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卷》书千秋

4、第 4 章

　　大庆岁二百又一，外交内政，文治武功，都只算是差强人意。倒是这京都天越城，是举世闻名的人间宝地。国中有歌谣唱道:大庆有三宝，首推天越春不老，莺啼柳浪，鹭穿云霄，百年春风过廊桥。
　　洛微上辈子只听说过这种地儿，这辈子作为月婠婠倒是来了这片宝地。托丹青的福，她一路平安顺利，到了越京还立即买了一个小院子——钱财来自丹青的友情提供。
　　昨夜风雨不绝，今朝晨起的人一开门，便见满世界都是水光闪闪的模样，空气也清幽湿润。但若是往外再走几步。街上嘈嘈的说话声，赶马声，还有各种酒水饭食的香气，就清晰可闻了。
　　这里不过是京都一个小角落，热闹长街背后一个不起眼的小门院。婠婠笑了一下，走入这片烟火红尘。
　　长街名做杏花大道，街道两边有许多杏树，只是如今花期已过，枝头残花剩蕊，零零落落，好不可怜。
　　街口支了个馄饨摊，一早摊上就坐满了客，生意十分兴隆。摊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在煮馄饨，摊子后边大概是儿子媳妇儿，正在剁馅包馄饨。旁边的摊上卖豆食，客人坐满了一半，但路过闻着却没什么香气。婠婠打量了下，做买卖这妇人颜色颇好，人又天生热情爱笑，路过的看着看着就不自觉挪了步去。
　　“小娘子，早饭可用了？香香嫩嫩的豆腐脑，甜甜蜜蜜的豆浆，要不要来一碗啊？”
　　“不要了。”
　　婠婠摇摇头，咔嚓一咬手里的糖葫芦，心想：要是找不到生计，我也来这儿支个摊子，这一排老的少的小的，正好凑个齐整。
　　不过……人生鬼生加起来五十年，居然还有幸被人叫一声小娘子！婠婠摸了摸自己嫩滑的小脸，心中感慨不已。
　　旭日东升。
　　城中那些权贵家的公子，富贵家的少爷，都开始出门了。马道上不时有少年少女笑闹着打马而过，锦衣玉鞍，十分晃眼。婠婠一直从街西踱步到街东口，才在一家馄饨摊前住了脚，开始吃早饭。
　　“阿婆，要份大碗馄饨，少放葱。”
　　“好嘞！小娘子先坐，稍等片刻！”
　　摊子上只有两处空着，一处坐了一家数口，热热闹闹，就剩一个空隙；另一处坐了两个面目寻常的小哥，因为是长桌，空得还挺多，一个胖娘子毫不客气地过去坐了，婠婠便紧跟着她坐了另外一侧。
　　坐下时旁边的小哥轻声说：“肚子疼，我去一下，你先看着。”
　　“好，快点回来。”
　　说着两人皆隐晦地看了眼对面的书馆。婠婠打量着，见他们大碗里的馄饨汤都凉了，也不知坐了多久。
　　阿婆笑眯眯地端上来一碗馄饨，皮白馅儿粉，漂亮鲜香。“薄皮鲜肉大馄饨——小娘子慢慢吃！”
　　热气腾到了脸上，婠婠深吸一口，觉得味觉终于回归人间！太！香！了！她现在仿佛是个饿死鬼！
　　两个小哥年纪轻轻，吃饭却甚是磨蹭，待到婠婠一碗馄饨吃了大半，他们都还在不紧不慢地喝着汤。好容易一个人起身付钱了，却不时在偷瞧对面大街，再看另一个小哥，捧着碗慢慢吞咽，仰头时目光自然地落到前方，看似随意实则在紧盯。
　　对面是一座书馆，名作点墨楼。
　　一个蓝衣女子骑马到楼下，甩绳上楼。京中街道宽，人来人往不太能看清她的模样，但依稀感觉是个大美人！
　　这两个小哥眼神交流片刻，一个飞快地摸去了书馆背后，一个悠悠地换了个茶摊继续坐着。
　　盯梢啊——
　　婠婠笑了笑，吞下了最后一个馄饨。去付钱时她天真可爱地说道：“刚才骑马过去那位姐姐真漂亮，下马的姿势也好看。”
　　阿婆接钱的手都顿住了，她兴奋道：“那是咱们公主殿下，公主乃是当世少有的美人啊！”
　　公主二字一出婠婠就了然了，当今只有一位公主，封号长乐。人大她两岁，却已经在战场上拼搏了三年，成为威名赫赫的女将军。大约半月前北方战事结束，长乐公主率大军班师回朝，据说当时锣鼓声中万人空巷，青天白日空中却放满烟火……
　　“噢~原来是公主殿下！”婠婠配合地露出一脸激动，然后在阿婆你知我知的和蔼笑容里拱手告辞。
　　长乐公主？那不就是她打听到的那位女将军嘛！那个十五岁考上状元郎，十八岁长枪镇边疆，叫四海列国都要高看一眼的传奇女子。婠婠眨眨眼，漂亮的眼睫像蝴蝶一样扑闪，闪了两回翅膀她便有了主意。人群中，她从香囊里抠了一指甲粉末，仿佛无意中路过了喝茶的小哥的位置，又不着痕迹地弹了点药粉过去，然后她换了条街继续逛。
　　日行一善，我真是个善良可爱的鬼！
　　新来的这条街是杂食街，卖糖的卖糕的卖酒的摊铺林立，甚至异族的外邦的也来占了一席之地，一大街的饭点吃食让婠婠大开眼界，尽管非常克制，但她还是吃得肚皮圆圆，嗝~
　　吃撑了，那就再逛逛下一条街消消食吧！
　　幸好，下一条街大多是药行医馆，甚至其中还夹带了些许毒物。婠婠上一世是个大夫，可这辈子她不想重操旧业，于是走马观花溜溜哒哒地逛过去了，逛完后手上也只多了一包静心安神的药材。
　　大概是跟身体还没完全融合，她近来多眠多梦，想睡又睡不太好，干脆喝点儿药理一理。
　　逛完街后有点累了，婠婠便往回走，路过早上那书馆时她仰头看了看门上牌匾，进去了。
　　点墨楼。
　　念起来好像还挺雅致的。书馆里进进出出的人挺多，但是一点也不闹。有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手牵手走在婠婠前面，熟门熟路地往里面走。
　　左边那簪了满头小红花的圆脸少女脸上写满了着急，她道：“我一大早就听说枕花眠写了新的话本子，偏偏家里有客人来出不得门！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剩？”
　　右边的少女倒是举止优雅气质清冷，估计是礼教严格的书香门第。说话却一样的急：“别说了，赶快走！”说完两人脚下生风，跑一样往里间去了。
　　噗……婠婠等人走了才笑出声，那少女瞧着冷清高傲，开口竟全是奶音！就像没开嗓的娃娃似的，又软又黏！
　　她左右环顾，一排排的书架整洁严密，分门别类。这些人应该大多是学子，男多女少，好多人还穿着一样的浅色长衫，兴许是书院的院服。这样的环境她到底有些不适和茫然，想了想，沿着之前两个小娘子离开的方向跟去。

　　她走后片刻，楼上紧闭的门忽然打开，点墨楼楼主——也就是曾经名满天下的帝师斐松，与一道墨蓝身影一同出现。
　　斐松低声问：“公主身上毒性还未彻底根除，何不带些护卫在身边？我这楼里还有些人，就让他们送公主归去。”
　　长乐公主笑了笑，摇头。她明亮的目光扫过楼下，楼中立即有了轻微骚动。她对斐松拱手，行了个弟子礼，道：“先生留步。我身上伤口早已愈合，一点余毒并无大碍，先生不必担忧！而且稍后我还有事要办，带人不方便。”她说着又是一笑，微微歉意，“先生，长乐告辞，下回得空再来看您。”
　　“哎……”斐松暗叹了口气，目光慈祥，对长乐抬了抬手，“公主去吧。”
　　他止步，长乐转身下楼，硬底马靴在木质阶梯上扣出清脆响声，满楼目光都追逐着她的身影，斐松欲言又止。长乐在阶梯转角忽然停下，她目光凌厉扫视一圈，扬声道：“离大考还有三月，”
　　“愿诸位莫负良辰，各孚所望。来日庙堂之上，一展鸿图！”
　　满堂学子一同拱手：“ 谢殿下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