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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   商宁最近总想起来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七月流火,天气渐渐转凉,她坐在院里那棵梧桐树下,看着漫天黄叶飒飒而落,却无端的想起天台山郁郁葱葱的林海。
      “你怎么又来了,不怕被我师父发现?”娇俏的绯衣少女轻飘飘地落在一方台阶上,垂眼看向阶下的青年。
      那青年总是看不清面容,但只听得他的声音,便能想象到该是如何的绝尘之姿:“你快要过生辰了,我给你准备了点礼物,怕到时候来不及,不如提前送给你。”凌冽清澈的声线好似春水回旋击上石壁。
      少女端着的脸微微放松,白雪似的容颜有了些许笑意:“好啦,不许再悄悄过来了,下不为例。”
      多么般配的一对神仙眷侣呀,可偏偏总是事与愿违。
      一声杯盏破碎的脆响打破了甜蜜的幻境,老者焦急地在房中踱着步,颤抖的手指指向低着头跪倒在他面前的青年:“你……你!你可知道她是谁?”
      青年直起腰杆,一字一句地答道:“吾心之所向尔。”
      “胡闹!她可是妖,妖呀!”老者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手杖在玉石地板上重重的敲击,他不怒自威的脸上写满了失望:“你终究会后悔的。”
      血统不容,罪无可恕。
      商宁莫名地觉得相当烦躁,端起院角的长枪,手上一翻,四十六招“百鸟朝凤”使的冷厉苍劲,呼呼的风声在院里回荡,犹如当年那个满腔热血的少年女将。
      “你说,人会有前世吗?”当晚吃饭时,商宁突然问道,这也是商宁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奚离先是一怔,继而笑得有如沐春风,他抬手舀了一碗莲藕排骨汤放在她面前,淡道:“大概是会有的吧。”
      商宁喝了口汤,浓浓的肉香在齿间流转:“我感觉,我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比如……我的心上人?”
      奚离手中的瓷碗掉落在地,碎成了四瓣。

      燕乔撩开遮蔽严实的车幕,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心底却从未有过的紧张,他怕见到她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不,他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无论以怎样的方式。
      “陛下,大概就是在这个镇上了,不过李姑娘的气息仿佛被什么很厉害的结界掩盖了,估计破解还得一些时日。”方士转头禀告道,一回过头,他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面上也浮上了诡异的笑容。
      方士没有明说的是,那个结界,是仙气,应该还是来自一个神力将要耗尽的仙人。
      如果能够逮住他,那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呀,他就能得到神力,羽化而登仙了,这是多少凡人的毕生梦想,而他马上就能实现了。
      抑制不住的欣喜与渴望令他的眸光变得格外神采奕奕,一旁的侍卫看着他这激动的模样,心下也忍不住惊异,投来了审视的神情。
      “嘿嘿,没事,没事。”方士掩饰般地笑道,一旁的侍卫也就收回了探寻的目光。
      天气愈发寒冷,大概冬天就要来了吧,奚离刚掩上窗户,企图让屋内暖和一点,一阵风起又将窗户给吹开了。
      “灼寒,”奚离无奈地走上前去关上窗户,索性就靠在床边,挑眉看向友人:“大晚上的你怎么就过来了?”
      白灼寒一袭白衣在夜色中蔓延,他一言不发,直接闪到奚离面前,一把拽起了他的手,奚离哇哇大叫:“哎,你干嘛呢,大晚上的非礼啊!”
      “奚离,你能不能认真一点!”白灼寒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方才拉起奚离的手测出的神力浅薄到令他心惊,白灼寒沉声命令道:“最迟明早,你就跟我走。”
      话毕,他又补充道:“把那幅画也带上。”白灼寒认真地凝视着奚离澄澈的眼眸,一字一句道:“你把那幅画留在这里,就相当于把你的命交给了她。”奚离想解释,白灼寒手一挥,将他的话尽数堵在嘴里。
      “即使她是妖,你这一生都矢志不渝的相信她,可我不会。”
      “我只信你。”

      秋风将院内的落叶卷起又放下,商宁扛着扫帚走到院中正打算清扫一下这几日积下的黄叶,便看到奚离斜倚在院门框上,俊秀文雅的面容在没有什么温度的阳光中显得有些苍白。
      商宁凑上前去,踮起脚尖,伸出手摸摸了他的额头,奚离向后缩了一下,商宁有点尴尬地收回手,讪笑道:“没发烧呀。”
      “我要走了。”这声音冷清又低沉,商宁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奚离又重复了一遍,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而后变得有些失落。
      商宁从未想到奚离会这么快离开,她总认为他的伤还没有好,想把他多留些时日,可这是为什么呢,她是从什么时候这么对一个人的离别不舍的。她也不太清楚,即使他总惹她生气,说些轻佻的话来逗她,可说到底,她和他在一起,还是欢喜的。
      商宁觉得自己可能,喜欢上他了。
      可是他却要走了。
      “好吧,那祝你一路顺风。”商宁好不容易挤出点笑容来告别,奚离俯下身来揉揉她头顶的发,笑道:“我会回来的,好好照顾好自己,还有那幅画。”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把自己交到她手里。
      商宁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提醒她好好照顾那幅画,但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奚离伸出右臂来轻轻地抱了她一下,她有些愣神,待回过神来,他已经走出了几丈远。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商宁忽然朗声念出这首诗来,奚离疾走的步伐猛然间停滞,他在微笑,眼里却不自觉地掉下泪来。
      她终于还是想起来了,他和她。
      院子上空的结界已经快要失去效力了,奚离隐在阴影里,双手设界欲要重新作法,还未待真气调至肺腑,他便吐出一口鲜血来,他的身体,竟然真的已经羸弱到了这样的地步。
      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保护不了了吗?
      “走吧。”白灼寒浮在半空中,一把将他拉上坐骑,白凤长啸一声逐渐展翅升空,他只能看着那个小小院落越变越小,终于不复再见。

      奚离走了已经有约摸两周了,商宁又回归到了原来那种平淡的生活,没事扫扫院子,逗逗黄狗,像他从来都没有在这里住过一般。
      只是有时商宁看着湛蓝浩远的天际,会无比想念有人在她耳边念叨的时光。
      燕乔找到她的那一日下了雨,秋雨下得缠绵悱恻,却带给人深入骨髓的凉意。燕乔怀着满心的期待推开那扇年久失修的院门,“吱呀”一声,也像是开启了尘封许久的记忆的闸门。
      彼时商宁正坐在檐下,擦拭着她那把红缨枪,微凉的秋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的目光深沉而悠远,仔仔细细地凝视着那把枪的每一寸地方,其上雕刻着的镂空的霜花纹路极为精致,露出的枪尖一如银星,闪烁着冰冷的光彩,有一种冰清玉洁、璀璨万分的美丽。
      这是李家的祖传之物——霜雪银星枪。
      听到声响,商宁抬头望去,恰与燕乔四目相对,隔着漫漫迷蒙的雨雾,燕乔撑着把紫竹骨伞,似要开口,商宁缓缓站起身来,手腕一翻,便握着那把长枪凌烈的指着他。
      “阿蘅…….”燕乔向前走去,商宁的枪便再往前递了一分,有侍者上前拉住他,急声道:“陛下,算了算了,急不得。”
      燕乔一把推开他,他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商宁看着他身后那些兵衣胄甲的卫兵,眼神轻蔑,她淡笑,语气却是燕乔没有想到的不耐:“不知陛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我这个小破院可盛不下您这尊大佛。”她迅速地收回枪,转身回屋,留下满院不知作何是好的士卒在雨里静默。
      燕乔撑着伞站在院中,他看着她转身的身影果决,却又想起了三年前她策马离开的背影,她离开的时候悄无声息,自此便将他永远的遗忘在了寒冬里。
      他害怕,他惶恐,他总是拿她没有办法。
      燕乔对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喊道:“李苏蘅,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报了仇就一走了之,可我却每天都在想你。今日距你离开已经整整三年零两个月了,这三年来我一直都在找你,你能不能,看我一眼?”语气似是哀求,他不可以再看着她从他的眼皮底下溜掉,
      一时寂静无声,燕乔终于彻底意识到了商宁的决心,他感到绝望正铺天盖地的将他掩埋。他冷笑着向后挥挥手,眉眼里全是狠戾:“给我冲,一定要把她完完整整的带出来。”
      只要她在他身边,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

      糟糕,有人闯入了结界。
      感受到自己设下的结界的波动,奚离的心里不觉一阵阵发紧,他执着笔的手都在颤抖,大滴的墨浓郁地滴落在宣纸上,他索性扔下笔,任它在宣纸上晕染出层层叠叠的黑色印记。
      “对不起,灼寒,我不得不回去了。”奚离在心中默念,他知道如果白灼寒回来时看到空荡荡的阁楼,一定又会大发雷霆,怪他不懂得他的良苦用心。
      他都明白的,但他注定要对不起灼寒,要是有机会……奚离不禁苦笑,可能没有这个机会了。

      “不必了。”商宁突然间拉开房门,她的身形在萧瑟的寒风中依然挺立,她高傲地仰起头,嘴角抿成紧紧的一条线。
      “燕乔,我说过,你不要找我,就此别过。李苏蘅已经死了,早就死在了嘉历三年的初春。”商宁觉得真是讽刺啊,时至今日居然还有人对她以前的名字念念不忘:“民女是商宁,不知道您在找谁。”
      雨越下越小了,似乎有要停的趋势,燕乔索性扔下手里的伞,疾步向她走去,商宁反手挑起枪来,就那样直端端地指着他,枪尖甚至都戳上了他的胸膛。
      “我该说的话已经说过了,你登基之日,便是我离开之时,你们燕家的人,我一个,”商宁一顿,声音拔高:“都不想再见到。”
      燕乔被她逼的向后退了一步,他凝视着她一如往昔的面容,那样秀丽而英气的眉眼,每一处都令他着迷。想到总角之时那样欢乐的时光,可如今两人却要这样刀剑相向,燕乔痛惜道:“你忘了吗,小时候我们是最好的玩伴,你还曾因为保护我而被太傅责罚,然后我偷偷地去为你送吃食……”
      还未等他说完,商宁就厉声打断:“住口!那都是以前!你们燕家人到底做了些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她不想再回忆起曾经的痛苦,清晰地道:“我的所有亲人,无一幸免。”
      燕乔愣住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抚她此时激动的情绪,可是这一切,从嘉历三年的初春开始,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吗?商宁冷笑着看着他,目光复杂:“我苟且偷生,唯一的目的就是报仇,如若不是顾念着小时候,你觉得我会帮你对付你那些如狼似虎的弟兄们吗?”
      是了,自从李家出事之后,他和苏蘅之间,便只剩下了利用,再无半点情义可言——那是他的父皇,她理应也该恨他的。
      “我助你登基,你助我报仇,反正你那个父皇,对你也没见有什么顾念,死了你也不会有什么难过的吧。”李家被抄家后,他未曾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苏蘅,然而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这句。
      “好,我答应你。”燕乔看着久别重逢,死而复生的故人,坚定地许诺道 。
      他以为她早就原谅了他,可如今,他才明白,她从未有过释怀:“你们燕家的人,我巴不得见一个杀一个,你却还想要让我原谅你?”商宁神色痛苦:“燕乔,你好残忍。”
      “如果非要我和你回去,那就决一死战吧。”商宁紧握长枪,做出了准备进攻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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