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阁》苏陌清

4、宫幕（一）

　　简介：幼时的默默恋慕、再见时的思绪紊乱、最后的精心筹谋，都只是......为了他。
　　正文：
　　庄凝雪清眷的脸色逐渐苍白，几案上明媚的烛火在她黯淡的瞳孔中逐渐变得模糊，身侧熟悉的俊朗男子紧紧地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声嘶力竭地唤她的名字，可是她再也用不出一丝力气来回应他。
　　快死了吧。她想。
　　在最后脆弱的意识涣散之前，庄凝雪努力回忆起的最美好的光景，都是楚非墨熟悉明朗的面容，他潇洒风流的温暖笑意、他侃侃而谈的恣意傲然、他俯首低语的温柔缱绻......这些，都是那么清晰、那么深刻、那么舍不得忘记......
　　（一）
　　七岁那年，庄凝雪被父亲送入国子监读书，庄凝雪的父亲是当朝礼部尚书，圣眷正荣，她自然担得起这份殊荣。
　　入得国子监的，大都是皇亲贵族，他们自幼娇生惯养，尽享无边宠溺，鲜有愿意在国子监刻苦攻读的，除了......一个人。
　　课余之时，庄凝雪总会看到那个第三列第四桌的束发少年捧卷苦读，他眉目清朗，清脆的声音还未褪三分稚气，但已是极为好听。庄凝雪呆呆地注视着他，渐渐地，竟成为了习惯。
　　出于好奇，庄凝雪打听了他的名字。
　　他叫楚非墨，是当朝四皇子，由于母妃被打入冷宫，他一直都不受重视，甚至有时还会遭受残酷的嘲笑和欺凌。
　　那一天，太子楚非域趁着先生打盹儿的时候带着手下的一群小太监把楚非墨打得淤青遍身，然后悄悄地丢进了皇宫中北院一个极为偏僻的柴房。
　　夜晚，庄凝雪小小的身影伏在柴门边侧耳倾听，细微的熟睡的鼾声传入耳际，庄凝雪方敢轻轻地推门而入，借着手中明黄色灯笼发出的细碎微光，庄凝雪看到了楚非墨白皙的手臂上的一道道醒目深刻的血痕。眼泪，不自觉地涌上来。他所受到的伤害一定不只她所看到的这些，皇城诡谲，亲情淡薄，她曾经不信，如今，竟好似明白了几分。
　　庄凝雪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珍贵药膏，转身，离开。
　　这一次离开，便相隔了十年。庄凝雪的父亲因结党营私，触犯圣意，被贬为边疆小吏，即日离京，庄凝雪自然要随着父亲一起走，离开这盛京繁华，离开那个朗朗少年......
　　（二）
　　那个少年，果然没有辜负庄凝雪对他的期望。十年后，楚非墨已成为当今圣上最为看重的皇子，才华威望远胜当朝懦弱无能的太子，再不是当年人尽可欺的孱弱少年。
　　这一年，他已到了弱冠少年，皇上降下恩典为他举办浩大的选妃宴，允许各级官吏携女赴京，参加这场盛宴，一时间京都繁盛异常，不似寻常街景。
　　毫无疑问，庄凝雪被父亲当作了拉拢权贵的捷径送入选妃宴，纵使不愿亦终究没有拒绝。也许在最深最隐秘的心底，她亦期盼见到那个眉目清朗的少年......
　　选妃宴
　　笙歌曼舞，繁盛至极。二八年华的少女以团扇掩面，娇羞地观望着不远处的俊逸男子。其中亦不乏姿容妍丽者，眼波脉脉含情，肤如凝脂白玉，腰若细柳约素，轻移莲步间自是一种风情。
　　庄凝雪站在碧波池塘畔，离他，不近，也不远，就这样静静地凝望着他，独自享受着十年后的重逢。不远处的他褪去了朝服，一身白衣翩然，俊朗眉目间依稀残留当年的痕迹，温柔浅笑间难掩耀眼风华。庄凝雪知道，他本就是一个耀眼的男子，从她见他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了。
　　人群簇拥间走出一个老迈的妇人，鬓发苍白中难掩富贵雍容，宫人们纷纷裣衽，唤她“太后”。看来楚非墨如今的势力果真不容小觑，连太后都想插手他的婚姻。
　　太后笑意盈盈地从自己身后牵出一个清丽出尘的女子，缓缓走到楚非墨面前，和蔼地道：“非墨啊，这是哀家的侄女玖瑶，自幼识四书，读五经，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不知道，能不能入得了你的眼啊？”
　　“玖瑶姑娘天姿国色、才华绝伦，只怕是非墨配不上她呢。”楚非寒轻摇折扇，婉然拒绝，深邃的目光竟越过太后和玖瑶，向庄凝雪这边望来。
　　庄凝雪今日并未精心打扮，她无意卷入这场复杂的政治婚姻。
　　素面朝天，未施一丝粉黛，长长的青丝松散地垂散于肩侧，有微风拂过，几缕散发掠过清澈如溪涧的眼眸，增添了几分慵懒与妩媚，这样的她，纵使不能在选妃宴中众多燕瘦环肥的女子中脱颖而出，亦绝不逊色于任何一位佳丽。
　　只是在与庄凝雪眼眸对视的瞬间，楚非墨向来沉静的眸中划过一丝惊异，这样清澈纯洁、不染一丝纤尘的眼眸，他只在十年前国子监中那个沉默安静却善良温和的女孩眼中见过，除了那个女孩，不会再有人有那样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了，所以，他确信，一定是她！
　　楚非墨安静却坚定地向庄凝雪走来，所有的纷繁都在刹那间成为庄凝雪的背景，因为，他只想看到她......
　　庄凝雪静静地望着向她走来的男子，有一瞬间的恍惚，那是一种如梦幻般的不真实的美好感觉。她只怕自己沉溺其中，再也无法呼吸。
　　最终，楚非墨款款站定，言语温雅：“不知姑娘可否将芳名告之？”
　　“庄凝雪。”她轻声答道，悦耳声音如淙淙清泉抚过他的心间。
　　“这是非墨闲时所作，若凝雪姑娘不嫌在下画技愚拙，便请姑娘收下这简陋赠礼。”楚非墨缓缓展开手中折扇，洁白扇纸上细心描摹的是一个莫约七岁的女孩坐在木凳上认真听先生上课的情形，女孩面容清丽，小脑袋上扎了两个可爱的包子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前方似乎正在摇头晃脑授课的先生。
　　这......不是幼时的自己吗？庄凝雪原本洁白的面容不禁染了几许绯红。
　　这时，楚非寒的唇忽然游移到她耳畔，用只有她才听得到的声音对她温柔耳语：“我知道那天是你偷偷地把药放到我身边，多谢。”
　　（三）
　　毫无疑问，当日被赠予四皇子亲笔折扇以及得四皇子青睐的庄凝雪被选为了四王妃。三书六聘，凤冠霞帔，不日便送至了府邸，全府上下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往昔因为庄凝雪的父亲被贬黜而渐渐疏远的亲戚叔伯如今复又提了彩礼来和庄府重修于好，曾经冷落的门庭终究因为庄凝雪选妃的成功复又繁盛起来。
　　三日后，庄凝雪出嫁。
　　锦绣闺阁中，丫鬟绿茵小心翼翼地为庄凝雪戴上璀璨夺目的凤冠，凤冠上倾泻而下的流光珠帘遮蔽了庄凝雪清丽的双眸，只完好呈现出了她的小巧玉鼻和弧度恰好的娇艳欲滴的红唇，鲜红似火的嫁衣以极致艳丽的殷红衬得庄凝雪洁白光滑的肌肤胜过莹莹霜雪，那是一种令人惊艳的美。
　　绿茵竟看得痴了，直到庄凝雪唤她才想起还要扶小姐上花轿，不觉嗔怪自己的失职。
　　花轿中，庄凝雪想起那天楚非墨浴着明媚的阳光径直向她走来，想起他展开扇面将自己细心所绘的“她”呈现在她眼前，想起他温柔眉目注视着她时的温暖浅笑......
　　不觉间，唇角微微上翘，幸福的感觉溢满了珠帘后的一双清澈瞳眸。从此，她将和这个男子共度一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繁琐的跪拜礼节之后，自然是一哄而上的送入洞房。
　　深红色的喜帕和沉重的凤冠被挑落的瞬间，她看到了楚非墨眼中的盈盈笑意，仿佛还带了一丝失而复得的珍惜。
　　楚非墨忽然以少有的认真神情注视着她，一字一句都清晰无比：“凝雪，你可知道再见到你，我心里有多欢喜。”
　　只这一句，便已胜过千言万语，庄凝雪安稳地将头靠在他温暖有力的胸膛，轻声道：“我也是。”没有人知道，在庄凝雪十年后见到楚非墨的一瞬间心底难以抑制的欣喜，当他在她身前站定时，仿佛阳光都黯淡了......
　　红烛摇影，衣衫褪尽，一室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