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仙》江尽时

3、三

　　当晚，商宁莫名其妙的做了一个梦。
　　漫天的大雾里，寒气一寸寸地从脚底升起，看不清方向，也不知身处何方。商宁想逃，她刚迈开步子，便被看不见的幕墙给挡了回来，她只好一个人满心惶恐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忽而一阵清风来，漫天浓白的迷雾缓慢散尽，无边无际的黑夜里，远远的有一个身影在向她走来。她看到他似乎伸出了手，近了近了，却始终走不到她的身边。
　　“锦书，”他开口了，深沉悦耳的声音传来，“跟我走。”
　　他墨似的发在寒风里飞扬，心头一动，她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触碰，然而正在此刻，场景一换，她已置身于漫天红莲业火之中。
　　一片嘈杂里，还是那个深沉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在喊：“锦书！快走！”
　　皮肤被烧灼的痛感清晰地传至心头，她摇头，眼眶愈发湿润，终是大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她闭上眼，不去看任何人，一滴泪滴落在火焰里，火光微微一动：“忘了我吧，奚离。”
　　锦书是谁，奚离又是谁？
　　商宁在一片空荡荡的虚无里猛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熟悉的房间，发出一声如梦初醒的轻喘。
　　窗外传来几声鸡啼，天刚将明，清晨的湿气一寸寸的沁入她的肌肤，商宁忍不住拢紧了被褥。
　　怎么还没到夏天啊。

　　清晨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晶莹剔透的琉璃瓦上，连绵的宫阙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彩，高贵得不可直视。
　　来来往往的宫侍谨小慎微，踩着碎步低头哈腰，大气也不敢出，无人敢交头接耳。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在这个非常时期，一不小心触碰龙鳞可是要诛九族的。
　　他们的君王，可不是什么善茬。
　　曲水流觞，静影微动，檀秀花香，环珮叮珰。
　　窈窕的舞女水袖飞舞，翩飞的舞步令人眼花缭乱，燕乔斜倚在软轿上，淡笑着接过朱红蔻丹递上来的琉璃杯盏。
　　“皇上快尝尝，这可是今年黎州供上来的新品——梦三生。”身侧美人甜腻的嗓音响起，燕乔晃了晃杯盏，澄澈的酒液水光粼粼，清晰地映出他的容颜来。
　　这是一张多么喜怒不惊的脸呀，木然的，没有丝毫的情绪存在。
　　“梦三生……好名字。”燕乔一饮而尽，入口苦涩，仰头看见树梢即将绽放的春花，他还是忍不住想起那双眼睛来。
　　黑白分明的一城湖光山色。
　　酒的后味渐渐弥漫开来，有种带着夏初清荷的香甜冲上心尖，令他心烦意乱。
　　他“啪”的一声将杯盏摔置在地，惊得身侧的美人尖叫出声，舞女们也都停下了动作，卑恭卑敬地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燕乔斜睨了一眼身侧的美人，女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惧使她不由自主地磕头讨饶，殷红的血顺着额头滴落在地，燕乔却像是没看见似的，他向后摆了摆手，便有两名黑衣侍卫上前要将她拖走。
　　“陛下！陛下！”任身后的喊叫如何凄厉动人，燕乔却没有丝毫怜悯的意思，哪怕那是他这段时间最为宠爱的妃嫔。舞女们看着这样的场面，纷纷挤作一团，有胆小的已经忍不住呜咽出声。
　　燕乔看着这群乌合之众，突然兴致全无，他起身拂袖:“真扫兴。”语气极不耐烦，脸上却带着有如春风般的和睦，看上去心情很好。
　　一旁有侍者上前耳语，燕乔听后只是微一皱眉，便示意他退下：“继续找。”声线清晰，带着浓重的化不开的哀愁与疲倦。
　　“至于你们……”燕乔侧头看着那群花枝招展的舞姬，忽而一笑，纯真地恍如孩童：“可以走啦。”
　　舞女们被他这前后巨大的反差整懵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轻易地挪动步伐。一旁的黄门内侍快步上前提醒，焦急道：“让你们走就走，不想要小命啦？”
　　一群人如梦初醒般四散。
　　“陛下，现在回御书房吗？”内侍上前轻声问，燕乔不回答，一只冰种玉镯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他小心翼翼地啄吻，忽然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他在太傅严苛的调教下训练枪法，从一开始的笨拙挨骂到被拍肩称赞，都不曾发现宫阙的连廊里始终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在看着他。
　　那是前来述职的李将军的小孙女，乌黑发亮的眼眸盯着他，言不由衷地向祖父撒娇：“爷爷，我也想像他那样握枪握马，多英气啊！”
　　李将军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抱起：“姓李的孩子就要有这种志气，才能守得住百姓的江山。”
　　她果然做到了，她从未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