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愁起绿波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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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个早晨，明长官都觉得木兰的情绪奇奇怪怪，她的眼神里充满着对他无可置疑的爱恋，而她的态度却变得小心翼翼进而过分关注在他的身上。明长官思索了一阵，忽然想到可能是自己偶尔升华的文艺情怀给了小姑娘太大的压力。不过这样也不错，一向腹黑的明长官吃着木兰帮他切好的水果，喝着木兰给他泡好的茶，觉得很惬意。这种被人时刻捧在手心里的感觉，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了……
王蒲忱进门的时候，正看见明楼坐在沙发上，谢木兰站在他一旁，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他走过去调侃道：“多日不见明大长官，小日子过得挺悠闲。”
明楼示意请他坐下，“王站长真会取笑人，明楼不过才出院两天，南京上海的公文电话就雪片一般追了过来，昨天医生过来复查，还威胁说要让我搬回去呢。”
王蒲忱应景一笑，然后转向木兰道：“听说谢小姐进了财政部，在为明长官工作，这可真是学以致用，机会难得。谢小姐可能有所不知，明长官在财政部有多受欢迎，想面试做他秘书的女孩子能从城隍庙一直排到苏州河去。”
谢木兰小姐暗自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从上海豫园到外白渡桥的距离，最少有3公里吧，可真看得起自己。其实，从王蒲忱进门的时候她便认出来了，自己穿越来的那个大雨之夜，他就坐在发现自己的那辆军用吉普上。她还记得隔着雨帘自己曾与这双狭长的眼睛遥遥相望，那个时候，他可不是如今这幅谈笑风生的态度。前倨后恭，一切，不过是因为明楼罢了。这样也好，既然可以享受此刻的优越位置，自然不能浪费。
于是，她斜睨了明楼一眼，再转头看向王蒲忱，“咦，原来王站长不是来找明长官谈公事的，是要给明大公子选妃啊！带了照片没有，要不要我代明长官先相看一下……”
“木兰，不许胡闹！”明楼横了她一眼，这位小姐在他身边缠了一个早晨，前一刻明明懂事听话百依百顺，怎么一见王浦忱就翻脸了，“快去，刚才跟你说的给王站长的东西，帮我拿过来。”
木兰并不答他，而是继续对着王浦忱，展颜说道：“王站长，明长官一直都很惦记您，特意让人从香港捎过来两条香烟，什么牌子，哦，对了，三炮台牌香烟，投您所好。”
王浦忱见她突然换上一脸笑眯眯的样子，也只好笑着应承，“好说，好说，客气了。”
“不过呢，明长官家里不比办公室，全部都是无烟区。我把香烟打包好放在门厅，您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想着拿，拿回去慢慢抽哈。”说着，木兰从手中的笔记本里面撕下一页，飞快的画了几下，折成桌牌的造型，然后看也不看两个大男人，转身出去了。
刚想掏烟的王站长，手抓着衣服，胳膊悬在半空中，忽然有些尴尬，眼前纸做的桌牌上，一个大大的手写体NO SMOKING，盖住了水晶透亮的烟灰缸……
半晌，王蒲忱才放下手掸了掸衣角，一边抬头看向明楼，一边慢悠悠说道：“这位谢小姐做了你明长官的秘书，可是要叫人刮目相看了。”
明楼心中也有些莫名，但难得有人不买保密局王站长的帐，幸灾乐祸道，“说的也是，这丫头被我惯坏了，竟然除了我谁的面子都敢下，老兄别介意。”
“你小子，就这么招待老朋友，真不地道！”王站长冲他翻了翻白眼。
明楼笑笑，并不答话，王浦忱主动上门来找自己，估计是有事相求。于是，他端起水杯一口一口轻抿着，杯子里是木兰给他泡的西洋参黄芪红枣茶，略有些烫口，西洋参的涩味用红枣调和，回甘甚好。
“前天，潘秘书打了个电话过来，说中秋佳节奉毛局长之令慰问军统各站，然后露出个消息，”他停顿一下，似有些犹豫，然后继续道，“毛座正在筹备下个月招各站的站长回局里开会，做下一步潜伏的动员和准备。”
南京洪公祠1号，当年总督江南军务洪承畴的大府宅，如今国防部保密局，明楼并不陌生，对于毛人凤此举，国防部也有些小道消息在传，只是看王蒲忱的语气，似还有隐情。
“如今东北已经开战了，保密局东北几个站的站长都立了军令状，誓与东北共存亡。潘秘书说得倒是客气，讲毛座深知站长们辛劳，特意定了船让家眷们先行赴台，党国大业还需要诸君共同努力。”王站长回忆着前天电话里潘秘书的口气，似乎有什么东西如鲠在喉。
如今形势，党国各位大员都已经心知肚明的早做准备了，毛人凤倒是好心思，要先扣了人质，再逼各位站长就范。当年他跟在戴局长身边的时间最长，戴局长还笑称他是菩萨心肠，不是大丈夫。如今看胸怀谋略不见其长，辣手无情的心思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明楼依旧保持着缄默，王站长此行的来意，还在下文。
王蒲忱见明楼不语，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一笑道：“毛局长刚刚接了正职，我若开会时当面驳他，坏了他的布局，自然不会有好果子吃。可如何能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从北平撤出去，再取道台湾，也不是个易事。老弟在行政院国防部日久，消息人脉广博，可否给我透个底拿个主意？”
“干了一辈子军统，当然不能留在这里给□□当靶子。我也没有太多想法，只是这辈子亏欠老婆孩子太多，只想后面几十年能多陪陪他们。”王站长忽然低下头，细长的手指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声音有些沉闷。
撤退台湾的计划，已是国防部众所周知的‘秘密’，财政部的人，几个月之前就已经盘算着转移财产了。而保密局的一大部分人，本就是蒋总统准备留在大陆以图日后反攻之用。这个事，毛人凤自然清楚，所以他能带走的人，只有嫡系亲信。
“这个事情，你可问过大先生的意思？”明楼问道。
“经国局长目前在上海专抓币制改革，且不说他是否会为了我去扯毛局长的后腿，就算愿意，我怕也是事与愿违。”王站长言辞恳切。
说得的确在理，如今的形势下，大先生自然不能掺合保密局的任何安排。明楼信了他一半，他想的更多的是如何拿到保密局具体的潜伏计划，如何在毛人凤的计划上给他制造点麻烦……他沉吟了半刻，对王蒲忱道：“天津防守区的副司令，郑挺锋少将，明天到北平行辕见李副总统，我和他是蓝姆加的同学，他听说我正在北平，特意打电话过来说要见个面，明天晚上我定地方，王站长可愿意同往？”
郑挺锋，这位郑将军有一个众人皆知的身份，国防部常务次长郑介民的同胞弟弟。年初毛人凤刚刚挤掉郑介民，从保密局副局长扶了正。可郑介民毕竟曾是蒋总统的侍从副官，分分钟便调任国防部次长，如今正分管对美交流和筹备赴台事宜。
“老弟竟然还是郑军长的同窗！”王蒲忱没有想到明楼竟还与郑介民的弟弟有这么一层关系，他眼前一亮，郑介民虽然刚刚从保密局局长的位置上卸任，但他在总统心中的分量未见得有损分毫。
当年印度北部的蓝姆加小镇，在中美战术学校，明楼和郑挺锋同住一个宿舍，还记得那个时候阿诚拉弦，两个人同唱过一折淮河营，明楼还吃过他亲手做的海南鸡饭。郑将军倒是个直性子，喝了酒，说着就要把阿诚调到自己身边当副官，吓得阿诚差一点从战术学校翻墙跑出去。
往事一幕幕，一个个片段在脑海中起伏，还记得郑挺锋一定要让自己喊他做大哥，只是如今，该叫自己大哥的人，一个不知身在何方，一个不晓得还拿不拿得起他的京胡……
脑海中思绪翻涌，明楼面上却微笑自若，“明天请郑大哥吃饭，客由我来请，就麻烦你王站长去玉华台定个雅间，那的淮扬菜味道不错。”
“怎好叫你破费，明天晚上六点，我派司机过来接你。” 王站长心照不宣。
明楼一笑，“好说，明天结了帐找保密局北平站报销就是。”
王站长也笑，伸手下意识的去摸口袋，忽然意识到刚刚被人下了禁烟令，只好再次作罢。他心中一动，忽然道：“子衡，你今年也快四十岁了，该成个家吧。”
明楼一怔，子衡是他的表字，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心中有些沧桑略过，淡淡回他，“璧男兄，时局不明，还是一个人无牵无挂来的潇洒，何必拖累无辜。”
“子衡啊，我是个家庭主义者，抗战的时候局里有家规，可时过境迁，既然找到了喜欢的姑娘，何不带着她去欧洲去巴黎去维也纳，又何必在这乱世水深火热中苦苦支撑？”久违的称呼似乎也在王站长的心上开了一扇窗，他看向明楼的眼神有些冲动。
巴黎，维也纳，何曾不是明楼潜藏于心底的梦幻，不过此时被别人无意说破，他反倒加了几分警觉。虽说跟王浦忱相交已久，但交情只是交情而已。于是，他转头看向王站长，一副安慰关怀的口吻道：“老兄别冲动，按理说你是江山嫡系，又是戴老板的同窗，毛局长就算定下什么大计，自然也不会轻易丢下你。依我看老兄就让嫂子带着孩子们先到台北安顿，等老兄过去的时候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王浦忱见他敛了神色，又端稳了茶杯，换做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才想起这位明长官向来不愿意讨论自家事情，自己方才发散的有些过头了，赶忙拉回正题，“如你所料自然最好，可如今这形势，一天一个样。想想当年的王天风，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他倒是舍身捐躯了，可党国给他收尸吗，党国给他养妻小吗？听哥哥一句，你也早做准备吧。”
“王天风，他有妻子孩子……”明楼一下子抬起头来，突然听到的这个消息，太震撼了。
王浦忱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答道，“我也是去年才知道，宁海雨临死之前告诉我的。当年王天风死后，只能说他是军统的叛徒，戴老板秘密下令，让宁海雨去杀了他老婆，以防女人乱说话。可他到了人家里，那女人早就给自己备好了后事，只求他把15岁的女儿带走，他当时心软了，就把那个孩子送到了苏州一个远亲家里。可去年我去看的时候，听说那个女孩民国三十二年就偷着跑了，再也没回来过。”
“你就没让人查查她的下落？”
“当然查了，我让手下人找了几个月，只查到她走后在朱家角附近住了些日子，跟人学了刺绣。后来结了婚，听说是跟着男人北上了，再后来就不知道了。”
听王浦忱陡然提起王天风的过往，明楼暗自心惊，虽然还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不过心里的确沉重，当年毒蜂自己定下的计划，虽说他死得其所，但毕竟是假的明台的手。就这件事，明台每每想起，都会特别不自在，他自己心里，亦是如此。
“唉，你是知道王天风的脾气，那女人其实根本算不上是他老婆，原本是个戏子，偶然救过他一命，便死心塌地没名没份的跟着他，给他生孩子不说，到最后还生生殉了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可你再瞧瞧党国，这话该怎么说，情何以堪……”王蒲忱仿佛丝毫没有察觉明楼的心中波澜，继续着他的感慨。
抗战烈士，民族英雄，日本投降之后冠在王天风头上的光环瞬间变得有些滑稽了。当年戴老板当着全局上下哭吊英烈，原来台面上唱的忠肝义胆百花含笑映祭台，桌子下面玩得却是翻脸无情铲草务除根。扪心自问，即便在军统浸淫多年，自己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忽然想起当年赌桌上，王天风骂自己的话，做事情婆婆妈妈，拖泥带水，根本不值得考虑……
疯子说得对，他算计了一次又一次，想要保身边人周全，可他想要保全的人，还是一个一个离他而去了。
“算了，凭白让你听我发了一通牢骚，年纪大了，话多。”王浦忱忽然拍了拍明楼的胳膊，“这姑娘虽说姓谢，但自小养在方行长膝下，家世人品都配得上你明大公子。听哥哥一句，是时候该为自己打算打算。”
明楼听他话中有话，抬头想要问他，却见王蒲忱已经站起身来，“局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明天晚上六点，我派车子来接你。”
“王站长这就要走，不多坐一会？”
“不坐了，你明长官这里规矩这么大，NO SMOKING ，你也不怕呆久了憋死我。”王浦忱佯怒，瞪了他一眼。
“好说好说，王站长慢走。”明楼笑着朝他摆了摆手。
瞧着王浦忱的身影消失不见，明楼不觉陷入了沉思。今天王浦忱来找他，绝不仅仅是想找自己谋划出路这么简单，扯着自己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还祭出王天风来，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过有两个信息，倒是确定无疑。一个是军统开始筹备撤退前的潜伏人员安排了，二是王浦忱一定不想留下来，要找个北平站继任人选。
这两个消息，都应该立即汇报给组织，但是自己的联络员人在上海，这么重要的事也不能使用电台。也罢，暂且等上一天，自己放了鱼饵下去，且看王浦忱明天作何表现，到底是真心攀附郑介民，还是有意试探各方动向，他必须耐着性子继续观望……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愁起绿波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