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仙》江尽时

4、四

　　近日街上的士兵多了许多。
　　而商宁做梦的频率也越来越高，都是类似的梦，但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清晰，仿佛是她自己亲身经历过似的。
　　她有日在恍惚中醒来，一抬眼就看到桌前挂着的那幅烟雨江南，有晨光透过窗棂映在画上，泛黄的画卷有着柔和的色彩，那样惑人。
　　商宁走上前去，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触碰，从指尖传来冰冷而干涩的触感提醒她，这不过是一张纸而已。
　　她方才定神，叹了口气，却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谁。
　　那梦中也是烟雨江南，如珠似玉的妙龄少女，巧笑倩兮，以及那永远看不清面容的青年。
　　他说：“锦书，我是奚离。”
　　锦书锦书，一声声呼唤悲恸得有如生离，每夜竟要将她从灵魂中剥离开来。
　　商宁已经很久没能睡个好觉了，自从那幅画到她手里开始。
　　她打算弄个明白。
　　商宁小心翼翼地将画卷起，揣进怀里，还没等她走至集市，便看到一队士卒小跑着从她面前经过，有邻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哎，你说这最近怎么这么多官爷啊，真是不让人安生。”有人抱怨道。
　　话音未落便被打断，另一人急忙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少说点话，没人将你当哑巴，据说是当今那位在找人呢。”
　　“找人？什么人？”竟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前一人撇撇嘴，不耐烦地回答：“这我怎么知道，也许你得去问‘心渊’的老板咯，他可是个百事通。”
　　“百事通”？商宁扫视了说话那两人一眼，面色依旧冷淡如水，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其实本来就与她无关，即使她也明白那位要找的人是谁。
　　可是她现在是商宁呀，一个人的，要做自己的商宁，不是谁的附庸，也不必需要讨谁的好脸色过活。
　　而她也不想再回到那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纵使那里沉眠着她的所有亲人。
　　商宁甫踏进‘心渊’的大门，便看到伙计们忙上忙下的景象，她在前堂环顾了一周，也没有看到老板的身影。
　　“哎！”商宁拉住就近的一个小伙计，疑问道：“你们老板人呢？”
　　伙计向后一缩，挣开她的束缚，笑道：“你找我们老板呀，那可真不巧，他昨日刚出去了。”
　　“出去？去哪儿了？”商宁实在想不到这么小个镇子，还有人能去什么她不清楚的地方。
　　“哎呀，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是老板好像说他出一躺远门，好像得好长时间才能回来。”伙计边说边忙，不一会儿就闪远了。
　　见此情景，商宁也只好先行离去，改日再来。

　　隔着一层帷幔，撩开几乎逶迤至低的碎玉珠帘，满室弥漫着薄荷混杂的松香气息，白灼寒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独坐在窗前的身影。
　　依旧是一袭墨染似的长袍，纤长分明的指节微动，食指与中指间摩挲着一枚玉棋，同样是纯粹的黑，只听得一声脆响，落子有声，局定。
　　“你倒是半点也不拘谨。”白灼寒凑过去看，只见满盘纵横捭阖，不难看出下棋者心思之缜密。
　　白灼寒啧啧称奇：“行啊你，自己一个人都能这样自娱自乐，瞧这棋下的，倒是半点也不输我了，长进不少嘛。”
　　“灼寒，”他开口，声音微哑，“我的棋艺从未长进，于我而言，时间从未流动。”
　　一室静默无声。
　　白灼寒喟叹出声，他转身沏茶，窗前的身影也走到他身边来，还未等他开口，白灼寒抢先一步说道：“她还是没想起你来。”抑或者说，她这一生，可能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
　　“奚离……”白灼寒还想再说些什么，一回头看到他紧抿的唇，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都过去多少年了，他还一如往昔，有着一双澄澈而又慈悲的眼，喜者见喜，哀者见哀。白灼寒想起当年初识之时，在一场神宴上由于出身不纯被奚落得一塌糊涂的自己，羞耻到慌忙逃窜，甫一出摘星楼便对上了一双爱怜的眼，时至今日他仍然不能相信，那样的慈悲竟是出自一个孩子。
　　“你也觉得无聊吗？”
　　细细算来，已经过去七百多年了啊，他们都各自长大，零落四方，直至奚离当年弥留之际，他们才得以重逢。白灼寒还记得那日的清晨冷得惊人，大片的血迹绵延，奚离握着那女子的手，散尽全身神力将她送至他的身边，一抹浅笑浮现，白灼寒拽着那女子离开，耳边似乎只萦绕奚离最后一句：“替我保护好她。”
　　白灼寒将沏好的茶递至奚离手中，茶水散发着陈旧的芳香，奚离晃动茶盏，轻抿一口，半晌才出声。
　　“我会让她记起我来，无论过去了多久。”他的眼神留恋而坚定，但声线却带着些许颤抖。
　　他终归还是不敢肯定，哪怕他和她在十年前也曾有过一段缘分，可是她连十年前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又如何才能想起几百年前的他们呢？
　　他总是太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