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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清风逐夜宴(上) ...


  •   烟雨下扬州,一梦越千年。这北京玉华台饭庄,取的便是当年隋炀帝下扬州时欢宴后所建楼台之名,主打淮扬菜。
      此时二楼最宽敞的二十四桥雅间里,花梨木的八仙桌上摆了四碟精致的凉菜,炝瓜条,虾子冬笋、镇江肴肉和桂花盐水鸭,桌子边围坐了四个人。自然是王站长,明楼,郑挺锋将军和他的副官。跑堂的小厮全都知情识趣,知道里面是统字辈长官做东,全都站在门外小心伺候着。

      郑挺锋还是当年的样子,喝着王蒲忱带来的回沙茅酒,时不时调侃着明楼。明楼保持着一贯的笑容,稳稳握着手中的水杯,不为所动。刚才临出来的时候,木兰是如何千般叮嘱,不放心的样子就差一点要跟过来了,心里受用,行动上自然也不能阳奉阴违,小姑娘鼻子尖,要是到家让她闻到酒味,岂不是辜负了她。
      又想起昨天王蒲忱离开之后,自己问她为什么不让王站长在房子里抽烟。小姑娘顾左右而言他了半天,终于被自己拽回正题之后,才趴在他耳边悄悄说他的伤还没好全,听人说王站长就是个香炉,当然害怕熏着他。还有,还有听何叔说阿诚哥肺不好,受过很严重的伤,这个烟味还是不要在房子里出现的好……

      “明楼老弟,你看看你,怎么坐在这就一直心不在焉,酒也不喝,菜也不见你吃两口,这魂是被谁勾去了?”郑挺锋对着十余年未见得同窗小弟,说话还是毫无顾忌。
      “郑大哥惯会拿我寻开心,小弟这回可是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今天头一趟出门,就是来见大哥您了。”明楼回过神,望向郑挺锋。
      “你的事我听说了,党部这帮孙子,下手真黑。不过听说老头子也把叶秀峰叫去痛骂了一顿,他下面那个姓徐的也被调回去审查了。”郑挺锋拍了拍明楼肩膀,“你小子也折腾的不小,是谁指使北平的报纸大骂徐铁英,明里暗里说中统搜刮敛财,败坏党国名誉,叶局长这次的笑话闹得可是不小。”
      “郑大哥说笑了,当时我可是在医院里躺着,哪里管得了报馆登些什么?”明楼避过他的话茬,端起手中杯子道,“不过,留在北平虽是阴错阳差,但能和大哥重逢,也算是因祸得福,当然还要多谢王站长做东。明楼以水代酒,敬大哥和王站长一杯。”

      “子衡说的哪里话,抗战的时候,咱俩是过命的交情,你跟郑将军又是兄弟,那这杯酒就该敬金石之交,患难之谊。”王蒲忱跟对面的二人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郑将军哈哈一笑,也干了杯中酒,随后对着王蒲忱道:“头回见王站长,倒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妙人,难怪跟我这老弟投缘。听说这间馆子可不一般,文化界,梨园行,还有爱新觉罗加的贵戚们常来常往,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往来无白丁……”
      王蒲忱正琢磨着怎么跟郑挺锋拉近关系,连忙接口道:“郑将军好文采,这间玉华台的确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大门口的匾额,正是宣统皇帝的亲弟弟溥杰先生题写的。您再瞧瞧我背后这幅字。”
      说着,王蒲忱站起身来,在他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副对子,郑挺锋也跟着他靠近了两步,开口念道:“玉堂春色好,华宴满台香。”
      王站长双掌一拍,继续道:“郑将军上眼,这付对子文采算不得出众,但却是白石老人亲笔。齐老最喜欢这儿的,水晶虾饼,响油鳝糊,还有砂锅元鱼,这一个月里面总要来上两三回。”
      “原来如此,王站长好学问,郑某是个军人,平时除了打仗,倒也喜欢赏玩个金石字画什么的,改天,改天得跟王站长请教一二。”

      王蒲忱摆摆手,“郑将军太客气,请教可谈不上,我也不过知道些皮毛。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我这里正好有一副清朝人的诗作,请您指点一下。”
      说着他从桌子下面取出一个卷筒,打开盖子,拿出里面的卷轴,然后小心展开这幅洒金宣纸。明楼也侧头看过去,着眼处一首七律,潇洒俊逸,清雅悠长……
      秋来何处最销魂?残照西风白下门。
      他日差池春燕影,只今憔悴晚烟痕。
      愁生陌上黄聪曲,梦远江南乌夜村。
      莫听临风三弄笛,玉关哀怨总难论。

      郑挺锋半晌未语,明楼刚要开口,一旁的那位副官突然说话了:“王站长从何处得此王士祯先生大作,渔洋山人虽以诗文见长,但也工于书法,却极少示人,《秋柳》共四首,此首居首,可是他少年居于济南时得意之作。”
      副官朝郑挺锋望了一眼,然后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印章,“这第一个是渔阳山人‘卍有同春’的私印,下面一个是收藏家王献唐的印章,真迹无疑。”
      郑将军的嘴角顿时向上翘起,开口道:“简之说的不错,这个王士祯确实名气很大,我记得,清朝初年,他算是钱谦益之后的文坛领袖。”
      “原来竟是王士祯之作,惭愧惭愧,”王蒲忱见郑挺锋识得,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不瞒郑将军,这幅字是我从琉璃厂一个家道败落的旗人手里随便收来的,当时只觉得字看着好,在家里挂了一年多,竟不知道是真迹。这幅字合该是与郑将军有缘,宝剑赠英雄,放在我这里可真是明珠暗投了。”
      “诶,跟王站长初次见面,怎可无功受禄?” 郑挺锋摆了摆手,端坐回位子上,今天明楼带了王蒲忱一起来见他,又说是王站长做东,郑挺锋就明白事情不简单。王蒲忱三言两语引出这么个大礼,自然是有事相求。

      瞧着他们俩半推半就假戏真情,一旁的明楼不觉心中暗笑。郑挺锋的嫂子,也就是郑介民的太太柯漱芳,出了名的财迷,人尽皆知,找军统要东西就是家常便饭,而且她跟别人还不一样,要东西不是为了自己喜欢,而是要送到当铺里全都换成钞票。为了军统的物资家当到底归谁,被毛局长的太太向影心冲了好几回。郑介民倒是个和事老的性子,遇事都把自己太太往回拉。如今王蒲忱也算是投其所好,刚刚缴了马汉山的家底,正好都用在刀刃上。

      “不瞒郑军长,蒲忱一直想跟郑局长多亲多近,无奈身在北平,见面的机会不多。这次借着明楼老弟跟郑将军把酒言欢,郑将军又何必如此客气?”

      “王站长说的哪里话,家兄已经卸任保密局局长,如今可是毛人凤当家。”郑挺锋夹了一筷子冬笋,放在盘中,并不入口。
      此时,正好跑堂的进来上菜,一道炸脆鳝,一道龙井虾仁,都是此处招牌菜,王站长殷勤舀了一勺鳝段,放到郑挺锋盘中,“郑将军此话,蒲忱可不敢苟同。党国的家,自然只有总统当得。可若论起总统身边,自然是郑局长多亲近几分。”

      王蒲忱此言的确不假,郑介民做过□□的侍从副官,是复兴社的元老,资历匪浅。郑挺锋点点头,有些不屑的道:“家兄一直追随总统,自然不是那些半路出家的人能够相比。”

      “听说大哥的兄长刚刚晋了陆军中将……”见两个人的话锋即将汇聚一点,明楼适时的插话进去。
      此语一出,王蒲忱有些惊讶,郑挺锋倒是大方一笑,“你小子,消息够灵通。”

      “只是如今东北开战,天津北平形势危矣,大哥带兵戍守天津,可有什么打算?”
      “唉,不瞒老弟,这次来北平也是为了这个事。傅作义手里握着我的一纸调令,就是不让我调任海南二十一兵团,说起来就让人生气。”
      原来如此,郑介民早已经给自家兄弟找好了退路,明楼继续道:“傅总司令总不会,连令兄的面子也不给。”
      “他敢!”郑挺锋一拍桌子,面色沉郁,“依我看,姓傅的就是个通共分子。总统命他出兵支援锦州,这老小子就是玩虚的,说需要做什么准备工作,只让宋肯堂去天津查看公路和港口,让杜建时去查看支援锦州的道路。然后就派了两个师去三河、玉田、丰润、迁安转了一圈,就算完了。如今这仗打不赢,都是自己人在里面折腾。”
      明楼见他如此,也面露难色附和道:“听大哥这么说,真是让人心寒,王站长如今也是一肚子的委屈,唉……”
      “噢,王站长一向是保密局的骨干力量,有什么可为难的?”郑挺锋顺着明楼的话茬问道。
      王蒲忱恰到好处的斜睨了明楼一眼,仿佛犹豫了一下,才说,“郑将军不是外人,自然也算不得家丑外扬。兄弟只怕是前头为党国冲锋陷阵,不留神就被人断了后路。”
      “此话怎讲?” 郑挺锋夹了一筷子虾仁放进嘴子,似乎很有兴趣。
      “毛座体恤各位站长,专门定了船送家眷们赴台,可后面有没有定我们的位子,就没人知道了。”王蒲忱冷哼了一声,掐灭手中的烟蒂。
      听到此处,郑挺锋已经明白王站长的来意了,他从容点了一根烟,淡淡道,“这个事,天津站的吴站长倒也跟我提过。各位站长都是党国精英,若全部留下来转入地下,岂不是太可惜了?”
      “大哥此乃肱骨此言,各位站长,大都是总统的学生,黄埔的英才,潜伏大陆与□□周旋,若有个闪失,对党国的损失就太大了。”明楼适时补上一句。
      郑挺锋看了看明楼,觉得他实在聪明,连递给大哥的话都帮自己想好了,突出一个烟圈,道:“王站长不用急,所有留下潜伏的人员名单,不单单保密局说了算,都是要报国防部批准的。”
      王蒲忱眼前一亮,端起酒杯道:“那浦忱就静待郑将军佳音了。”
      酒过三巡,明楼便提出要告辞了。王蒲忱殷勤的说一会儿要送郑军长回酒店,郑挺锋便让副官送明楼出来。今天也是怪了,闻着王蒲忱一根接一根的烟味,心里有些莫名的不舒服。唉,都是被小姑娘惯得娇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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