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卷》书千秋

5、这是一个没有炒菜的年代。

　　前堂隐约轰鸣的声音已经被婠婠忽略了，她随着两个小娘子进了书楼后园，园中有供人抄书的小院，有供好友切磋的雅间，也有供看书累了跑步休憩的小亭数座，亭中还摆放了茶水果糕。
　　路边的小公子跟自己的妹妹解释，前堂是正统书籍，后园斐老夫人开了个小书楼，各种杂学书目都有。婠婠跟着往人流最多的方向走，很快就到了那个小书楼。
　　琴谱曲鉴，鲁班书水利法，河山志梦游录，从五花八门到无门无类到乱七糟八，婠婠大开眼界！
　　最后，她带走了最后一本越京最受欢迎的志怪话本，还挑了一本没见过的药经，还有……一本千字文。她本就认字不多，这前朝的文字居然还更复杂！烦躁！
　　而且这书好贵哟……她活着，拿什么谋生呢？还用医术吗？
　　走出点墨楼时日头已烈。阳光微晒，蓝天纯净。大街上人来人往，车如流水马如龙。
　　这些人好像都活得很开心。自信，大气，几乎刻在了她所看见的每个路人的眼睛里，刻在了长街的每一座建筑里。美丽耀眼，充满生机，这是人或物共有的特征。
　　对面茶摊上的盯梢小哥还在，睡趴了。若是走近说不定还能听到呼噜声，都没人往他那桌坐，大概是很受嫌弃……
　　婠婠笑了笑，没在放心上。同是女子，顺手帮忙，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到那位殿下。
　　她闲逛着往回走，观察那些衣裳古朴却分外好看的行人，各种小摊上各种新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还有连绵的高大雅正的建筑，景况与她生存的年代截然不同。
　　身旁有未婚的少男少女牵着马商量着去南郊赏花，又在说道山上的吃食不如山脚的美味。婠婠侧身让了让，看着高头骏马从身边行过。
　　又有笑容明媚的女子牵着弟弟迎面而来：“下了学姐姐带你去吃梨花街的腊鸭……”
　　没有面纱帷帽，也没有抬不起头，女子出门很自由。婠婠想，每个人都在笑，这个世界的百姓活得很幸福。
　　与这对姐弟快擦肩而过时，那位姐姐忽然抬头看过来，对着婠婠粲然一笑。婠婠一愣，就见她迅速低头说：“那边的小娘子可真好看，可惜你生得太晚，不然就……哈哈哈哈哈哈！”
　　“……”
　　不然？你想干嘛！

　　溜达着，最后终于回到了杏花大道后的小院子里。院子里没甚花草，只有瘦巴巴的几棵树，中间挂了个老旧的秋千，非常大，放个枕头她都能躺下。婠婠特意从柜子里找出上任房主留下的粉色绣花帐子，把秋千罩上。
　　秋千设在两颗核桃树上。核桃树年纪不大，却一身老皮，写满风雪沧桑。边上另有一株泡桐，应当才种不久，只比人生得高一些，叶子青青嫩嫩，又肥又大，生机勃勃，看着就叫人欢喜。
　　婠婠一边想着用什么药杀虫，一边又想到天越素来温暖，木叶大多肥嫩，温柔又舒爽。
　　最后，她在秋千帐上别了朵篱笆上扯来的小花，算是归置妥当。
　　买回来的药婠婠放炉子上熬起来。另起锅煮了半药水，洒到了屋里屋外每个角落，用来除污秽，灭毒气。
　　完了事把手一洗，忙活了半天的小娘子准备去秋千上躺躺，看会儿话本子，享受人生。

　　然而，掀开帐子她就愣住了——秋千上伏着个人。
　　幽蓝色仿佛会发光的华贵布料剪裁出一身利落的衣裙，包裹着一个雪白雪白的女子。
　　真他娘的好看！
　　婠婠抿着唇，忍了忍。
　　没忍住！
　　她飞快地上手摸了一把！美人又软又滑，手感超好！
　　“公主殿下？”
　　婠婠唤了一声，不过等了半晌，秋千上的人都没有反应。
　　早上那位神采飞扬的公主殿下，此刻趴在自家的破秋千上人事不省，脆弱可怜。婠婠疑惑地摸摸她额头，发热了！又探了探她的脉，这下倒是松了口气。
　　大毒已去，余毒未清。不知这位公主殿下是遭了哪路刺杀，躲避之时余毒发作，昏倒在了这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里。不过正好，这余毒趁着现在发作，一副药可以直接收拾了！
　　“逼不得已，要冒犯殿下了。”婠婠打量了美人一圈，无奈又为难地告罪，然后……乐呵呵地一挽袖子，把美人抱进怀里，要回房了！
　　……嘶，公主很有分量嘛……算了抱不动就留秋千上吧反正这里够大！

　　日头渐渐落到了西方。期间，婠婠给公主熬了两碗药汤灌下去，又给核桃树修了枝，把庭院里收拾了一番。准备明日去挑些花草回来种。
　　长乐醒来时已近黄昏，杏黄的阳光隔帐相照，木叶清气萦绕。炉灶中柴火噼噼啪啪地响，小锅里咕噜噜地却飘着香。
　　“醒了？”女子清爽的声音响起。
　　一道身影由远及近，拉开帐子，她看到一个清爽可爱的小娘子，相貌比声音更稚嫩些，眼神很平和。小娘子笑眯眯地递给她一碗药，又打起帐子说：“来，快把药喝了，喝完才好吃饭。”
　　“嗯……是娘子救了我？”长乐揉了揉抽痛的额角，打量了一遍小院。
　　“是啊。这药是去毒的，公主回去再喝一天，便可大好了。回头记得把药钱给我补上，我正缺银子呢。”
　　“噢……”
　　一瓣花不知从何处飘来，落在秋千下。
　　公主殿下打了个手势过去，那片树影便不再摇动。她静静地喝完药，捧着碗跟上前面的小娘子。
　　小娘子入了厨房，道：“煮了鸡肉羹，你喝一碗，这两天不要吃辛辣刺激的东西，不好消化的也别碰，要清淡养生。”
　　“好。小娘子是大夫？”
　　“不是。”婠婠顿了顿，脸色有些冷。“也就懂点儿药，我擅长的是使毒，公主有需要的话，可以卖些与你。”
　　手上的药碗被换上一个木案，上面放着飘香的两碗羹，小娘子拍拍手，指挥道：“公主先进屋，我去弄两个小菜。”
　　长乐有些懵，身为当朝唯一的公主殿下，还是第一次有人指使她端饭，其中一碗还不是自己的！
　　“我看起来很亲民吗？”她扪心自问，但还不待多想，就听厨房里传来喊声：“公主殿下，葱蒜调味你有忌口吗？”
　　“没有！”
　　“好，我就喜欢这样荤素不忌的姑娘！”
　　“？？？”
　　油锅里刺啦刺啦地响。

　　最后上桌的只有三个小菜，青椒炒鸡蛋，青菜滑肉汤，凉拌黄瓜。一个香辣刺激，一个冷冷淡淡，一个清清爽爽。
　　长乐鲜少见到百姓家常菜，但她知道自己每日吃的菜是什么样，蒸的煮的焖的炖的烤的，断没有这样香气四溢，闻着就饿的。
　　“这是什么菜？我怎么没见过。”
　　“青椒炒蛋啊，我们小老百姓的家常菜。”婠婠夹了一筷子，“公主你不能吃辣，吃那个吧。”
　　公主沉默了半晌，控制着自己蠢蠢欲动的手。这就是大夫，一边交待你忌腥忌辣清淡养生，一边自己吃香喝辣荤素不忌大快朵颐。
　　不过这几个小菜真香……可是，那个青椒炒蛋是怎么做成这个样子的？青青黄黄裹满油汁，但是看起来一点都不腻。菜也没有软塌塌的，而且这个香味……
　　闻着就饿！

　　婠婠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咂摸了半晌，她忽然醒悟！
　　……当年，城隍庙那只活了几百年的老鬼怎么说的来着？
　　“我生前那会儿啊，那菜不是水煮就是水蒸，可是从没见过炒菜！这个百年终于修炼出来了嗅觉，妈的！闻得到吃不到！更烦！”
　　他说着往旁边路人的食盒里飘了飘，眼巴巴地看着那络腮胡大汉吃得满嘴油光。
　　“修到何时我这味觉才能恢复啊……馋死老鬼了！”
　　婠婠：“……”

　　妈呀！这是一个没有炒菜的年代！这些古人一辈子顿顿汤汤水水蒸闷煮，从没有见识过炒菜！太大意了，来天越这一路她吃了半个月干粮，没注意他们没有炒菜啊！
　　婠婠放下筷子，默默看向对面的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一筷子就夹了一块青椒炒蛋送进嘴里。
　　“嘶……辣……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