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简雨帘

321、第三百二十一章

　　从小到大，龙婧不知道来过医院多少次，这是唯一一次，她溜走了。
　　她深夜回了家。
　　悦姨看到她回来，那么惊讶，那么心疼，她草草的裹了一件大衣，手都冰了。身上的伤还未愈，在医院下楼，从门口到主宅，短短的路，对她而言太难了。可是她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挨了过来，一步一步，回了家。
　　那些出完任务回来的深夜或凌晨，她也是这样，拖着疲倦的，或者受伤的身体，一步一步，回到家里，因为只有家里是她的避风港，可是现在，她失去这个避风港了。
　　龙轩不在家，他忙着善后那天的事情，已经好几天在外面奔波了。而这个时间，弟弟们都已经睡了。悦姨扶着她上了楼，因为龙澔和冰漾在书房里，兴许还能见他们一面。
　　书房门半掩着，里面的争吵声清晰可闻。
　　“婧儿做的够多了，为什么非要揪着她一点错处不放呢，她受的惩罚还不够吗，她做再多阿言都回不来了，为什么还要逼她呢！”冰漾甚少这样歇斯底里的说话，龙婧听的心里一颤。
　　“我费尽心思，培养她，训练她，就是希望有一天她可以有所作用，而不是永远躲在父兄身后做个富贵闲人。”
　　“我宁可她做个富贵闲人，难道龙家，还养不起一个闲人吗？为什么偏偏是婧儿啊，啸儿，或者笙儿，甚至小烨，为什么偏偏要是婧儿啊，她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她也承担那么多。”
　　“你难道想让她像阿言一样，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澔哥，你现在做的，与Benson对阿言做的，有什么两样，你还不是一样毁了婧儿！”
　　“龙婧如果真的达到我的期望和要求，她今天绝不会是这样的下场。”
　　龙婧几乎站不稳，悦姨用力扶着她，才勉强站住。龙婧知道的，从来都知道的，这么多次，这么多次失败，父亲对她，真的已经是失望至极了。
　　“你对她的要求是什么？你要把她训练成一个杀人机器，训练到没有心没有人性，你才满意吗？既然是为了自保，她现在不是已经自保了吗，你要的真的是她自保吗！”冰漾走到桌前，“唰唰”翻出一沓文件，冲着龙澔就扔了过去。“‘并蒂’？为什么代号是‘并蒂’？你到底对她什么期望，是为了让她自保，不被人伤害，还是要让她走那条路，成为轩儿的刀！你问过婧儿愿意吗？轩儿愿意吗！我的孩子绝不会为了这些而不顾骨肉亲情。”
　　龙婧浑身僵硬，已经控制不住的发抖。如果说以前，她总是猜测自己所做的是不是为了给哥哥开路，那么现在，听到“并蒂”二字的时候，龙婧已经没法不相信父亲的安排就是为了给哥哥铺路了。
　　龙婧轻轻推开悦姨的手，摇摇晃晃的推开门进去，悦姨担忧的看着里面，可是龙婧却反手关上了门。
　　龙澔和冰漾看到龙婧的到来都有些惊讶，龙澔转身不看龙婧，冰漾也掩饰着刚刚吵架的失态，装作无事的走向龙婧。
　　龙婧却屈膝跪下了，俯身重重的扣了一个头。
　　龙澔和冰漾僵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父亲，我愿意接任暮影，我保证，这一次，我会好好经营，绝不会再出任何差错。”
　　当所有的一切按照自己规划的进行的时候，龙澔反而并不高兴，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龙澔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揪了起来。
　　“我，会认清我的位置，我会完成您给我的任务，我不会再迟疑，更不会，犹豫。”龙婧说的很坚定，可是却让人觉得，她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眼下只有一具空壳，只是行尸走肉了。
　　“请让我留在龙家，无论是为了什么，请让我留下。”
　　无论是为了给哥哥铺路，给哥哥做剑刃，还是为了，赎罪……
　　龙澔看着眼前的人，暗暗的握紧了拳，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误会至此，说什么都太苍白太残忍。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个盒子，摔在龙婧面前。“你好自为之吧。”扔下这一句，他迈步离开书房，临开门前，他还是冷冷说道：“让司机送你回去，伤没养好之前，不用回来。”
　　原本是关心的话，可是此刻却是一个冷言冷语，一个以为，自己受伤没有价值，就不需要时时刻刻在眼前碍事……
　　龙婧伸手拾起那个盒子，那是龙言的光刃，是龙言从来没有用过的光刃，以及龙言的戒指，那便是感应器。龙婧痛苦的呼吸了两口气，将指环戴在了右手食指上，脑海里回想起以前和姑姑在一起，她总是说自己的手指太细了，姑姑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她只有食指才合适。此刻她终于戴上了姑姑的戒指，可它却成为了一个罪恶的象征，与龙言那时的意义，全然不同了。她紧紧的握着光刃，觉得每呼吸一下，胸口都生疼。
　　冰漾走过去扶起龙婧，龙婧却轻轻的笑了笑，好像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好事的样子，而后陪母亲在客厅说了会儿话，无非是在医院有好好吃饭，有好好睡觉，有按医嘱吃药和休息。
　　但其实实际如何，龙婧却是不说的，只是她自己也明白，以后要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因为想要回来，就必须好起来，好起来，才有价值……
　　司机开车载着龙婧，龙婧只是倚在玻璃上，看着外面的街景，司机车开的很慢，似乎有意让龙婧看着外面的美丽街景，外面霓虹灯闪成一片，真的很美。
　　车轮压在雪上，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
　　龙婧看到一家纹身店，她示意司机停了车。
　　于是街上的行人看到这样一副画面，一个裹着大衣但还是露着一截病号服，脸色苍白的女孩，走进了纹身店。
　　她一言不发的坐下，找来一张画纸，画着什么，纹身师们一并沉默的，看着纸上她划下的黑色线条，渐渐组成一只翩然欲飞的蝴蝶。
　　她躺在床上，看着纹身师在她指定的位置画着，刻着，感受着皮肉上的痛苦。不知为何，纹身很疼，很疼很疼，疼的龙婧想哭，疼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渐渐的就红肿了眼睛。
　　“小姐，上车吧，我送你回医院。”司机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晃出纹身店，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去，她的锁骨处，赫然多了一个纹身，还泛着红。
　　她没有上车的意思，只是自己固执的往前走，因为地面不平，夜晚结冰又滑，她摇摇晃晃，几乎要摔倒在地。
　　“你走吧，我自己走走。”龙婧有气无力的回答。
　　“天黑了，不安全，我还是送您回去吧。”
　　“我想自己走走。”
　　“小姐……”
　　“我说了别跟着我！”龙婧突然爆发，红着眼看着司机，“我说了让你走，走！我想自己走一走不可以吗，我想干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可以吗！为什么谁都想命令我，我自己可以的，我可以的！”
　　司机不敢说什么了，只是跟在她身后，龙婧却突然停下了，从路边捡起一块碎玻璃片，搁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司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他明白龙婧的意思，不许跟着。
　　她扔下玻璃片，转身愈走愈远，方向却还是对着医院。
　　她只是想任性一下而已，只是想自己走走而已，她还是要回医院的，她还是要快些好起来的。
　　好起来，才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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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龙婧身上的纹身其实也是一种反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龙婧算是一种自我折磨，但同样的也是对龙家规矩的反抗，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了