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阁》苏陌清

2、入骨痴（二）

　　“皇上，您折杀微臣了。”桑华谦恭答道。 “太傅，莫再装作不懂的样子。朕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挑战他作为帝王的威严，这七年来，她在暗地里结党营私，勾结番邦，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凡事都应当有个度，若过了这个度，他不敢保证自己还会不会容得下她！
　　“皇上，臣不明白。”桑华淡淡地看着眼前高贵的男子，神情平静。
　　“桑华，”慕遥忽然狠狠靠近她，唇在触碰到的刹那止住，依稀可听得见彼此的心跳与呼吸，“你可知道，若是别人，早已死了一万次了！” 桑华平静地推开近在咫尺的男子，淡淡地道：“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若皇上想要臣的命，拿去便是。” 桑华淡漠如水的眸子静静地看着眼前情绪几近失控的男子，不带一丝感情，连带着她接下来说出口的话，依然是波澜不惊：“皇上，微臣曾对您说过，为君者，需懂得隐藏自己的感情，像皇上今日这般坦然将心中愤怒显露于外，乃为君者之大忌。皇上日后切莫如此。”
　　慕遥微微苦笑：“太傅对朕的教诲朕从不敢忘，那么朕对太傅说的呢？太傅可有一丝上心？朕说过，暂时并无纳后打算，朕的皇后，只会留给朕心里喜欢的那个姑娘，那个姑娘，就是......”
　　“皇上，”桑华忽然打断他，淡然道，“身为帝王，便不能只考虑自己的感情，帝王的婚姻，更重要的是稳固政权，奠定国基。”
　　“奠定国基？”慕遥不禁冷笑，反问道，“太傅当真是这样想的么？”桑华给他送来的立后女子无不是暗地里与她有交情的大臣之女与番邦国公主，若立其一为后，桑华在朝中的地位必能更加稳固，甚至能够与他抗衡。她，就这般急切地想要与他争手中的权利么？
　　“微臣自是希望朝政平稳，国运兴隆，微臣对皇上之心，日月可昭。”桑华一丝不苟地说着这寡然无味、义正辞严的句子，虽是俗套了些，却是敷衍君王的良句。
　　慕遥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幽深的目光里竟带了一丝悲哀，淡薄的唇轻轻靠近她的耳际，用只有她和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轻轻说道：“为何明知你是骗朕的，朕还是宁愿相信？”话落，慕遥安放在桑华身后的手忽然伸到她的发间，在桑华猝不及防间狠狠拔下她用来束发的玉簪，一瞬间如瀑青丝凌乱地倾洒在桑华的肩侧，肤如凝脂，美人如画，桑华隐藏七年的女子身份暴露无遗。
　　“太傅，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女扮男装，欺君罔上，他倒是很想听听她的解释。
　　桑华沉默了少许时间，声音一如往常淡漠：“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
　　是的，慕遥早就知道了她的女儿身份，就在五年前他失足落入湖中的那一天。至今仍记得，那一刻，冰凉的湖水浸透他的每一寸肌肤，剥夺他所有的呼吸，透骨的凉意自四肢百骸清晰地蔓延开来，就在他以为自己都要死了的时候，一个柔软的身体抱住了他，带着他艰难地浮上水面，意识消散的前一刻，他看到了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那是一张沾着水露的极美的女子的脸，可是，却与他的太傅长得极像。可惜当时，未及辨认，他便沉沉地昏了过去。
　　之后慕遥被侍卫救起，醒来时已在自己的寝殿，他询问过侍卫那位救自己的姑娘的情况，也试探着旁敲侧击过桑华，然而在所有人的回答中，那个水雾般朦胧的姑娘具是不存在的，救他的是御林军将士，尽管如此，这些年来，他却一直坚信那天那个救他的姑娘是他的太傅——桑华，这也是这些年来他一再纵容桑华的原因，而今，一切终于得到了证实。桑华，确是女儿身。
　　“我知道五年前是你不顾自身安危救了我，还有这几年来的朝夕相伴，你可知，这些年来，我喜欢的人，只有你一个。”抛弃了作为帝王最尊贵的称谓，在她面前，他只想做个最平凡的人，同她诉说心中的悲喜，倾尽一生，保护着她。可是这些年来，迫于皇宫中的血腥生存，他被迫与她越走越远。容她弄权朝堂、纵她结党成祸，不过是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对她的纵容。她......怎会知道呢...... 曾经刻意被桑华压抑着的情感在此刻仿佛春日里的蓬杂野草，疯一般地滋长着，那双任何风霜都无法撩动一丝波澜的眼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柔软的波动，未待她做出回应，慕遥便在她唇上轻轻烙下一吻，如同蜻蜓点水般，却紊乱了她的思绪。
　　那一晚，烛红摇动，帷幔暗合，一夜春风扰人醉。
　　翌日，慕遥自朦胧中睁开双眼，转身却发现身畔的人已不再，昨日的云雨缠绵竟犹如朦胧梦境般带着些许迷蒙的不真实。慕遥一如既往来到早朝，眉眼轻扫，却发现昨日的人儿早已衣冠齐整地立于殿下，除了面色中带着些许憔悴之色，看得他有些心疼。慕遥正要对桑华说些关切之语，只见桑华领着群臣齐齐下跪，气势如虹。
　　“太傅何故如此？”静下心神，慕遥问道。
　　“臣等请皇上立后，以定国之根本。”桑华话落，群臣皆齐声道：“臣等请皇上立后——”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仿佛在他耳畔化为虚无，他不想听！慕遥拢于袖间的手狠狠地握成拳，她就那么想要他立别人为后吗？那么昨夜的一切又算什么？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么？
　　或许，他从来都是不懂她的。
　　也罢，她想要什么，他便给她什么。只要她欢喜，便好。
　　“既然这是太傅的意思，”慕遥顿了顿，清冷的眸子定格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朕自会让太傅满意。” 慕遥随手拿起一幅桑华昨日呈予的女子画像，语调散漫道：“就她吧。”
　　“臣，恭贺皇上。”桑华朗声道。随后陆续有其他的臣子送上恭贺之语。慕遥的心却仿佛坠入冰渊，深深的凉意渗入骨髓，仿佛要把他吞噬。
　　三日后，吾皇大婚，皇后为御前大将军卫靖之女卫清，当朝太傅桑华与卫靖私下里素来交好，这一次太傅桑华这边的人成为了皇后，想来桑华日后定是会权倾朝野了。大婚之日，大臣皆在暗地里向桑华敬酒：“太傅日后可要可要多多提拔臣等啊。”
　　“哪里哪里。”桑华轻啜杯中浊酒，从容陪笑道。
　　“太傅真是好雅兴啊。”身后传来最熟悉的声音，片刻的怔愣后，桑华正欲下跪，却被一双熟悉温暖的手扶起，他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太傅，今日是朕的大婚，这些俗礼便免了。”
　　“是。”
　　“太傅，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朕说的吗？”慕遥的手依旧紧紧地抓着桑华的，越来越紧，仿佛要把她吞噬。而他的声音依旧波澜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