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之木兰花开》白云青枫

27、旧时明月夜

　　先把阿诚轰到门外，云巧从箱子里取出一件淡紫色的织锦缎旗袍，当年母亲留下的，她从来没上过身，可颜色终究有些黯了。她脱了身上的青布裤褂，把自己娇小的身躯套进里面，然后一粒一粒系上旗袍的纽子。那些盘扣全部用金线掐丝，盘成花蕾形状，从上到下，像是一只只欲飞未飞的蜻蜓。
　　一走出门口，便迎来阿诚灼热的目光。她脸一红，嗫嚅道：“看我做什么，难不成只能你得了人家的高级衣服穿？”
　　阿诚笑笑，抬手帮她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你这么装扮，真好看！”
　　“唉，只是许久没穿过，料子都皱了。”云巧抚了抚下摆的折痕，语气甚是惋惜。
　　“等下周拿了工钱，先去给你做上一身新的。选上好的丝绒，你喜欢月牙白，还是胭脂红？”
　　“去，去，就知道浪费钞票。”云巧心里高兴，嘴上却凶他，“现在粮食这么贵，还要留了钱吃药，哪里能胡乱花销。”
　　阿诚明白，她到底心疼自己，忙不迭的答应，“嗯，嗯，你说的都对，我赚的钱都给你，你说怎么花就怎么花，家主婆！”
　　云巧斜睨了他一眼，眼光如那拔丝蜜糖一般甜腻，阿诚便被那眼光黏住，贴上来飞快的在她额上一吻，悄悄说：“家主婆存钱，是预备着要给我生个小宝宝出来吗？”
　　云巧没料到他说出这样话来，啐了他一口，转身就走，阿诚赶忙追上。两个人就这样一路笑一路追，到了明公馆的门口。

　　这是二十世纪初建造的，一栋法式三层洋楼，当时设计上讲求回归自然的质朴风格，但是房子两侧的小天使造型浮雕却巧妙的将巴洛克风格融入其中。明楼当年在新政府做特务委员会主任，全国经济委员会副委员长王揖唐为了搭上周佛海的关系，送了这套宅子给明楼。后来每次来北平，他都和阿诚住在这里。
　　只是自从民国三十四年抗战胜利，这里便再也没有人来过了。

　　何叔在门厅接了他们两个进来，一口一个“阿诚兄弟”叫的亲热。阿诚刚刚答应了一声，却被身边的家主婆白了一眼。然后看着人家轻巧的朝着何叔一躬身，甜甜道：“您是明长官面前得力的人，是我家阿诚的前辈，怎好称兄道弟，以后还请您多照拂才是。”
　　何叔倒也不推辞，指着阿诚笑道：“你小子好运气，合了我家大少爷的眼缘。大少爷抬抬手，自然有你想不到的际遇。”
　　三个人边说边走进客厅，木兰正跪在茶几边上摆弄几个盒子，见他们进来，便朝着阿诚招手道：“阿诚哥，你快来看。”
　　阿诚先看了看云巧，见她并无异色，才拉着她一起走过去。木兰见他如此谨慎，站起身迎上前去，“啊呀呀，这位一定是阿诚哥的佳人了。请教嫂嫂芳名，如何称呼？”
　　云巧倒也是大方作答，“谢小姐你好，早听阿诚说起你，叫我云巧就好。”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真真是好名字！就说阿诚哥福气好。”木兰笑笑，得体恭维一句。

　　听木兰这么说，云巧不明就里的笑了笑，倒是阿诚面有得色。木兰心中轻轻一叹，回身拿过茶几上的一个盒子，递给阿诚，“阿诚哥，这个是明长官送给你的。”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双黑色的男士皮鞋，柔软的小牛皮制成，鞋头雕花，双翼从鞋子两边展开，延伸到脚弓，形成一个W型的燕尾纹。阿诚的心中有些恍惚，仿佛哪一夜的梦里，似乎有人正拿着同样的一双鞋子跟他讲，“这双Wing tips给你的，Grenson今年最新款，阿诚不是一直说喜欢……”
　　“这双wing tips本来是买给我二弟的，只是他从来没有穿过，现在送给你，阿诚不会嫌弃吧？”明楼的声音，有些低沉，出现在阿诚身后。
　　阿诚耳边，是两个声音交叠在一起，他微微愣住，像是陷入了往昔的风烟流年……

　　一旁的木兰见他神色迷茫，便接过明楼的话，“这么漂亮的鞋子，阿诚哥怎么会嫌弃？你快试试看啊……”
　　阿诚被他拉到沙发前坐下，懵懵懂懂的换上，眼光在鞋面上停了几秒钟，似乎才从另一个时空回过神来，“真的很漂亮，阿诚很喜欢，可是让明长官这么破费，实在过意不去。”
　　“诶，阿诚哥，你可不用过意不去，用不着替他省钱。”木兰得意的瞥了明楼一眼，小声补上一句，“越有钱的，都越财迷！”
　　“没规矩。人家都是你请来的客人，还不快请入席？”明楼嘴上训着木兰，眼神中却溢满宠溺。

　　“老板英明！”木兰朝他眨眨眼，走过去挽起云巧的胳膊，引她走向餐厅。胡桃木的长方形餐桌上，冷菜已经摆好，还有一盘膏满油肥的河蟹。木兰朝着她甜甜一笑，“云巧姐姐请坐，今天是何叔特意从天津请来的厨子掌勺，你看看喜欢吃什么？”
　　不等云巧说话，她又继续道：“何叔真是周到，竟还让人蒸了螃蟹。这个是天津七里海的河蟹，清代也做过宫廷贡品，姐姐定要尝尝，可比得上阳澄湖的大闸蟹？”

　　水在屋前流,桥在水上横，踏歌闻市上,渔笛在溪东……一句大闸蟹，瞬时勾起云巧思念之情。心中虽有起伏，她脸上却依旧平和，她瞧了瞧对面姑娘一脸的赤诚，接言道：“多谢谢小姐美意，只是云巧身子弱，大夫说寒凉的食物还是不吃为好。”
　　“这样啊……”木兰讪讪一笑，“自然是，身体要紧，姐姐先坐下，厨子还专门炖了枸杞红枣乌鸡，一会儿姐姐尝尝可喜欢？”
　　“谢小姐真是贴心，”云巧依着木兰坐下，抬头微笑道，“这枸杞红枣乌鸡汤，补身最好。云巧承了你的好心，但哪能抢了你对明长官的一番心意？”

　　接连递出的好意，竟然如此被人家轻巧驳回，木兰有些尴尬。她下意识的抬眼看向明楼，却见他眼光正落在云巧身上，有些意味不明。少顷，明长官开口道：“木兰是一片赤诚请二位到家里吃饭，但到底年纪小，思虑不周之处还请阿诚的夫人不要介意。正好还有个事，想跟二位商量，我们坐下慢慢聊。”
　　“正是，正是。”不知何时，何叔已经站在了明楼身后，他替明楼拉开餐桌主位的椅子，扶着他坐好，自己坐到了明楼的左手，然后对着木兰道，“木兰小姐快坐下，这个登瀛楼的厨子做虾和松鼠鳜鱼最拿手，大少爷跟我说你一定喜欢。”
　　之前自己仿佛跟他提过天津的狗不理，登瀛楼，七里海的螃蟹，还有茶淀的玫瑰葡萄，难为他竟然记得，久违的家乡味道铺面而来，木兰心中一暖，脱口而出道：“他会做鱼香肉丝么？”
　　何叔一愣，继而笑道：“木兰小姐真是会点，这个厨子做鱼香肉丝一绝，上回跟陈司令的副官一块吃饭，正好说起这道菜，用料虽不名贵，可这菜名却是委员长的厨师长所创。老板当即让这个厨子炒了一盘，结果，满桌子的菜，就这一盘吃了个干净。”
　　明楼冷眼旁观，木兰一向心思单纯，正事上全都拎得清，但在一些小事上倒总是喜欢依着自己脾气天马行空。今天刚刚见面的这个云巧，实在不是个讨喜的性子，既不恭维也不领情，真真奇怪。可是阿诚看她的样子，倒是确定无疑的真心，不晓得她跟阿诚到底有个何样的过往……

　　“你先尝尝这几道熏鱼，酱肘花，八宝菠菜……一会儿让他专门炒一道鱼香肉丝，给你解馋。”何叔看着木兰的神色，倒像是讨好自家的闺女，木兰使劲点点头，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见木兰开心了，何叔又转向阿诚，“阿诚啊，八月十五大家吃个团圆饭，大少爷拿你当自家兄弟，高高兴兴的才是，可别让你媳妇太拘束了。”
　　阿诚刚要应承，云巧却先开了口：“何叔说的可不是么，阿诚心里这么想，可就是没您这样的好口才。借今天的宴席，我先敬明长官一杯，感谢遇见您的缘分，更谢谢您款待的一番情谊。”
　　说着，云巧端着酒杯站了起来，一脸笑容望向明楼，只是那笑意淡漠，只虚挂在唇角。明楼扶了扶眼镜，脸上绽出的笑容温馨和煦，“阿诚太太客气了，那明某人就以水代酒，生受了你的谢意。”

　　一杯酒下肚，何叔在旁边叫了声好。接着又对阿诚说，“刚才大少爷说有事商量，是这样，天津的工厂和银号，还需要我回去打理。但是大少爷身子还未痊愈，我也不放心回去。难得大少爷跟阿诚一见如故，所以呢，想请你们一起搬到家里来住，一是方便照顾，二也给木兰小姐帮把手。不知二位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