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朔气传金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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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到明长官的府邸来住，这个提议，阿诚并不排斥。其实，从第一次跟明长官见面起，阿诚的心中便已生出莫名的好感。他喜欢明长官看他的眼神，喜欢他讲话的声音，还有他送给自己的礼物，朦胧中都会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刚才一瞬间，他忽然很想站到明长官的身侧，仿佛那里，才是自己最习惯最恰当的存在。但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云巧，用眼光征询她的赞同。
相反，云巧并不看他，意味不明的眸色落在明长官身上，满脸的审视探究。
“阿诚，你们俩搬过来，以后吃住都在明家，工钱月结，40块美金，如何？”何叔仿佛没有看见饭桌上的眼神纠葛，云淡风轻的报出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工资。
沉默良久，阿诚终于把目光转向明楼，开口道：“明长官的体恤，阿诚心领了，工资不变就好了。等会儿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我们就搬过来。”
“如此甚好！”明楼终于松了一口气，在他心里，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本能的拒绝跟阿诚像主仆一样交流。但是他等不及，他太害怕阿诚又一次消失的无声无息，所以，他只能用最快速有效的方法把他留在身边，即使，这位云巧姑娘身份未明，似乎还明显带了敌意。
木兰挑出一只公蟹，淡定的拆着蟹腿，何叔刚才的话，让她的心肝脾肺熨贴无比，她自然要旁若无人的专享一下美味。虽然让阿诚和太太搬过来的事情，明楼事先没有跟她提起，但她自问懂得他的心思，也记得昨晚他说过的话。
所以，她唯一需要烦恼的是，怎么能跟明显挑刺的诚哥夫人在同一屋檐下，还时刻保持着容忍克制健康积极的心态。她自忖没有招惹人家，那就只能不跟她一般见识。反正她只要欺负我，我就去欺负明长官，木兰暗暗的想，然后有点心虚的偷眼瞧瞧明长官，见他刚好斟满一杯酒端起。
“这是我第二次在北平过中秋，上一次是在民国二十八年。往事不堪回首，那一年我最敬爱的大姐离我而去，家中小弟也为了抗日大业远走他乡。记得那一年中秋，我跟二弟就在这桌旁，伴着一地的酒瓶，醉了一天一夜。”明楼的眼波仿佛不经意的从阿诚脸上掠过，见他似有所思，“如今抗战胜利已经三年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刚才阿诚太太敬我一杯酒，是敬相遇的缘分，那我便接着这个话题，再敬大家一杯，既然相聚，便是一家人。东坡居士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只愿花常好，月长圆，家人常在。”
明楼今天带着眼镜，金丝眼镜片有些反光，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暗涌。木兰从没问过他的过往，自然不知道他还有大姐和小弟。但见对面何叔抹了抹眼角，杯中酒一饮而尽，便了然明楼心中的痛楚。只是片刻间，明长官已经放下酒杯站起身，对着她温言软语：“今天是你头一次请人吃饭，必要尽到主人之谊才好。我还有些公事，出去一趟，陪好大家。”说着拍了怕她的手背，起身走了出去。
木兰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些恍惚，他刚才说话的口气，怎么有些不一样呢？
车子平稳的停在方宅大门口，司机打开车门，缓声说：“大少爷，到了。”
明楼睁开眼，扶着司机的胳膊下了车。许是坐得久了，伤口有些抽痛，但是今早收到方步亭的邀约，他不能不来。月色朦胧，照着方家院子里竹影摇曳，他慢慢的往里走，脑海中似乎有个木兰与他并肩而行，晚风吹动她的裙摆，无意间撩乱了他的波心……
方宅的客厅里，燃着暖黄色的灯火，青衣的唱腔，一段西皮二黄字正腔圆：
奉将令在营前四周巡哨，
我这里跨征鞍去走一遭。
俺自从到边关家乡信杳，
思想起二爹娘好不心焦。
替老亲才把那家乡撇掉，
为国家不顾得夙夜勤劳。
夜深时丛林间月光斜照，
霎时间飞鸟过费我推敲。
紧接着，西皮快板忽起：
为什么黑夜里宿鸟惊叫，
为什么向南飞纷纷离巢。
低下头来暗思量……
明楼苦笑了一下，这一段《木兰从军》唱的正是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看来今天方行长这一关，定不好过。心中一动，站在门口同唱一句：
进大营报与那元帅知晓，
施巧计破贼兵就在今宵。
明楼的声音浑厚低沉，与那青衣的高亢婉转溶在一处，倒也相得益彰。曲罢，明楼轻咳了两声，才走进客厅，对着程小云欠了欠身，道：“木兰一直跟我说方夫人京戏唱得最好，今日明楼有幸听闻，可称得上是凤吟鸾鸣，余音绕梁。”
程小云是第一次见他，不禁打量一下，眼前翩翩公子，三十五六岁年纪，英俊儒雅，巧舌如簧，心中暗叹，难怪木兰乐不思蜀。面上却不动声色寒暄：“明先生谬赞，您才是个中高手。快请坐下，我给您倒杯茶。”
明楼拱手谢过，撑着身子小心翼翼坐到方步亭一侧的沙发上，抬头的一瞬间仿佛触到伤口，微微皱了皱眉，然后才道：“方行长晚上好，明楼来晚了，还请方行长不要见怪。”
“只要来了，自然不晚。”方步亭放下手中的茶杯，声音淡淡的。
他的态度在意料之中，明楼并不在意，诚恳的探身问道，“那么敢问方行长，今天叫我过来，是有何事？”
方步亭见他一副明知故问的口气，心下不悦，从茶几上拿起一个信封，递到明楼眼前，“财政部好大的气派，随随便便送张纸来，就带走了我方家的人，明长官你觉得该不该来跟我解释一下？”
明楼接过信封，里面正是自己让财政部给木兰颁发的那张聘书，他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才抬头对着方步亭道，“方行长说的是，如今财政部秘书处办事，的确浮皮潦草。”
方步亭斜睨了他一眼，并不接话。
明楼见他似在等待下文，便继续道， “当然，这个事情，事先还是征得了谢小姐同意的。一个月之前，北平金库门口明楼中枪，内情是为了相救谢小姐。明楼虽然伤重，但是念及与方行长情谊，从未对人提起，但是谢小姐情深意重，执意陪伴在侧，明楼便只好出此下策。”
“孙秘书，要杀木兰？”方步亭不自觉的问了一句。金库门口的一场官司，孟韦已经详详细细说过，自己也问过金警班长，但只知道当时木兰在场，却无人知道孙秘书为何开枪。难怪木兰跑出去的那一晚，留了信说要去报恩。
“的确如此，谢小姐亲口告诉我，而且，这应该不是第一次。”明楼点头答道。
方步亭当然相信，明楼并没有说谎。他还记得两个儿子从北平警察局回来的那个夜晚，孟韦抱着昏迷不醒的木兰，孟敖的手臂挂了彩，当晚小云跟他说起警察局里的经历，孙秘书本来是被孟韦压在地上，可犹如中了邪一般，举起枪就射向木兰，幸亏孟敖手疾眼快……
“那就先谢过明长官，救了我家木兰一命。”方步亭点了点头，脸色略见缓和，“不过事情已过，如今明长官也已经痊愈如初，我想，是否该让木兰尽早归家？我已经给她联系好了美国的大学，准备让她和孟韦一起出国念书。”
这应该就是方步亭约他来的用意了，方才在车上，他也猜到个大概，只是一听到方孟韦的名字，心中却莫名有些不舒服。于是，他抬手推了推眼镜，问道：“哦，孟韦，是方行长的二公子，正在北平警察局任副局长，北平警备司令部侦缉处副处长？”
方步亭心中一凛，后悔刚才多说了一句，不该对眼前的财政部副部长和盘托出，只好掩饰道：“木兰一个女孩子去到异国他乡，我有些放心不下，让孟韦请假送她一下。”
“哦…”明楼点点头，唇角绽出一丝笑意，“其实方行长大可不必如此麻烦，请谢小姐到财政部任职秘书的时候，我们已经说好的，半年之后财政部公费到美国大学深造，我已经把她的名字报了上去。到时候有财政部的人带队，吃穿用度全部由国民政府负担，方副局长诸事繁忙，自然也就不用抽身跑一趟了。”
明楼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方步亭竟不知道该如何回他。他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沉吟道：“倒不是方某人质疑明长官的能力，只是明长官如此偏袒木兰，终究落人口实。方家的财力虽不能跟明长官相比，但是送孩子出国深造，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方行长多虑了，明楼绝没有轻视方家实力的意思。何况，谢小姐在明某人重伤危难之际，不畏流言，不离不弃，明某人自当有所报偿。此事我已跟王云五部长报备过，方行长不用担心。”
话已至此，方步亭自然明白于公让明楼答应送木兰回来已不可能。走了个梁经纶，好不容易彻悟的木兰，竟然又一头扎到明楼身上，让他实在头疼。且明楼的身份地位，自然不是梁经纶可比，自己亦是无法借势借利逼他就范。唉，自己这个外甥女，都怪她爹太大意，才让她那天爬树跑了出去。事到如今，他既要不回来人，又不能跟明楼翻脸，真真是进退两难……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朔气传金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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