这么厉害,你还是把这件事暂时搁置起来吧,等他不那么反感了再细细和他谈。”
      “什么时候我堂堂普鲁士首相还要放下身段,去哄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了?”奥蒂莉亚咕哝着,满心都是郁闷。
      好在奥蒂莉亚本就不全是为了凯蒂才会来比亚里茨度假,毕竟眼下这里凄风苦雨,她本可以马上打道回府的,至今还在此盘桓就是因为法皇夫妇即将到此度假。奥蒂莉亚希望能面见拿破仑三世,打探打探法国的态度,要知道威廉对法国始终不大信任。
      奥蒂莉亚倒不怀疑拿破仑三世对普鲁士的好感,但法国的舆论却对普鲁士不大友好。法国的外交大臣德鲁安更是公然指责加施泰因协定无耻至极,还毫不犹豫地赞同奥地利来领导德意志。奥蒂莉亚希望藉由皇帝来对抗法国宫廷里的反普鲁士势力。她度假以前就向法国大使馆的一等秘书暗示说,倘若法国在讲法语的地区扩充疆界,她都会予以承认。她相信拿破仑三世会因为这个暗示而动心,毕竟这个世界上讲法语的地区那么多:加拿大、瑞士、卢森堡、比利时……
      拿破仑三世也的确如奥蒂莉亚所料,对她的这个暗示感兴趣极了。他一听说奥蒂莉亚也在比亚里茨旅游,便立即安排了自己的行程。他携着妻子刚到达比亚里茨,就马上要人去邀请奥蒂莉亚,要与她共进午餐,以便举行会谈。
      奥蒂莉亚自然欣然赴约,玛尔维妮跃跃欲试,有些想和她一起前去,见识见识传说中大美人欧仁妮的容貌。但奥蒂莉亚成功地打消了她的念头:
      “皇后的确非常美丽,若让我说实话,她比你我都要美丽。但是皇帝……足以打消你想去见美人的念头。”
      “这么猥琐吗?”玛尔维妮略带狐疑,“不会是不想让我去骗我吧?”
      “绝不骗你,他的小胡子还会往下滴蜡油呢。”奥蒂莉亚绘声绘色地把自己当初的经历添油加醋地讲给了玛尔维妮,后者顿时没了兴趣,转而担忧起奥蒂莉亚的安危:
      “你自己可要小心啊,别一个不留神让他得了手,我看国王不像个在这方面很宽容的人。”
      “这我自然心中有数,”奥蒂莉亚眼看妹妹情绪有些低落,于是又大方地许愿,“若是皇后给了我什么礼物,我带回来和你平分。”
      “你也不要在那里逗留太久,你这两个不省心的孩子我可压服不了太久。”玛尔维妮点点头,应了下来。
      “过两天天气好了,你带他们到海边玩玩,他们两个不总待在一起也就安静了。”奥蒂莉亚摆摆手,并没有把这当回事。
      岁月摧残的不仅是女人娇艳的容颜,男人的脸上也逃不过它无情的刻痕。奥蒂莉亚这次见到法皇,只觉得他比从前更加衰老虚弱了。他对待奥蒂莉亚的态度依然热情有加,但明显气虚体弱,面色苍白,神思疲惫。
      “听说夫人被册封为伯爵,这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这是我和我妻子送给您的贺礼,希望您能喜欢。”时至今日,奥蒂莉亚已然不是当年法皇眼里可以随意轻薄的情妇了,他对待奥蒂莉亚的态度甚为客气,礼遇有加。看到奥蒂莉亚端详礼物里一瓶镶有小蜜蜂标志的香水时,他还主动介绍,“这是皇家古龙水,我妻子非常喜欢它的味道,还指定它的提供者为御用供应商。”
      “多谢陛下的美意,我非常喜欢。”奥蒂莉亚淡淡一笑,和皇帝闲谈起来。他们彼此试探对方的意图,都想摸清对方的意图。奥蒂莉亚没有解释她在柏林说过的那番态度微妙的话,拿破仑也不敢挑明询问,毕竟这显示出了他过大的野心,生怕欧洲会对他群起而攻之。
      “我不想引起事端,倘若真有其事,那也应当让它自行发生。”皇帝的态度暧昧不明,他几乎完全引用了奥蒂莉亚过去对外交大臣说的话。他不会当着奥蒂莉亚的面提及占有其他法语区的要求,他更喜欢等日后水到渠成,再去取得自己的好处。
      “陛下的想法非常正确,”奥蒂莉亚也不会提及自己对德意志地区的野望,她笑嘻嘻地向皇帝保证,“很多事都是自然发生的,就如同普鲁士从未把威尼西亚当成奥地利的领地一样。”
      听到奥蒂莉亚的这一承诺,拿破仑相当满意,他相应地做出了自己的回礼:“我还听说现在有谣言声称法国和奥地利要结为同盟,这完全是无稽之谈。那些编造谣言的人大概以为我是个傻瓜,会自己去紧靠着一个靶子站着。”
      这一番话让奥蒂莉亚跟着笑了起来,不过她依然保持着警惕,没有透露给法皇普鲁士对两公国的其他野心,只说若是以后有机会,没准会出一笔钱从奥地利手中再把荷尔施泰因买下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伯爵(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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