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欢》漠里寻宝

4、第四章

　　入夜，六十六榣一派繁忙，弟子们正准备着明日尊主出行的尊驾。
　　无寂楼内，下人进进出出，传送着道道膳食，见着终于摆好六十六道膳，尹棠便散了下人。
　　尹棠望着六十六道膳发了会儿呆，又觉得这煌煌厅内甚是冷清寂静，清风悠悠拂进，她虽有强大内力护体，却也觉得这清冷寒凉的夜里独自用膳令人觉得分外孤独。
　　尹棠以指轻扣桌面，琢磨着在这东榣还有谁能陪自己用膳。斟酌许久，尹棠申了申腰，对着门外轻唤了一声：“白敷。”
　　白敷此时正于庭外院内温习剑法，舞得正起劲，问的尹棠一声唤，忙闪进屋内。
　　“去非華将阿温师父请来，便说临行前我有些事欲交待他吧。”
　　白敷一愣：“啊？”
　　尹棠正送到唇边的酒杯一顿，幽幽地看向那厢正惊讶呆愣的白敷，“怎么？有何不妥？”
　　白敷见着主子看向自己，浑身一抖，“属下这就去…这就去…”
　　语毕，慌忙向非華飞去。白敷一边施展着轻功，一边暗自纳闷：主子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主子向来喜欢独自用膳，今儿怎么要人陪膳了，况且……况且请的，还是非華山的温公子，主子不是向来不喜与温公子呆一起的么？
　　白敷觉着，主子定是有了些许思量，英明神武的主子请温公子定是有大事要商量，主子的大事不是他能够忖度出的，越想越觉得好生有道理，遂不在费脑子琢磨了 。
　　尹棠见着白敷慌慌张张地转身而去，似是略有失落地低下头，抿着小酒。
　　连白敷都甚是惊讶自己要请阿温来，她不过是觉得孤独了，所谓的喜欢清静不过都是借口，因她是这东榣的主子，她就只能喜欢清静，而哪有人天生会愿意孤独的呢？她只是找不到人来陪伴自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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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听得白敷来请用膳的消息时，阿温正在竹阁内挑灯夜读，白敷传完了话后，他还是觉着不可置信，毕竟，有一段日子了，不知何时起，尹棠便开始躲着他了，他也不知为何。
　　今日忽闻尹棠来请他共用膳，觉着甚是奇怪。偷偷按捺住心底奇妙的情绪，阿温整了整衣衫，竖起了发冠，开始向无寂山走去，面上一派淡定沉稳，脚下却已开始施展轻功，步步生风。
　　尹棠见得门前闪过一段红袍，随即那段红袍便定在了跟前，转回头默默凝视着饮尽的杯底，“坐下吧。”
　　阿温拂袖落座，端起桌上酒盏，撩起长袖，为尹棠续了一杯酒，“阿棠可是无心情用晚膳？”
　　尹棠默了默，又思索道：“这东榣的膳食，用多了，倒是真觉得腻味了。只是这道百合烙我却是百吃不厌，你不若尝尝，清香甘甜，味浓而不烈，如晨露沁脾，似温香入肺。”说罢，端了百合烙置于阿温面前。
　　阿温执箸捻起，细细品味，~是不错。”
　　尹棠转着手上的酒杯，看着酒波一圈一圈漾开，思绪却早是飞去万里之外了。阿温瞄了瞄坐于一边的尹棠，“阿棠去了珞水城，可有什么打算？”
　　尹棠闻得阿温这样问，暗暗挑了挑眉，转向阿温，“暂无打算。”又在心里默念了句：不过现在倒是有些其他打算。
　　“阿棠这来去匆匆，只于东榣留了几日，这一走，怕是要好几月，这东榣内大事小事我定会打理好，阿棠可是还有什么事要交待的？”
　　尹棠举起酒杯，仰起头倒下口酒，“这东榣大事小事你倒不必事事躬亲。”
　　阿温听得尹棠这样说，不由一笑：“我既应了你掌管这东榣外务内务，辅佐你掌管东榣一方，便不会偷懒，也不会食言。”
　　尹棠继而一笑：“哦？”
　　阿温一顿，略有疑惑地望向尹棠，似是不知她这是何意……
　　尹棠看向阿温：“我已吩咐了老鸠处理东榣事务，若是有拿不稳的，便报于我，我自会亲自抉择。阿温多年来处理东榣大小事，身子越发不好了，还是好好静养吧，不必为这凡尘俗世扰了清静，多谢阿温师父多年来对东榣的照顾了。”又抬手倒了杯酒，顺着也为阿温续了一杯。言罢举起酒杯，笑望向阿温，“阿棠先干为敬。”一仰头，倒下了杯中酒。
　　阿温愣愣看着尹棠，垂下双眸，紧抿着双唇，心里又是一阵翻天倒海般的沸腾：她这是何意？多年来我替她处理这东榣大小之事，向来无大过错……莫非……她是不信我了？为何心里竟会这般难受？阿温感到心中一阵一阵的抽疼，似是沉入漫漫大水中，陷入了良久的窒息中。
　　厅内一片寂静，尹棠又低头默不作声品着酒，阿温则是依旧垂眸静默着。
　　过了许久，阿温觉得他似乎是终于捕获到了空气，遂抬起头，定定望着尹棠，一丝略带苦意的微笑：“阿棠……多谢你为我考虑……我这身子，近来着实不大好，是该好好歇着了，当年落下的膝疼的毛病近来总是犯，着实恼人得很。既如此，我也可以在非華山烹酒煮茶，调琴阅诗了，不理会那些凡尘俗世，自是令我喜不自胜……”
　　尹棠听着阿温说着，不知为何，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一会儿是:他膝疼？这东榣的大夫怎还没治好？东榣的大夫都如此平庸么？那该赶出去了！一会儿又是：烹酒煮茶？调琴阅诗？烹什么酒？煮什么茶？要和谁烹酒煮茶？调琴阅诗？给谁听？我不在东榣，你竟想如此逍遥？
　　就算是脑海里一团乱麻，尹棠倒也没忘她的本意。
　　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申了申身子，接连着又连续了好几杯，“师父，阿棠此去，怕是会遇上诸多事端，虽说无所畏惧，不过若能有师父相助，怕是轻松许多。师父何必如此固执，誓不出这东榣？阿棠虽已在东榣立足，在江湖立足，却还是有重重危机等着我，此番路家之事，怕是水深得很。阿棠特请师父陪行，有师父在身边，万事也不至于斟酌不定。”
　　阿温没想到，尹棠竟要他出这东榣，他有些不明白，当初囚他于东榣的人和现今要他出东榣的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不过他又岂是那种不守信之人，“我既发下过誓言，不再出这东榣山，便不会违背誓言。”
　　尹棠神色微冷，“哦？你说……你不出这东榣？”
　　“不出！”
　　“若是我偏要你出东榣呢？”
　　“我不是那等不守信之人。”
　　“嗯？师父便当是阿棠需要师父相助吧！阿棠希望师父能帮助阿棠。”
　　“你已是这江湖的尊者了，况且以你的能力处理大小事定是不成问题的，而我……不能违了誓言，你也莫勉强我了。”
　　“阿温……”尹棠慢慢靠近他，“你如此坚决么？”
　　“你怎能教我违背誓言呢？我不会出东榣的。”察觉到和尹棠的距离不断缩短，阿温有些慌乱。
　　“阿温？”尹棠轻唤，“你可也是曾发过誓的，余生定辅我左右，那我今日要你同去珞水城，替我排忧解难，你不答应便是食言！”
　　阿温瞪大了眼，“我……我……我……”连念了几个我，阿温愣是说不出话来，不知该如何接话，微张着嘴讶异着。复而抿了抿唇，苦笑：“那我这无论如何都是要违背誓言了，阿棠既需要我，我便万死不辞。”
　　尹棠闻得，蓦然一笑，挪动步子与阿温拉开了距离。
　　阿温见尹棠似是万分愉悦地喝着酒，又不由一阵苦笑。
　　在无寂用完膳后，阿温便向尹棠告辞了，一入非華园，看见园内有许多下人在走动，伴着阵阵嘈杂，阿温微微蹙眉，轻喝，“这是在做什么？谁许你们入非華园了？”众人见是温公子回来，皆停下手中动作，一小厮见阿温阴沉着脸，蹙着双眉，小心翼翼上前道：“公子，是尊主吩咐下来的，说收拾下非華园，替您准备前往珞水城。”
　　阿温渐渐松开双眉，垂着眼，“如此，便听尊主的吩咐行事吧。”松了松衣袍，阿温又悠悠踱进屋内，心中思量万千：看来阿棠是早已有所打算了，无论那时我在非華是应或不应，她都已打算好让我陪行了。那……她将东榣之事交于老鸠打理，便并非是不信任于我了？
　　心中默想着，阿温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来，就这样独坐着走着神儿，忽听见叩门声，“温公子，你看看这还有甚么是要带上路的？”阿温猛然回过神来，僵硬地收回嘴边的笑意，清了清嗓，道：“不必看了，记得带上些竹林下的清温酒便好。”“是。”
　　那厢尹棠用完膳后，便忙得不可开交，她临走前，定是要吩咐些许事情下去的，此刻正在东榣山正殿内与老鸠及各榣主事严肃地商洽着。然而……总是有个破坏气氛的家伙，老鸠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匹小狼向尹棠哭诉道：“主子啊，属下和小狼Z好生苦命啊，盼星星盼月亮可把您盼回来，您这没呆多久便又要离属下而去，属下又要思念您思念的心切切，又要为您泪千行肝肠断，您怎忍心呐？况且您竟带走了温公子，甩了东榣大小事给属下，属下又要劳累得日夜忧思，心神不定，您怎忍心呐？”
　　众主事听闻，纷纷对望，心里则默念着：我呸，你个老家伙日日甩大小事给我们，自个儿不是种海棠就是遛狼，还日夜忧思？
　　老鸠嚎着嚎着，忽瞥见众人略带鄙视的眼神，一顿：“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向着尹棠拱了拱手：“属下为东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想竟遭这些人白眼，真是令属下心碎啊，主子您可要怜惜属下啊。”
　　“咳咳。”尹棠听得有些许无语，只得清了清嗓向老鸠提醒：“老鸠呀，你可是这东榣的大主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察觉到尹棠要开始喋喋不休地托付之辞，老鸠浑身抖了抖，他可不想听上两大时辰的主子的唠叨，即时接上主子的话：“主子说的是，老鸠处理东榣大小之事，定会不辞辛劳，绝不敢有丝毫怨言。”见着他终于不嚎了，又说得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众人暗地里皆是撇了撇嘴。
　　尹棠肃了肃，端正身子：“我这一会一去甚是匆忙，许多东榣的事都未细细打理，劳各主事辛苦了，若真有拿不稳的，便告于我。”
　　老鸠也摆了副端正面容：“尊主便放心吧，有属下在。”
　　尹棠点了点头，而后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